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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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三本(8)

天气有所好转,虽然一点也不暖和,但已经不像昨天那么糟了。今天早晨我又去了邮局,但照例还是一无所获。从邮局出来后,我决定去找人设法搞委托书,它把我折腾得寝食不安。我从主教宫原文为法语。旁边经过,找到某座市政大厦原文为法语。,在这里我问一个戴拿破仑帽的宪兵,这里有没有俄国领事。他到什么地方问了一下,回来建议我去办公厅原文为法语。打听,说那里大概可以告诉我。我走进了大厦,这是一座非常古老的建筑,里面有各式各样的很陡的楼梯。开始我迷了路,后来总算找到了办公厅。进去之后,找到一个醉醺醺的人,他带着我找到了第二位。第二位幸好不是醉汉。他告诉我,委托书,第一,应当由他,只能由他来认证,然后再到柏林领事馆去认证。仅由他们签字对于俄国领事馆无效,因为领事馆不认识他们,因此领事的签字必不可少。他向我建议,如果我不想亲自送到柏林去,可以把文件交给他,他可以在三天之内做好。总的说来,他很客气。如果我必须将委托书送交柏林,我肯定找他。与他谈过话之后,我走出大厦,走上了一条从未到过的街道。街道很美,有许多商店,但不是很宽。今天我去了一家花边商店,在橱窗里我看到有黑色花边,很宽,我觉得至少有半俄尺。我进去问它怎么卖。老板娘说二十八法郎一米。后来她答应给我让到二十五法郎。我问花边共有多少,她回答说,有五米半,也就是说,合我们的八俄尺,如果我都要的话,她答应给我降到每米二十法郎。很遗憾,我没有钱,也许她还能再便宜一些卖给我,而花边看来很值钱,我想,它们每俄尺要三个半法郎,而这样的花边在彼得堡每俄尺一卢布未必能买得到。我说以后我再来买。后来我又进了一家商店,那里挂着灰色的连衣裙,颜色相当浅,现在正时兴。我只想问一下价钱,可店员一定让我试穿一下,虽然我这时候穿着我的普通的蓝连衣裙,但它就套在了外面,而且很合适,完全把蓝色的遮住了。它要三十八法郎,假如还还价,还能再便宜点,这是肯定的。可是我没有这么多的钱,这让我很是伤感。我没有能力给自己买一件衣服,而我的蓝连衣裙已经完全不时兴了。只有一些厨娘还在穿,而我因为没有钱,还只得穿这样的破衣服。

回到家里之后,我开始抄费佳昨天让我抄的东西,然而,原来还有很多也必须抄。费佳非常着急,一再说,寄不出去就是因为我。说我们早就该寄没有寄,把过错都推到了我的头上。似乎都是因为我,他才半年多写不出文章来,而这一天对他来说是那么重要,今天必须完成。我全力以赴,赶抄完了,然而我们去吃午饭时晚了一个小时,给我们端来的饭菜几乎完全是凉的。从饭店出来我们去买信封,去了几家商店,但都没有那么大的信封。经过多方寻找,最后在一家商店找到了那种规格的信封,可是又那么薄,只好装进两个信封里。信封上写上妈妈的名字,请她交给阿波隆·尼古拉耶维奇,由他再转寄给莫斯科[46]。信送到了邮局,在那里付了六法郎七十五分。这很贵,而且我还想到,可怜的妈妈还必须再花一些钱。后来我们溜达了一会儿,在一个点心店里买了几个馅饼。点心店的老板娘使我非常惊讶,她根本不理睬自己的顾客,好像这事与她无关,我们只好自己动手拿馅饼,再让她告诉我们馅饼的价钱。这里的馅饼十分一个,因为它们放硬了,减到九分一个。然后费佳送我回家,他自己去读报。我一直等他,非常后悔让他读报去了,因为我们今天说过,他甚至白天差点发作。不过他很快便回来了。他今天很快活,同昨天一样,这使我十分高兴。晚上他对我非常和蔼,也很快活,对我关心备至,一再给我盖被子。可爱的费佳,我真的非常爱他。

