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关中黄丰九豪的实力比之旧九豪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竟齐以兵器合攻一个敌人,这不能说不是武林“壮举”了吧。何况,对手只是一个年甫二十的青年呢。
辛捷早就不存生望,竟然毫无畏意,长剑一挽,一动招就是平凡上人的绝世剑法——大衍十式。
众多兵器齐挥发出的破空之声鸣然作响,这对辛捷来说,不仅是感到敌人功力的深厚,而且更是一种惨厉的心理威胁。
但是,忽然“嘶”的一声尖锐声响起,辛捷剑尖上发出的剑气竟将所有的破空之声压了下去,他手上的长剑极快地在前后划出一道光亮的弧度,铮然而出,仍是大衍十式的首招——“方生不息”。
九豪多半见过这一招,差不多每个人都回去苦思过对这招的破法,虽然没有想出什么妙招,但各自都想到防守之策,这时见辛捷这招施展出来,一时各人都施展了自己的心得——
然而,平凡上人何等人物,这方生不息乃是大衍十式中最具威力的一招,变化之细微繁多,强如辛捷此时也未见得能百分之百地领悟,又岂是他们几人所能破解?只听嘶嘶剑气声一高一低,惊叫声起,千手剑客陆方肩上已中了一剑,而长天一碧白风的衣袖也被三尺青锋削去尺许。
辛捷暗道一声可惜,若是腿上不伤,此时乘胜追击,至少能收拾其中一人。
呼呼两股凌厉无比的掌风袭向体后,辛捷不用看就知必是海天双煞,他身子都不转,反手就是一剑,剑式似慢实快,飘忽不定,正是大衍十式中的“物换星移”。
焦氏兄弟功力再深,碰到这等奇绝天下的剑式也是一窒,辛捷变招迅速,“物换星移”才发出一半,剑光倒卷又攻向左面的林少皋,剑托一扬,却封去左面摘星手司空宗的偷袭。
长天一碧白风大喝一声,单掌劈出,海天双煞也乘机配合攻出一掌,三股绝强的掌力逼得辛捷踉跄退了两步。
林少皋和陆方兵刃双挥乘机而进,辛捷冷哼一声,剑走偏锋,竟是虬枝剑法中的绝着“冷梅拂面”——
“冷梅拂面”又奇又快,辛捷更毫不留情,千手剑客陆方愕得一愕,剑气已自扑到,正惊慌间,急闻辛捷又是冷哼一声,长剑却飞快地收回。
原来海天双煞雄厚的掌力又逼得辛捷放弃绝好机会,收招自保——
但是只缓得一缓,辛捷的大衍十式又已施开,剑式绵绵而划出,任九豪猛攻,一时却还挡得住——
但是辛捷渐渐感到剑上的压力愈来愈重,他嘶嘶的剑气也愈来愈弱,虽然弱,但他还得拼力将真力贯注,因为只要剑气一遏,虽然他会感到较为轻松,但是敌人立刻会欺身近到肉搏的地步——
辛捷感到伤口也愈来愈痛了,他拼力斜劈出两剑,心道:
“这样地下去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我索性拼命干他一个算一个——”
心念既决,他长笑一声,心中反而洒然,他暗中祝祷:“爸妈,佑孩儿杀仇!”
长剑挥出全是虬枝剑法中的进手招式,而且专找海天双煞下手——
他这种拼命打法,招式又诡奇无比,黄丰九豪竟然阵势一乱。一个念头如闪电般穿过他的脑海——
“逃!”
他“冷梅拂面”“梅花三弄”一齐攻向海天双煞,身体却陡然后退,强忍着腿上疼痛,扭身跃起数丈。
“打!”九豪中的新手“阴风神镖”右仲望抖手打出一把暗器。
辛捷在空中没有听到丝毫破风之声,心料必是九豪摆的空城计,但突然一个念头闪上心田:“方才我中暗器也是初不见风声,莫非这暗器有异常之处——”
唰的一声,辛捷慌忙地让向地上,果然,一把暗器飞空而去。
原来这“阴风神镖”左仲望的暗器功夫有一桩特别之处,他发出的暗器利用特殊手法能够令暗器不带破风之声,直到距敌三尺以内却陡然加速,敌人发觉想逃时,已自不及,辛捷第一次就着了他的道儿才受伤的。
辛捷虽然拼命滚地躲过了暗器,但是伤口却被触撞得痛不堪忍,他咬紧牙刚站起身,“砰”的一声,背上已中了焦化一掌,他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喉头一阵发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他猛然吸进一气,双脚一挺,竟然挣扎着站立起来,他运气强压住翻腾的血气,真气贯注剑身,“嗞”的一声,剑气跃然而出,右手一挽,剑光点点弹出,忽的一剑疾刺而出,半招“寒梅吐蕊”尚未施完一变而为“梅吐奇香”,剑气似乎为他的寻常长剑增了几分威力,“嚓”的一声,金锤神剑林少皋的剑托被他削去,手背上也划出殷红的一道口子——
