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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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一本(16)

我回家的时候很高兴,但迎接我的费佳却很严厉,他说家里给搞得乱七八糟。的确,我走得那么匆忙,未来得及把各种物品整理好,我也未把这个指责当回事“我也未把……当回事”改为:费佳特别爱整洁,并一向保持不脏不乱。对他的批评我没在意。,向他要过梳子,就去了另一个房间梳头。就在前天,费佳递给我梳子的时候,曾提醒我多加小心[对它?],他非常喜欢这把梳子,它很容易被弄坏。头发纠结得很厉害,我忘记了嘱咐,开始梳头,一下子就弄断了三根梳子齿。天啊,我多么难过呀!刚刚请我不要弄断,可是我弄断了。因为我们才吵过架,那么他有可能认为我是赌气弄断的,好像我能干出这类勾当似的。我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假如不是星期天,我会立刻去找着买一把一模一样的,可现在商店都关着门。此刻我那么伤心,简直无法忍受:弄坏了他那么用惯了的东西改为:弄坏了他特意叮嘱我小心保护的东西。,这【简直】太马虎了,为此简直该打我一顿。我痛哭流涕,决心走出家门,哪怕走到黑天,也要带回一把梳子来。他突然走进了我的卧室,看到梳子后,想把它装进[衣兜里去?]。这时候我再也忍耐不住,号啕大哭起来,请求他原谅我弄坏了梳子。他立刻笑了,说我是一个小娃娃,说不值得哭,现在这把梳子对于他有了纪念意义,比原先那样要贵重一千倍,整个这把梳子的价值也抵不上我眼泪的千分之一。总之,他一再安慰我,吻我的手和脸,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渐渐地我自己也觉得哭得可笑。可是,后来我认真想了想,觉得这根本不是感情幼稚:我那么心疼,那么委屈,弄坏了费佳那么珍爱的物品。后来我一直在读图书馆的改为:美术馆的。目录卡。这是相当好的目录卡,有引言,其中描述起源,辉煌的时代和德累斯顿美术馆的全部收藏活动。然而,它是用相当夸饰的语言写成的,我读它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后来我们去了邮局,但今天没有信。路上遇上了我的那对老夫妻,同他们作了无拘无束的交谈。他们立刻就认出我来了。我把费佳向他们作了介绍。他们问了他一句什么,可是我和他都没有听懂。我问他们到哪儿去。他们回答说是去易北河,并邀请我们一起去。费佳总起来说很喜欢我这对老相识。告别时我们互相握了握手。今天黑尔比希人多得可怕,座位根本不够,我们的侍役几乎要用拳头为自己开路,才能到我们的餐桌这儿来。在德国人当中,有一个人非常像晚年病危中的爸爸[80],只是更瘦一些,爸爸的脸较胖【,鼻子也较肥大】。有时候我简直觉得他就是爸爸,因为他不停地在我们旁边走动,似乎想引起我们对他的注意,后来坐下了,也坐得让我能看见他。

离开这里,我们去露台喝咖啡,读报纸。费佳读报的时候,我一直在观察。有一位白发老翁,身穿杜仲胶皮大衣,戴着白色十字架;他非常快活地给自己买了冰激凌,边吃边与另一个德国人聊天,他们是刚才认识的。紧挨着他们坐着一位十七岁左右的年轻姑娘。她长得很美,小脸蛋儿十分可爱。她听着他们聊天,像疯子那样不停地哈哈大笑。看着这张可爱的漂亮脸蛋儿,我感到非常愉快。从露台上下来,我们去了大花园。我们赶上了第四场,因而我们交了一个半吉尔布,听到的却很少,其中包括小施特劳斯原文为德语。的某支怪异的、愚蠢得可怕的华尔兹。中间休息的时候费佳去打靶,打去了三个吉尔布。那里人多得可怕,其中还有两位醉意蒙眬的德国人,我想,他们的眼睛视物都成双影了。听完音乐,我们赶紧回家,害怕下雨,因为雨云就压在我们的头顶上。到家后我们又坐下来读书。不过我十一点半就躺下了,因为我现在往往好久睡不着,费佳则到我们的客厅里去读书。后来我在睡梦中听到他如何准备睡觉。他准备了好长时间,就像他要去长途旅行似的。我和他道别之后【([多情的]道别)】,我睡意全无,因而现在我眼前几乎是一片绿。今天伊达做客去了。这里的女佣每三个星期放一天假,休息,做客,但在别的时间不行。伊达有一个步兵原文为德语。,叫什么古斯塔夫。长着那样一副嘴脸,竟然也有心上人“古斯塔夫……心上人”改为:古斯塔夫,她想嫁给他,等攒够了嫁妆以后。她长得很丑……他的长相大概也不过如此。