星期六,〈9月〉28日/16日

今天早晨费佳开始给埃米利娅·费奥多罗芙娜写信。我很想知道信里都写了些什么,便问他能不能给我留下一点地方,让我也给她写几句。他答应给我留下地方。我自己则去了邮局,担心我们去送这封信的时候正赶上有我的信,如果妈妈的信又未预付邮资,费佳则又要向我抱怨,说我们为她的信还得花钱。我顺路买了些糖,便匆匆赶回家。他还在继续写,写完后,我也写了整整一页[47]附上。今天我和费佳争论了一番。我要他相信,他不给帕沙写信做得很不对,而且他应当知道,帕沙接到他的信会非常高兴,由此可见,他的指责可能是不公正的。但费佳说,这些都是小事,等接到帕沙信的时候再给他写信。我们为此一直争论不休。后来我们去吃午饭。今天,经过两三周的间歇之后,我们又要了葡萄酒。但是,我觉得,这对费佳将会有不好的影响。后来我们把信送到邮局去,然后去了图书馆,费佳在图书馆里又没完没了地选书。这让我非常生气,我给他指了出来,他却回答说,他今天就要故意尽可能长时间地挑书。我自然不想在图书馆里与他吵架,因此,当我们终于来到街上之后,我告诉他,如果他不想同意我的请求,一定要气我的话,我今后再也不跟他一起来图书馆了。我们在大街上走的时候,费佳一直取笑我,后来,当他要去阅览室的时候,说:“再见。”我开玩笑地回答道:“你再也不回来才好呢。”我发现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他,他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自己很后悔,真不该这样说,然而已经无可奈何了。一小时之后他回到家里,我正在沙发上躺着,因为我的腰疼得厉害,他便走过来,面色愉悦地建议我们去散步。我当然不跟他吵架,我们马上便愉快地签署了和平协议。这时候费佳建议把我还没读完的《小杜丽》还回去,再借另外一本别的书。我为了迁就他,同意了,但条件是他自己去换,因为我实在不乐意再见到那个讨厌的奥迪尔小姐。他便这样做了。后来我们在植物园里溜达了好久,那里非常好,清新,洁净,一个人也没有。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又在剧院前面停了下来,费佳决定我们一定要来这里一次,因为他还没有给过我任何享受。我回答他说,这都是琐事,我不需要任何享受,我相信,只要他有钱,就一定能使我快乐。

今天我们一直在为我看鞋。费佳几次建议进商店去,但我不乐意,因为我知道,一双鞋至少要十法郎,很不好的鞋我又不想买,因此我劝阻了他。过了好长时间他还在唉声叹气,说连一双鞋都不能给我买,显然这很使他难过(但我深信,真的,一旦我们得到钱,就会恰恰相反,不是考虑给我们买什么衣服,而是寄钱给彼得堡的那些寄生虫们)。后来我们又进了另一家糖果点心店,费佳给我买了一个馅饼(原来很不好),还买了些带果仁的蜜糖饼干,不过这饼干很硬,我简直害怕把牙全都崩坏了。晚上又过得很快活,我们现在生活得很和睦,和睦得再好不过了。上帝呀,如果我们能这样天长地久地生活下去,我是何等幸福啊!我觉得,他的确是爱我的,尤其是最近一个时期。也许,我现在可以不必担心他会爱上另一个什么人了。晚上我们谈起了过去的日子,也就是我如何到他那儿去,如何爱上了他,他来的时候我是多么幸福[48],以及其他许多许多的事。总之,我们聊得极为恩爱,平和。后来,当我腰疼或大腿根疼的时候,费佳便焦急地问我怎么了,然后给我盖被子,甚至亲自把一杯水递给我,以免我不穿鞋下地使腿着凉。

星期日,〈9月〉29日/17日

今天天气好,虽然稍有一点冷。早晨去了一趟邮局,寻思能收到什么东西,可是我们错了,信还是没有。真遗憾。今天按旧历是17号,我一整天都在回忆去年的这一天,想起了全部的细节。那天天气好得出奇,晴空万里,虽说有一点冷。这天是皇太子的未婚妻预定到达彼得堡的日子[49]。亚历山德拉·伊万诺芙娜[50]住在弗拉基米尔大街上的拐角处,有三个窗户,她建议我和妈妈到她家去看彩灯。我们同意了。我记得,我从傍晚便开始穿戴打扮,做去她家的准备。很早我们便出发了。我们喝好了咖啡,穿上了我们的新衣服。我穿的是淡紫色的绸连衣裙,妈妈也穿得很好,在九点来钟就动了身。我一直对妈妈说,这还太早,可是到了涅瓦大街上一看,那里人那么多,便庆幸自己还能凑合着挤过去。在亚历山德拉·伊万诺芙娜家我们看到许多客人。她对我们非常殷勤,安排我和妈妈在一个窗口,因此能看得非常清楚。一开始我们看士兵和公众如何走过。人山人海,窗口旁边,矮石柱上,凡是人能待的地方都挤满了人。在欢迎活动开始之前我们等了有两个多小时,但我们看得很好,简直无法想象地好。在我看来,皇太子妃非常可爱,并非常可爱地向四面八方鞠躬致敬。队伍过去之后,亚历山德拉·伊万诺芙娜建议我们喝点茶,吃点东西。这时候一个很可笑的大学生同我攀谈,似乎有整整一小时没有停止。亚历山德拉·伊万诺芙娜的堂妹,萨申卡,也在那儿,她是一位很漂亮的女郎,更主要的是,她非常优雅,宛如一个大娃娃,极为招人爱怜。那里还有许多别的客人,我们没有久留,便回家了。妈妈回家,我因为今天打算去索菲娅·斯皮里多诺芙娜家做客,为她过生日,便去了伊万诺夫的糖果点心店,在那儿买了小蛋糕,然后坐马车来到海军广场。我决定从这里步行去。