林少皋尚没有来得及退后,辛捷的剑锋已夹着一缕寒光指向焦氏兄弟——
摘星手司空宗及阴风神镖左仲望双双侧击,哪知辛捷全然不顾,剑招陡变“乍惊梅面”笔直刺向焦化——
焦化见辛捷这等不要命的打法,不禁微微一呆,辛捷剑式何等速捷,剑光暴长,宛如手臂突然加长一节一般,波的一下,焦化怪叫一声,右肩已被刺穿一孔。
然而左仲望的长剑也在辛捷左胸留下一道寸深的口子——
辛捷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鲜红的血从伤口汩汩而出,在他衣襟前留下长长的一道,他像一丝感觉也没有,蓦然的飞快地挥动着长剑,剑式比原先更加凌厉几分,招招存着两败俱伤的决心——
拼斗愈来愈惨烈,血光纷飞中,辛捷渐渐脱力愈战愈退,渐渐退上了山坡顶——
月光朦朦,夜色凄然,凉风吹着,虽不像刺骨一般,却也甚是难熬,淡淡清辉照着大地,但此时此际却丝毫没有和平温柔的感觉,相反的,竟令人有肃杀的紧张——
坡顶上,八条人影跳动着,如风的动作再加上时时尖锐的嘶嘶之声,更增加几分惨烈的气氛。
砰然一声,辛捷背上又中了一招,勉强压制的内伤现也控制不住,他晃了两晃,众人以为他必然倒下,哪知他晃得两晃,“哇”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迎面千手剑客陆方首当其冲,被鲜血喷了一头,正伸手抹抓,惨叫声起,已被辛捷当胸一剑贯入——
辛捷长笑一声,但声音却沙哑而无响,他歪歪斜斜地挥剑而上,动作却疾快如风——
任关中九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见了辛捷这模样,也自倒抽一口凉气,再加上九豪围攻辛捷一人,心中本就有些惴然,因此都是一愕。
辛捷的长剑却乘着这一愕之间连演绝学,唰的一剑从出人意外的位置刺向焦化、焦劳,两人被逼得跃身后退,辛捷却瞧都不瞧反手一剑刺中背后的摘星手司空宗,司空宗狂叫一声,倒在血泊中!
辛捷闭住一口气,旋风似的转身扬剑,焦劳狂喝一声,双掌拼全力猛发一掌,长天一碧白风也同时加上一掌,辛捷凝神引剑一带,打算化开来势,哪知他真力已尽,敌人掌力只化去一半,立刻胸前有如铮声,耳中“嗡”的一声,往后便倒——
林少皋飞身一铮击下,哪知辛捷蓦地一跃而起,左手持剑奋力上掷,剑一离手,旋风似的一回身,反手一掌拍向天残焦劳——
林少皋全力扑下,正待一举将辛捷打成肉饼,不料辛捷一剑脱手掷出,两下子都是全力而发,直吓得他手脚无措,惨号声起,长剑竟贯喉而过,他乃冲出丈余方落在地上!
天残焦劳见辛捷垂死挣扎,一掌无力地拍来,单掌微立,就打算化去来势,哪知这掌乃是辛捷最后功力的所聚,看似无力,其实内劲含蕴,“啪”的一声,焦劳怪叫一声,倒退丈余,掌骨竟险些被震断!
然而辛捷终于扑地倒下了——
可笑关中九豪七人围攻辛捷,竟然被击毙三人,其他几人也受了伤,虽然辛捷也倒在地上,但是这代价不能说不大吧!
海天双煞惊怒地互相看了一眼,龟山顶双战辛捷时,辛捷虽然功力高强,但仍是被两人逼下悬崖,数月不见,辛捷功力竟又增进了许多!
辛捷倒在地上,其实心中十分清醒,只是他的体力已无法支持他站起来,他贴在地上的耳朵听见清晰的脚步声,不知是焦劳还是焦化,反正是愈来愈近了……
他想:“如果我还有一丝力,我必挣扎着在天灵盖上猛击一掌,免得落入他们的手中——”然而,他连弯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
死,就要降临了。
他的头脑变得异常冷静,忽然那些熟悉的影子一一浮过脑海,父母的大仇,梅叔叔、侯二叔……一切都完了……
最后,他想到了吴凌风——那个使他感到天伦之乐的吴大哥,于是他又想到了那美丽的苏蕙芷——
他想到苏姑娘朝夕倚窗,在滚滚黄尘中等候他们的归来——当然他相信主要是为了吴凌风的缘故——但是他们曾亲口答应一定要回去见她一面,亲口答应的啊!
他想到苏姑娘莹亮的泪珠从窗口滴落尘土……
“吴大哥死了,如果我一死,她将等一辈子了,她一定会等一辈子的!”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强烈欲望冲上辛捷的心田,他用无法听见的声音说道:“辛捷,你不能死,你活在世上既说不上忠,更说不上孝,这个‘信’字好歹要守啊。辛捷啊,你不能死!”
脚步更近了,那是天残焦劳!
