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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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魏晋双捷(4)

刘鄩心想,老王信任,我也忠贞不二,为大梁东荡西杀,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殊勋,也算对得起老王了。时至今日,你们不知军事,胡乱指挥,后果是什么,你们知道吗?这样的作为,又能对得起老王吗?想想老王枣强兵败之后说过的话,“没想到哇没想到,晋阳余孽竟昌炽到这般地步!天啊,也不佑我,催我阳寿,我死以后,我的几个儿子,都不是他们对手,我死无葬身之地了!”刘鄩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刘鄩本想上道奏章,讽刺一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仔细寻思,还是别惹事的好,就借口粮秣尚未备足,暂时还不能发兵。如要尽快发兵,请大王先给每人准备十斛粮。谁知向来优柔寡断的梁王见了这道奏章,勃然大怒,立即派段凝督军,并带着亲笔书写的手谕痛斥:“将军屯军集粮,究竟是为疗饥呢,还是为破贼呢,拟或有其它的想法呢?”刘鄩从字里行间,似乎看到了梁王扭曲的脸和提在手中的剑,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八面找不到出路。恰巧王彦章在馆驿坐不住,来找刘鄩解闷,刘鄩便把梁王的手谕拿给他看。王彦章看了,轻轻放在桌上:“咳,他哪里知道前方将士难哪!”刘鄩生气地说:“不知道难,也罢,你别乱下命令嘛!”王彦章叹口气:“正因为他们不明军情,才会乱下命令呀!”刘鄩想了想,这事,得让众将知道,或许,他们谁有高招,俗话不是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就召集部下商议对策。

众将军到了,刘鄩把梁王的手谕和前边的三道圣旨都摆在香案上,请大家拜读,要大家出主意,想办法。众将军看看圣旨,看看刘鄩,都不说话。刘鄩说:“主上深居禁中,不了解魏州前线的敌我态势,急于出战,希望毕其功于一役。愚以为,此时敌强我弱,战必不利……”段凝插言道:“皇上圣旨,不得不听呀!再说,无论胜负,总得出战,旷日持久,也不是好办法嘛。不然,晋贼还以为我们大梁将军个个都是些胆小鬼!”将军们听了,觉得也对,尤其是不愿沾上“胆小鬼”的骂名,叽叽喳喳地要求出战,一时间,厅堂内嗡嗡嘤嘤,像落下了一群没王的蜂。刘鄩真有点后悔,不该召集他们商议。王彦章喊声“等一等”,进了后院。出来端了一口大缸,盛了满满一缸水,说:“诸位,我把澶州丢了,家眷全都落入贼手,我想不想马上出战?论国论家,我都想!”王彦章指着那口大缸:“谁能一口气把缸里的水喝干?”没有一个人应声。王彦章说:“一缸水,并不很多,我们也无法一口喝干,那么,一仗,就能把晋国灭了?”停了一会儿,王彦章又说:“我们都是将军,都在前线,都知道晋军比我军多;他们,刚刚得了魏州、澶州、德州,锐气正盛,我们贸然出战,无异于羊投虎口!”没人说话了,厅堂里出奇的寂静。见大家的火被王彦章的一缸水扑灭了,段凝又开口了:“听说,您的宝眷被晋王转到晋阳,受到了特殊优待,活得滋润得很呐!”有几个人“哦”了一声,说:“对喽,你一出战,家眷的性命可就不保喽!”“谁知道,他还有没有更黑的……”这几句话,像几束狂火燎拨了马蜂窝,厅堂里“轰”地一声又嗡嗡开了。人要是狂躁了,比马蜂难收拾得多!王彦章的脸由红转白,由白变青,“咯哇”一声,手按胸口,跑出厅堂。刘鄩气得抽出宝剑,“啪”地拍在桌子上,骂道:“你们说的什么话呀?

这不是给他滴血的心上插刀子吗?”厅堂又陷入死一样的沉寂。刘鄩摆摆手:“你们,你们都,都下去吧!”众将走了,刘鄩满眶泪水,仰天长叹:“主暗臣愚,将骄卒惰,大梁,气数将尽了!”

气归气,刘鄩还是想到老梁王,想到大梁的国运,他传令:深沟高垒,坚守不战!——“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至于自己的命运,豁出去了!同时,他也把这里的详细情况,写了一份奏章,飞马送往洛阳,恳切求告梁王,不要急于求成,逼他进军。

谁知道,这回奏章到了洛阳,梁王朱友贞却没有心思过问,原因呐,他最宠爱的张妃病重!这个张妃,才艺双全,更兼美艳绝伦,朱友贞早就想立她为后,奈何张妃自己不同意,她几次诚恳地说:“郊天,关乎社稷,关乎万民。恳求皇上,郊天之后,再册封贱妾,也还不迟。”可惜连年战争,朱友贞没有机会郊天,也就没有举行册封之仪。朱友贞看张妃病重,急忙请内务府张罗,草草举行了一个仪式,册封张妃为德妃。可怜德妃白天受封,夜晚病逝,哭得朱友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全顾不得皇帝体面。葬埋之日,朱友贞又亲履坟茔,洒浆烧纸,诔文祭奠,哭得几次昏厥过去,回宫就形神俱疲,头疼难忍,天还没黑,即和衣躺下了。