星期一,6月10日(〈5月29日〉)

今天早晨特别晦暗,【所以】觉得今天要下雨。我头疼得厉害。我大白天躺着睡觉,因此头疼得更剧烈了。四点钟我们去邮局,费佳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帕沙来的,里面装着自费佳离开后写给他的信,另一封是阿波隆·尼古拉耶维奇加入:迈科夫。的。费佳立刻便拆开了信。在他读信的时候,我也能读那些信。苏斯洛娃的来信我读了一半。这里面还有普拉斯科维亚普拉斯科维亚·彼得罗芙娜·阿尼基耶娃——米哈伊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婚外女友,费佳经常帮助他的儿子。——安·格·陀注的两封信。这个卑鄙的东西,她总是要钱。她未得手,我很高兴。现在她写了一封什么贺信,而第二封信——就是要钱“……来信我读了一半……就是要钱”改为:我发现有苏斯洛娃的来信。这里还有普拉斯科维亚的两封信;她就是想朝费佳要钱,虽然出国前他已经竭尽所能地给了她……从这里我们去了黑尔比希。在黑尔比希费佳给我读了安德烈·米哈伊洛维奇加入:(陀思妥耶夫斯基,费佳的弟弟)。的信,帕沙和迈科夫[81]的信。关于别的信什么也没说。这多么可恶,他竟这样欺骗我,要知道,他是在用这个榜样教给我可以不诚实做人,以此给予我欺骗他的权利,只要我愿意。这很不好,尤其是对于他,我本来认为他是各方面的楷模“这多么可恶……各方面的楷模”改为:他这样做,他不想开诚布公地对待我,让我非常伤心……后来我们去了大花园。我们赶上的自然是第四场,打了三吉尔布的靶,坐了一会儿,喝了啤酒,便回家了。费佳今天感觉很不好,害怕癫痫发作。入夜后他突然头疼起来,因此他来向我道别时说,他害怕癫痫发作。

星期二,6月11日(〈5月30日〉)

今天四点三刻,也许是三点三刻,我说不准,我被费佳闹醒,——他癫痫病发作了。我觉得,他发作得不很剧烈,持续了三分钟。【在这个时候我取出并读了信。现在我想,也知道她这个人的感情,她那么[聪明],她说,肯定,他仍然爱她,收到来信[告知],这是[牺牲],她有自尊心,现在可以理解,她能写出这样的信来。后来我小心地把信装进[衣袋里]“在这个时候……装进[衣袋里]”在速记中被勾掉了;某些部分可以辨认。改为:可怜的费佳,我是多么心疼他呀!看着他那受罪的样子,我就止不住眼泪!。】

