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邹韬奋作品集(中国现代文学名家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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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曼彻斯特

记者于11月27日上午10点30分钟,由伦敦乘火车赴曼彻斯特,下午2点10分钟到。此行所得关于《曼彻斯特导报》的材料,上节通讯里已述及,现在要略谈关于其他的见闻。

我们要感觉到曼彻斯特对于英国的重要,只要想到英国的经济几全靠工业制造品的出口。棉织物向居英国工业制造品的第一位,在大战前,英国棉织物的出口货,实占该国全部出口货总价值中的三分之一,大战后虽锐减,仍占四分之一;我们知道这棉织物所自产造的大本营是在兰开夏(Lancashire),而曼彻斯特却为兰开夏该业的最重要的中心地点。在大战前,可以说世界各市场的棉织物进口货,全部中的四分之三是由曼彻斯特的公司输运出来的;在大战后,关于棉织物的国际贸易,也还有二分之一是操于曼彻斯特该业中人的手里。英国在大战前成为“一世之雄”——世界上最富强的国家——就经济方面说,大部分靠它的出口贸易,出口货的大宗是棉织物,而曼彻斯特却是英国制造棉织物的中心区域。曼彻斯特和英帝国主义的繁荣,和英帝国主义对殖民地及半殖民地的经济侵略,其中密切的关系,于此可见。

但是现在却到了倒霉的时代!视作靠山的出口贸易自1929年世界经济恐慌以来,已越缩越少,缩到不及从前的三分之一了。占着出口货大宗的棉织物当然随着一同倒霉,加以日本在这方面的激烈竞争,日帝国主义和英帝国主义大抢市场,更使这只“壮牛”(JohnBull)走投无路。东洋货最凶的是价钱便宜,例如一件布的衬衫,在英国即工资不算,运输和经商的费也不算,成本至少须一个先令六辨士(普通售价每件约在五先令左右),而日本货的布衬衫却能在英国市场上每件售价一个先令!所以即在英国直接的殖民地如香港,日本货的进口在1932年值七十余万镑(£737,088),1933年仅开始八个月内,竟增至一百万镑以上(£ 1,107,229);又如在印度,日本货的进口在1932年值八百余万镑(£ 8,883,178),1933年仅开始八个月内,竟增至一千万镑以上(£ 10,448,081)!这里面棉织物当然也是大宗,弄得兰开夏的棉织工厂停工的停工,倒闭的倒闭,叫苦连天!帝国主义互争市场的把戏,正在钩心斗角一幕又一幕地演着,愈演愈尖锐化!

曼彻斯特虽在倒霉的时代,但仍然是烟雾弥天,加以天天是阴云密布着,无时不是黄昏的模样。由工厂的烟囱里出来的烟还不够,街上还有一种旧式的汽车,不用汽油而是烧煤的(大多数是运货车),上面也有个小烟囱,在街上来来往往大放其烟灰。我每出门一次回到旅馆里,或仅出门走了几步路,用手巾向脸上一擦,或鼻孔里一抹,总是黑化。住这工业区的人民,烟灰想总吃得不少。但街市热闹,商店装潢美丽,交通便利,马路平阔,男女熙来攘往,却不失其为大城市的气概。

记者住在一个小旅馆里,房间约有二三十间,最下层有颇舒适的公共写字间和餐室。旅馆虽小,却非常清洁,楼梯和地上都铺着花绒地毯。里面除一个老板和一个老板娘外,就只有两个青年女侍者,虽仅穿着蓝布的罩衫,白布的圆领和胸前的围巾,但美慧天成,令人愉悦;可是一天忙到晚,我看什么事都是她们俩干着,早晨六七点钟就听见她们的迅捷的足声在房门外响着,直到夜里11点钟以后才得休息,而那对主人却终日闲暇着。

有一次,刚巧只我一个人在公共写字间里的墙壁火炉前看报,这两个女侍者里面有一个进来替火炉加煤,我乘便问她星期日也略能得到休息的时候吗?她呶着嘴说也是一样的一天忙到晚,说完后嫣然一笑,回转身又匆匆忙忙地去干着别的工作了。就在这小小的一个旅馆里,有资产者和仅靠劳动力以求生者,便截然分明,使人感到劳逸的不均,人生的不平。

到的那天,有位在曼彻斯特的朋友杨君知道我来,特从伦敦买到几样中国菜的料子,预备约中国学生某君烧几样中国菜来吃晚饭,不料某君不在家,他忽想起有个他所熟悉的业洗衣作的华侨某甲也是烧中国菜的能手,便同去找他,就在他店里同吃晚饭,带来的几样菜就请他一手包办。这个小小的一家洗衣作,某甲是老板,这家店就是他的产业,年逾半百,人很老实,不过生得奇丑,还有个中国伙计,看上去很像鸦片鬼。此外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英籍老太婆和她的一个生得可算健美的女儿,年约二十左右,腹部已膨胀,听说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这老太婆很健谈,和我谈了许多关于英国的家庭习俗,特别注意钱的重要!后来听杨君说,才知道她的女儿不久以前已嫁给这个洗衣作者板某甲,这老太婆就靠这女儿吃着不尽,这也许是她对于“钱的重要”的一种表现吧。两女四男同桌吃了一顿。席中老太婆、杨君和我,话最多,某甲和伙计因只会说广东话,变腔的英语也说不到几句,所以只尽量的喝酒吃菜。那个年轻女子虽偶尔说话,但大部分时间都静默着,好像在想着无限心事似的。饭后和杨君在途中时,我说菜的味道很好,不过看着那个满腔心事的年轻女子,不知怎的心里始终感到有些怏怏不乐。其实这也是旧社会制度里的常有现象,像我国某“要人”,年逾半百,听说潜伏梅毒已到了第三期(比较起来,那位勤苦老实的某甲好得多了),还娶了年轻貌美的大学女生。这女生的家属还在事前千方百计地怂恿她出嫁,因为高攀了贵戚,全家从此可以不愁不“鸡犬升天”了!这算是旧社会制度里的婚姻自由!

1933年12月31日,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