朱友贞昏昏沉沉睡到半夜,梦见兄长友文满面鲜血,向他讨命。他连忙跪下解释,说是父王的命令,自己绝对不想伤害兄长。友文不信,要看诏书,他亲自翻箱倒柜也找不到。友文凄厉地长嚎一声,扑过来就要和他拼命。吓得他一骨碌爬起来,怔怔地坐着,眼前恍恍惚惚还能看见友文那飘散的头发,满脸的鲜血。这么一闹腾,他也不敢睡了,和衣坐在床上。一会儿,又仿佛听见御榻四周有刀剑击刺的声音,他蹑手蹑脚下床,仔细察看,不见人影,便又回到龙床,和衣坐在床上。过了一阵儿,刀剑击刺的声音更清晰了。他急忙下床,从壁上取下宝剑,抽出提在手中,绕床搜了三圈,还是没有人影!回到床边,又恍惚看见友文那飘散的头发,满脸的鲜血。他被彻底地吓醒了,便提剑藏在床侧帐后。没有多大一会儿,寝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飘进一个黑影,吓得他头皮一紧,头发全竖了起来。他从帐后探出头,看见一个黑衣黑裤短打扮的蒙面人,进来直奔御床,仗剑就刺!那蒙面人感觉刺空,慌忙转身外逃。这时的朱友贞怒火中烧,不知哪里来的神力,撩开锦帐,大吼一声:“哪里逃!”抢上一步,一剑就把刺客撩倒在地。刺客的剑也“仓琅琅”

滚到了一边。卫士们听到吼声,纷纷抢入内室,围住了刺客。问那刺客,原是朱友孜派来的,朱友贞气得“哇呀呀”直叫,命令禁军火速抓捕朱友孜。

朱友孜押到了,朱友贞耐住性子问:“你我虽然不是一母同胞,可我们的关系也算很融洽了吧?你两三岁时,常常跟在我屁股后边玩。玩累了,缠着非要我抱,非要我哄你睡觉。你的康王,也是我登基之后封的,你,你,你为什么恩将仇报?”

朱友孜不吭声。朱友贞厉声喝问:“你才十几岁,怎么就想到要刺杀朕?”朱友孜扑通一声双膝跪倒,一边自己掌嘴,一边呜呜咽咽地哭:“兄长饶命,兄长饶命!

我本来就没想皇位,都怪那些算命的,说我长着重瞳子,有,有,有九五之尊……”

朱友贞气得长啸一声,挥剑斩了朱友孜!他,看着朱友孜的头颅滚在地上,脸,慢慢消褪了血色,一片傻白,那惊恐的放大了的瞳仁四周还镶着泪珠,朱友贞的全身颤抖了,他,泪流满面,软软地跌坐在地上……

第二天上朝,张汉杰见皇上萎靡不振,柔声劝慰说:“人已去世,不可复生,陛下宜节哀顺变……”朱友贞哽咽几声,说:“哪里因为这事?”遂把昨晚的事学了一遍。赵岩、张氏兄弟大惊失色,张汉鼎说:“陛下登基已经三年,因与德妃恩爱,还没有郊天改元,以致被奸人觊觎,我们兄弟十分不安。现在,德妃已经升天,望皇上迅即郊天,以灭奸人妄想!”朱友贞转忧为喜,即郊天颁诏,改乾化五年为贞明元年,命次妃魏氏暂摄六宫。从此,朱友贞遂疏忌宗室,专任赵岩和张氏兄弟。

刘鄩深沟高垒,坚守不战的对策难坏了晋王——十万兵将进不成,退不得,一天就得耗粮十几万斤!这天西风习习,蓝天白云,晋王想偷窥梁营,弄个究竟,就叫上亲兵都将李从璟和李建及,带了五六十名亲兵要出城,景进劝了几句,晋王不听,景进也乐得自在,“随他去吧。”还没出城,身后七八骑赶来。晋王一看,是都营使李存审。晋王明白他的来意,有点生气:“我是主帅,出城探探敌营,也不行?”李存审滚鞍下马,抓住晋王的马缰流泪劝阻:“巡营了哨,偷窥敌阵,是将士的本分,我李存审可以,李从璟、李建及将军都可以。大王,您以万金之躯,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您难道不了解刘鄩,老奸巨滑!中了埋伏,有个闪失,我怎么给曹老夫人交代?怎么给晋国的全体将士交代?”晋王见存审动了真情,只好勒转马头,悻悻地回去了。临走,用马鞭指着李存审笑说:“你呀,针鼻儿大个胆!”