蓦然——
辛捷像是全身触了电,“呼”的一声一跃而起,身体已如一支箭般射向坡下——
众人只见一条黑影在空中不借力地飞腾三次,就滚落入黑暗中。
众人惊于这种不可思议的神奇轻功,更惊于一个垂死的人竟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他们的经验只能找出一个理由:人死以前回光返照往往有惊人的力量产生,辛捷滚了下去,但必然立刻死去——不可否认,他们是有一些自我安慰的。
海天双煞飞快地追了下去,但是黑夜森森,不见辛捷的“尸首”——当然,他们仍是宁愿说辛捷滚下去必然死去了。
天残焦劳仍不服气,施展轻功在周围寻了一遍,却始终不见辛捷的“尸首”——
这时坡顶上长天一碧白风忽叫道:“老大,下面有人来了——啊,这家伙好俊的轻功——”
焦劳闻言大吃一惊,心想若是让人把关中九豪现在这副狼狈相看去的话,以后也不要想混下去了,赶紧对兄弟打个手势,跃上斜坡。
居高下望,只见一条人影正以全速赶了过来,那人轻功好生了得,一跃数丈而且丝毫不见急促,一派安详潇洒之态。
焦劳心道:“此人功夫极为了不起,样子却甚陌生,此时深夜赶来,多半是敌不是友——”
他回头看了看地上的死尸以及伙伴伤疲之态,略为沉吟,沉声道:“走!”
山坡下,经过一片荆丛乱石,直达一条小河边,沿坡虽然怪石参差,荆刺遍地,但是河畔却是萋萋芳草,虽然是寒冬,但却不见枯黄,这证明了野生草的强悍抵抗力。
河畔,躺着一个身躯,他满身衣衫刮得破碎不堪,身上也全是伤痕,敢情是从那些荆棘尖石中滚下来的缘故吧。
他,一动也不动,怕是——
不,他没有死,他是辛捷,他有超人的生命力,他的精神意志常支持着他做到常人无法做到的事——
不过,他虽还有一丝气息,但是那是何等微弱,失血过多,加上严重的内伤,他虽没有断气,但是已渐渐步向死亡了。
此刻,他的神智清晰得异乎寻常——也许是由于肉体完全麻木的缘故吧。
他不想父母,也不想梅叔叔,更不想其他,他脑海中全是刚才那场惨烈的拼斗,每一招每一式他都能清楚地记得。
他的思想恢复了敏捷,也许比平时还要敏捷一些,那些凶狠的招式一一浮过心田,忽然他想起大衍十式中那些熟悉的式子,他的心头一震,许多奇妙的地方此刻他突然领悟了,也许凶狠地拼斗后加以潜心的思索和回忆,帮助他启开了无数神妙之门,他丝毫不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因为那些神奇的变化和新发现占据了他全部嗜武的脑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默默自语:“若是早一些想到这些,此刻局面也许要不同了——啊,这大衍十式真是妙极——”
显然,他又多悟到了许多这天下第一奇人毕生绝学中精奥之处,换句话说,他的剑术又更精进了——
然而,这有什么用呢?除非他用“朝闻道,夕死可矣”来安慰自己……
不论怎样,他是渐渐地死,渐渐地枯萎了……
山坡上,海天双煞等离开后,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唰”的一声,一条人影飞纵上来,那份轻灵潇洒比之方才离开的海天双煞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愕然地望着地上的尸体,他手中握着一段红色的缎带,那是他从一只鸽子上取下来的——这也是九豪只到七豪的原因了。
他转过身来,月光照在他脸上,明亮的眸子闪出智慧的光芒,挺直的鼻梁代表着正直而坚毅,那无比俊美的面庞在淡淡月光下更加显得秀逸不群。
他,竟是跌落泰山日观峰下的吴凌风!
他不解地坐在一棵树上,望着地上的尸首,他想到这些日子来自己的经历,真是不免有两世为人之感,他轻轻长叹了一声,那叹声中除了茫然,还有一丝感激上苍的情意——
且说那天吴凌风与金欹互抱滚下悬崖,凌风自量必死,但在死之前,必须先杀死金欹,才能瞑目,于是他悄悄地松开了右手,猛然向金欹太阳穴碰去,哪知金欹也与他一般心思,二拳在空中相击,这原是二人致命的一击,非同小可,凌风只感到气血翻腾,那双抱着金欹的左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右手更是疼痛欲裂,二人身体一分开,凌风觉得下堕之势更疾,向下一看,白茫茫的一片,不知到底有多深,他不顾疼痛,双手向崖壁乱抓,想攀抓到任何可借力的东西,甚至一根小草也好。
突然,他觉得脚下踏实了,在这生死关头,他不假思索的借力向上一蹿,略稳下落身子,再低头一看,顿时心中充满了侥幸与感激之情。原来,刚才他只注意崖壁上面有没有任何可借力的东西,根本没有注意到脚下情况,此时低头一看,只见一棵碗口粗细的树木,从石中横生出来,他在绝望中忽逢一线生机,精神大振,借着上蹿之力,稳住下坠之势,轻飘飘地落在树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