费佳苏醒了,可是他自己并不知道曾经发作过,如果我不告诉他的话。后来他睡着了,不过醒了几次。今天他的精神状况很不好,发作之后一般都是如此。但他今天格外郁闷,疲劳得很快,头疼,甚至头疼得十分剧烈,以前发作以后很少这样。总的说来,今天他的心情阴郁得吓人,无缘无故就大发脾气。今天我想去美术馆,为的是按目录看画。可是我准备了很久,为他准备衬衫的时候反复挑选,好长时间过去了,我还没有走。于是他生了我的气,问我何时才能走。我走了“于是他生了……我走了”改为:我想留在家里,可是费佳对我非常生气,问我是不是马上就走。为了不惹费佳生气,我走了……我去了楼下,在版画旁边的美术馆特展部里,这里有一些用干颜料画成的画(粉笔画)。其中有许多美女的肖像,以及德累斯顿市的风景画,描画它在不同年代的景象。从这里我上楼,先去了我心爱的展室,去看吕伊斯达尔。可是这里【也】坐着一个那么讨厌的德国人,简直就不能看他一眼;他让我烦透了。今天游客云集,简直没法看。在闭馆的前一刻钟费佳来了。他久久找不到美术馆,向〈无法破译〉打听,向佣人打听,却告诉了他相反的方向。从这里我们去了邮局。照老习惯,他顺便去了“车厢”,我则经广场又去了邮局。他不知道我到哪儿去了,便沿着林荫路走去。我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便不停地张望。突然一位先生来到我面前。我以为他要向我问路,正准备说不知道,他却宣称,他是蔡比希博士,问我,是有给他的信吗。他简直就是从地下冒出来的,我很吃惊,问他怎么知道我是谁。他回答,是妻子告诉他的。他向我要地址,答应去取信[82]。当我走到邮局时,费佳开始指责我为什么不等他。总的说来,他今天对我极端挑剔加入:可怜的、我可怜的费季奇卡呀……今天没有信。我们去图书馆。今天那里绝对没有什么可选的,我们什么书也没借。我们去吃午饭。有人告诉我们还有另一家图书馆,在施密特的莫里茨大街上。可是那里只有一本狄更斯的长篇小说,还已经借出去了。在一家书屋,有人告诉我们说,还有一家图书馆,我们就去了。在这里我们借了五本书,每本六芬尼,借期一星期。这出奇地便宜。之后我们回家。费佳躺在沙发上,我们争吵起来。他坚持要求我去告知房东太太,说他病了。我不想这样做,因为我一向不乐意对任何人谈他的病。他对我非常生气,说他在受折磨,要我从房间里滚出去。我自然就出来了,但心里异常难受。我还忘记了。在路上我们买了葡萄干、萝卜和白糖“费佳躺在……和白糖”改为:不知为什么,费佳一定要我告知房东太太,说他病了。我不想这样做;对任何人我都非常不愿意谈他的病。须知谁也帮不了他,而听别人的怜悯总是太沉重……之后他躺了好长时间,总害怕再次发作。我则安慰他,说不会再发作了。一晚上我都在用玻璃串珠编各种花样。十二点,我躺下了,可是无法入睡。当费佳去某个地方的时候,他咳嗽起来了。我觉得,他在那儿又抽开了风,便立刻跑到门外,在那儿一直站到费佳回房间来。

