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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我的一天

——[前苏联]奥斯特洛夫斯基

正当我美梦酣畅的时候,一阵电话铃声把我唤了回来,醒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我这被瘫痪所钉住的身体疼得难以忍受。这就是说,几秒钟之前我还在做梦,在梦中我年轻、有力,骑着战马像疾风一般奔向初升的太阳。我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因为这么做没有什么意义:在这一瞬间我正回忆着一切。八年前,残酷的疾病使我倒在床上,动弹不得,害我瞎了眼睛,把我周围的一切变成了黑夜。

痛楚,确切点说是肉体的痛楚又向我发动了袭击,来势凶猛。我紧紧地咬着牙。第二次电话铃声赶紧地跑来援助我。我知道,生活并没有离我远去。母亲走进来。她送来早晨的邮件——报纸、书籍、一束信件。今天还有好几次有趣味的约会。生活要取得它应有的权利。快滚吧!你这只会令懦弱的人屈服的家伙!同往日一样,我战胜了肉体的痛苦。

“快点,妈妈,快点!洗脸,吃饭……”

母亲把未喝完的咖啡拿走。我马上听见我的秘书阿列克山得拉·彼得洛夫娜的问安。她像钟一样准确。

像往常一样,我召呼众人把我抬到花园阴凉的地方,预备开始工作,赶快生活。就因为这个,我的一切欲望才那样强烈。“请读报吧,让我了解一下阿比西尼亚和意大利边界又有哪些新情况发生?法西斯主义——这个带着炸弹的疯子——已经向这里猛袭了,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向什么方向扔下这个炸弹。”

报上说:国际关系宛如乱蜘蛛网一样复杂,破产了的帝国主义的麻烦毕生都解决不了……战争的威胁像乌鸦一样盘旋在世界上空。日暮途穷的资产阶级已将自己仅有的后备军——法西斯青年匪徒——投入竞技场。而这些匪徒正凭借着斧头和绳索,将资产阶级的文化很快地拉回中世纪去。欧洲大地上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那笼罩上空的阴云连最瞎的人也能看得真切,世界狂热地扩充着军备……

不要再读了!我已不忍心再听下去了,我希望听听我国的生活!

于是我听到了可爱的祖国的心脏的跳动。在我面前立即便显现出一个青春、美丽、健康、活泼、不可战胜的苏维埃国家。只有她,毅然举起社会主义这面大旗为着和平公道、正义而战,也只有她,真实地把民族间的友谊落到实处。作这样的祖国的儿子该是多么幸福啊!……

阿列克山得拉·彼得洛夫娜念信啦。这是从辽阔的苏联遥远的尽头给我写来的——海参威、塔什干、费尔干、第弗利斯、白俄罗斯、乌克兰、列宁格勒、莫斯科。

莫斯科、莫斯科呀!世界的心脏!这是我的祖国在和他的儿子中的一个互相通话,和我,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的著者,一个年轻的、初学的作者互相通话。几千封被我小心保存在纸夹中的信——这是我最珍贵的宝藏。都是谁写的呢?谁都写。工厂和制造厂的青年工人、波罗的海和黑海的海员、飞行家、少年先锋队员——大家都忙着说出自己的思想,讲一讲由那本书所激发的情感。这里的每一封信都让我增益不少,也让我非常感动。看吧,一封劝我劳动的信写道:“亲爱的奥斯特洛夫斯基同志!我们焦急地期待着您的新小说《暴风雨所诞生的》早日问世。你快点写吧。你一定会把这本书完成得不错。祝你健康和有伟大的成就。别列兹尼克制工厂全体工人……”

又有一封信通知我说,一九三六年,我的小说将在几家出版社同时出版,印刷总数五十二万册。这简直是一支书籍大军了……

我听见:门外,有汽车轻轻的刹车声、脚步声、问好。我听出来是马里切夫工程师来了。他正在建筑一所别墅,是乌克兰政府将把这所别墅作为礼物赠给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在古老花园的绿树浓荫中,距海滨不远,将建造起一所美丽的小型别墅。工程师打开了设计图。

“您的办公室、藏书室、秘书办公室、浴室都在这边。这半边是给您的家属住。有很大的凉台,夏天您可以在那里工作。周围阳光很充足。另外,还有一些高大的绿色植物……”

一切都预备好了,就为着让我能安心工作。我深深体会到祖国的关怀和抚爱。

“您还有些什么别的要求吗?”工程师问。

“没什么了,这已经让我十分满意了……”

“那么我们就动工啦。”

工程师走了。阿列克山得拉·彼得洛夫娜翻开记录本子。我的工作开始了,在我工作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我。几个钟头的紧张工作。我忘却周围一切。回忆着往事。在记忆中出现了动乱的一九一九年。大炮在怒吼……黑夜里火光冲天……大队的武装干涉者侵入了我国,我小说的主人公出现了,忘我牺牲的青年和自己的父亲们并肩作战,给这种进攻以反击。

“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休息的时间到了!”秘书小声说。

午餐……一小时休息……。晚间的邮件——报纸、杂志,又有来信。下午的时光又这样在记忆中度过,阳光已躲在了树后,我虽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得到。

我听见了有许多人来了,他们脚步轻盈,笑声爽朗,他们是我的朋友,我国英勇的少女们——女跳伞家,她们曾打破了世界迟缓跳伞的记录。同来的还有索契城参加新建筑工程的共青团员们。伟大建筑的隆隆响声竟被带进了这幽静的花园。我禁不住遐想着,外面正在怎样用水泥和柏油铺着我这小城的街道。一年前还是旷野的地方,现在已经耸立着宫殿似的疗养院的高大建筑了。

夜色渐渐浓重起来,客人们告辞离去。人们念书报给我听。轻轻的敲门声。这是工作日程上规定的最后一次约会。英文《莫斯科日报》的记者。他的俄语不太好。

“您说您以前是个普通工人?”

“不错,当过烧锅炉的工人。”

他的铅笔很快地擦着纸响。

“您不认为您很痛苦吗?您想,您是瞎子呀,多年躺在床上不能动了。难道您一次也没有想到自己失去了幸福,没有想到永远不能再看东西、走路,而感到生活无望?”

我微笑着。

“我从来没有感觉我是痛苦的,相反,我感觉我很幸福,幸福是有多重含义的。创作使我产生了无比惊人的快乐,而且我感觉出自己的手也在为我们大家共同建造的美丽楼房——社会主义——砌着砖块,这样,我个人的悲痛便被排除了。”

……黑夜,我睡下,疲倦了,但很满意。这就是我的一天,虽很平凡,但却很重要……

那打门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点点的声音都会吓得我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