皇宫前的广场上人多得可怕,因为据说未婚妻要到凉台上来向人们致意[51]。我没有往人堆里挤,而是步行走到瓦西里岛,在这里找到了索菲娅·斯皮里多诺芙娜的家。我来得恰好是吃午饭的时候,也就是两点钟,索菲娅·斯皮里多诺芙娜马上走到我跟前来,看来,她对我对她的情谊与来为她过生日十分满意。她立刻让我坐在餐桌旁边,那里已经有了许多客人。有亚历山德拉·帕夫洛芙娜,斯尼特金家的祖母与孙子,帕维尔·安德烈耶维奇和妻子。还有尼古拉〈未能破译〉,爸爸的相识,但我一次也未见过。应当承认,午餐很丰盛,但并不很快活。难道置身于我几乎都不认识的一群人之中能够快活吗。午饭之后是咖啡,然后我们到了在楼上的索菲娅·斯皮里多诺芙娜的房间。她的房间相当好。六点左右我和斯尼特金一家人起身回家,因为今天打算去看彩灯。到家后彩灯节目已经开始了。萨沙和玛莎在家,但邀请的客人们都还未到,我们等了好久,最后决定自己先去。萨沙和玛莎答应陪着我们去。玛莎·斯尼特金娜穿得很随便,简直就像是个女仆。萨沙把这个告诉了她,她突然生了气,宣称不跟我们一起去了。我们开始劝她,最后决定不再带她去。这时候我们的三个男伴来了——梁赞采夫、索罗金[52],还有他们的一位伙伴,帕维尔·格里戈利耶维奇答应给他〈未能破译〉一个位子。我们坐了一会儿就出发了。玛莎照例与梁赞采夫挽着手走,萨沙与[玛莎?],索罗金与我手挽着手,新来的伙伴一个人走,他不时隐没在人群之中。不知为什么,我们无话可谈,相当无聊。在海军广场我们遇见了韦廖夫金,他本不想同我们一起走,可是我说:“喂,走吧,不要让我们求您。”他就去了。在路上索罗金一直谈他的一位女同学,是很聪明的一位姑娘,原来就是玛丽娅·加涅茨卡娅。他一直强调,这是一位异常聪明的姑娘。最后,我把他惹怒了,我们吵了起来。我们就这样走过了整个涅瓦大街,而在佩斯基就是大家一起走了。索罗金、玛莎和韦廖夫金在一起;玛莎和韦廖夫金回了家,萨沙去了岛上,而[其余的人?]决定送我回家。明月当空,但我们的谈话却不顺畅,因而很是枯燥。现在我一般失去了谈话的技巧,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妈妈等着我,已经有些困了。

今天在这里也过得相当无聊,去吃了午饭,去散了散步,读了点什么,后来就早早地躺下睡了。就这样,我觉得睡了至少有十个小时。后来夜里,在我和费佳道别之后,却睡不着了,因为我肚子疼。费佳今天对我非常体贴,而且这几天一般来说总这样,我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上帝了。他很心疼我,让我尽情地辗转翻腾,只要我觉得轻松就好,他很为我担心。总之一句话,表现出他非常非常爱我。上帝呀,我现在多么幸福啊!真的,我从来没有期待过没有幻想过,我和他能够生活得如此平静和安宁。我们之间是那么和美,或者费佳赞同,或者我同意,没有争执;如果偶尔有谁生气了(经常是我),我便骂他是傻瓜,但马上就哈哈大笑,于是他便相信,我这样叫他完全不是恶意,不过是脱口而出,绝对不是生他的气。今天我给妈妈写信要钱,并寄走了。没完没了地要钱。上帝呀,何时我才能不再麻烦她呢。

星期一,9月30日/18日

今天早晨我格外焦虑,急欲收到信。十一点左右我便去了邮局,就真的收到了妈妈的一封信。信中妈妈告诉我,帕沙来到我们家的商铺,问有没有从国外来的给斯尼特金娜的信,并打听地址。我相信,他会不顾羞耻地拿走信。他就是这种人。这让我非常反感,但我没有按应该的方式去做。那就是,在回家的路上我痛哭流涕,并把这事告诉费佳。他出自反抗的心理,自然开始袒护帕沙。我应该先把帕沙夸奖一番,那时候当然就是另一回事了。费佳那时候就要开始骂他。我对费佳很恼火,因为不想待在家里,便对他说我要到周围走一走。我拿了一本书〈未能破译〉,便沿着活水大街,沿着日内瓦湖右岸走去。我离开家的时候是一点,一直走在滨河街上,阴凉很多,一点也不热。这里有不少长椅子,如果累了,我可以很好地休息。我穿过半路上的科洛涅村,继续沿着湖岸走,希望能走到湖的尖端。已经离它不远,可以看到了。然而,我忽然想起来问一个人现在几点了,人家告诉我,现在是三点。我自然想了起来,费佳一个人是不会去吃午饭的,所以,他现在也许正饿着肚子等我。我转身往回走,一小时以后便回到了家中。我们的表慢,已经是差一刻四点。费佳早已做好了准备,正坐着等我。但他一点也没有指责我,只是一见到我就和蔼地笑了,问我去了哪里。现在他一般对我总是面带和蔼的笑容,他使我非常高兴。后来我们去吃午饭。晚上,尽管我已经累了,还是去散了散步,似乎是在植物园里。

星期二,10月1日/〈9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