星期三,(5月31日)6月12日

今天早晨十点起床后,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了窗前。我刚刚往外面看了一眼,便立刻看到蔡比希向我走来。我还没有穿衣服。我立刻告诉伊达,让她请他进房间,自己赶忙穿衣服。我穿得那么快,他刚进房间,我也就到了,跟他聊了起来。我把信给他,他看了信,说已经从报纸上知道婚礼的事了[83],不过,自然不知道这个作家的名字。后来我们随便闲谈了一会儿。他十分客气,建议我去参观一下这里的速记图书馆,说他每星期四与星期一都在那儿,从九点到一点。只要我提前写两行字通知他,别的日子他也一定在那儿。他想把我引进速记协会,我可以同他妻子一块去那儿加入:(原来,给我开门的那位女人是他的妻子,而我根据服装,还有做派,把她当成了女仆)……如果有问题,需要时,我可以去找他。他说,这里附近有些地方非常美,比人们一般常去的地方美一百倍。总之,他十分快活,殷勤,不过他说一种特殊的方言,我听他的话有困难。(萨克森人说话同【一般】德国话有明显区别。就是他们的发音中没有D这个音,而代之以T。比如,他们把Adieu说成Atieu,还把B说成P。他也就这样说话。)他在我这儿坐了近半个小时才走。我答应,一定去他那儿看一看图书馆。费佳醒后,我告诉他,蔡比希来过我这儿,又说今天我去古希腊罗马博物馆原文为德语。,它设在日本宫里加入:(我知道,费佳在发作后有几天心情郁闷,便尽量让他这几天一个人在家,免得刺激他)……今天免费入场。我去了。人相当少。这里有仿照各种著名雕像而浇铸成的塑像,此外还有各式的古代雕像。黑尔库拉努姆的姑娘与女人的雕像使我格外惊讶,她们大得吓人,我只到她们的膝盖那儿。最后,我来到了亚述古物陈列馆。在这里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三具木乃伊。一开始我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后来我心里生出了一股异样的反感,我甚至开始感到恶心。然而我战胜了这种感觉,向前走了几步,以便在近处把它们看得更清楚一些。【一具】木乃伊像一个相当长的口袋,它裹在一个涂着油漆的套子里,露着人的脸。这里有三具木乃伊:男人,女人和孩子各一个。前两个都裹着这样的套子,而第三个,孩子的,看来是损坏了。覆盖着他的尸布已成破烂,可以看到他的颅骨。它使我感到可怕的不舒服。此后我去了纯日耳曼本国的古物陈列室。这里的展品不多:几只日耳曼人安葬用的陶土罐,几枚手镯和戒指,总之,很有限的一点收藏。我穿过整个陈列馆,来到出口。墙上挂着牌子,上面写着:请进入博物馆前擦净脚。一般来说,在一切会场和机关都一定要扣留手杖和雨伞等有可能损伤陈列品的物件。难道有【那种】存心毁灭或打碎【某种】物件的人吗?那是多么卑鄙呀,比抢劫还要坏。【毁损某个物品还不如偷窃。】弗罗舍太太给我讲过,在美术馆里,以前有某个恶棍撕坏了一幅画,割破了三处:还真有这种坏蛋呀!我似乎真想杀死这个人!我去问房主,能否去瓷器陈列室原文为德语……他告诉我,要付两个塔列尔;我答道,为我一个人付那么多不划算。他便说,明天上午,十点钟,要来一批英国人,如果我愿意,可以加入他们那一伙。我说,我也许来。那样的话只需交十吉尔布。从这儿我去买了吸墨纸,用了半个吉尔布,买绦带——三吉尔布,买了一束发卡——一吉尔布。回家时我一路上想,我多么爱我的费佳呀,他对于我是那么珍贵,还有其他一些普通的思绪。我到家了,可他却连一眼都没看我。他在给埃米利娅·费奥多罗芙娜[84]写信,这我从远处就看到了。后来他要信封。【我问他给谁写信。他答复我说,我给谁写信关你什么事。我回答他说,我反正无所谓,不仅仅是写给彼得堡,他给鬼写信都行。这样不坦率,使我很受伤害。我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这很不好。】

我们去邮局送信,不过没有收到信。吃了午饭。古莉汤很香,我很喜欢。(给上了一份腌肉,或者是腌口条,没记太清楚。)吃完饭我们去露台读报,可是在我们来之前有人把报纸取走了。我们等了好久,然而没办法,他总读个没完。我寂寞得要死,咖啡我早就喝完了,绝对不知道干什么好。最后,我请费佳把我送到街道拐角,我自己回家,他留下来继续等,等这位先生读完报纸。我回了家,过了一段时间费佳也回来了。我们便朝着大花园方向走去,然而没走到那儿就往回走,又去买了些烟卷。我们迎面遇上两个死人。这里用平板大车运送死人,车上严严实实地盖着黑布,一直拖到地面上,因此棺材完全看不见。而如果有人护送棺材,则亲人们走在死者前面,而不是在后面。我们回了家。在路上买了几个鸡蛋,煮到半熟,费佳把它们吃了。后来我感到非常忧伤,想起了与妈妈在一起时平静而美好的生活,我是那么难过。妈妈不能和我在一起,让我感到无比遗憾。费佳听到了我的哭声,开始吵闹。争吵中我们相互指责得比以前更厉害。的确,今天午饭后他让我觉得那么讨厌,我勉强控制住了自己,没有用雨伞打他。我有这样的冲动,因此我甚至自己都感到很不快活“费佳听到了……很不快活”改为:费佳听到我在哭,便过来劝我,安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