过了一会儿,晋王又坐不住了,派人到城门口看李存审不在,急忙带着六十名亲兵溜出了城。出城以后,他对左右说:“咱们出去玩玩儿。回来以后,你们问问李都营使:‘你到哪里去了,让我们五六十个人大摇大摆出了城?’”亲兵们都笑了,李从璟说:“要问您问,我们可不敢问,李大人不剥我们的皮才怪哩!”说了这话,李建及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战,觉得李将军的担心不无道理,就对一个亲兵悄悄说:“你回去,再带三四十个兄弟过来。另外,给中军说,过一半个时辰,不见我们回城,立即报告李存审大人。”

出城大约三四十里,风向变了,东风裹着一丝凉意袭来,一朵乌云飘过,遮住了太阳,把大地变成浅灰色。路两边的不远处,有几丛树林,树林后是连绵的小丘,不高。树林里,影影绰绰有人走动。李从璟李建及和他的伙伴们不由自主地紧紧腰间的丝绦,握住手中的兵器,警惕地朝四边张望。晋王笑了:“紧张什么?离梁贼的营寨最少还有七八里。就是有几个散兵游贼,凭你们的武功,还怕他们?”

李从璟也笑了:“有几个蟊贼,恐怕我们还没看到,早就成了您的枪下鬼了!”亲兵们七嘴八舌地说:“是呀,是呀。大王老是这样。好象我们是毛孩子,不会杀贼。”

李建及说:“大王,今天要遇见贼兵,不许您动手,也让我们立个功嘛!”晋王笑了:“好,好,好——今天,我不动手,看你们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晋王一行又往前走了三四里,可以看到梁军的营寨了。晋王嫌看不清,催马向前又走了一里多地。斜前方有个高岗,晋王又要上。李从璟说:“大王,别上了。

离敌营太近。”晋王说:“不怕,只要离开一箭之地就不怕。这里地势太低,看不清。”“地势高,您看得清楚,梁贼也看得清楚。”李建及也劝说:“您还是别去了。”

晋王不听,一提缰绳,马“刺溜”就窜上了岗。这里的确高点,连梁营的旗帜都可以数清。晋王高兴啊,“这回呀,真是没白来!”回头刚要招呼他的亲兵,只听三通鼓响,前、左、右三面齐刷刷地竖起梁军旗帜!向后看,半里地外,几千梁兵已经断了他们的后路,悄悄围上来啦!晋王的马不安分了,前蹄得得地刨,又扬头咴咴地叫,晋王明白,马发现了敌人,要冲啦!他拍拍马脖子,柔柔地说:“宝贝,别急!我答应过他们,咱们先别动,让他们立功。”马立刻安静下来。李从璟、李建及和亲兵们上来了,他们显然也看到了目前的处境,紧握银枪,静静地,把晋王围在中间。

“喂——来人是不是晋王李存勖?”岗下门旗里,一位将军模样的人问。晋王分开亲兵,催马向前走了几步。“正是!你是刘鄩将军吗?”“对,在下刘鄩在此等候晋王多时了!”晋王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刘鄩在马上拱拱手:“晋王自恃武艺超群,就生出了一个嗜好,常常一人偷觇别人营垒,对吗?”晋王笑笑:“你倒是个有心人,连本王这点嗜好都牢记在心,怪不得人称小孙武!只是本王喜欢自由来去,也不想烦劳过多的车马护送,你还是把你的人马都领回去吧。”

刘鄩也笑笑说:“这次另当别论吧?末将还想把您护送到洛阳呢!”晋王哈哈大笑:“谢谢刘将军!洛阳,本王一定要去,不过,时间似乎还有点早。如果刘将军非要强迫本王的话,那就放马过来!”刘鄩也哈哈一笑,说:“一对一地单挑,那是中下等军官的事。上将嘛,管的是运筹帷幄。今天,我给您准备了五千精兵,您就和他们练练吧!”说着,把令旗向前一指,大喊道:“捉到李亚子,重重有赏!”梁兵呐喊着冲上来,“活捉李亚子!”“活捉李亚子!”声震天宇。

晋王看看李从璟、李建及和亲兵们,提起银枪,指着四周说:“你们看,今天的老鼠可真不少,有五千哪!你们立功的机会到了!不过,你们别杀完了,也给我留点。”几句笑话使大家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点。六十个亲兵紧握银枪,分三层,面向外,围成圆圈,把晋王、李从璟、李建及围在中间。梁兵冲到五六十步远近,再不向前,只是大声喊着“活捉李亚子!”李建及看看四周的地形,对晋王说:“只有来的一条路可退。”晋王说:“路,多得很,脚底下就是,但,来路绝不能走,要回营寨,得找奇路。前边,你们看,刘鄩所在的方向,也就是梁营方向,兵力薄弱。咱们先朝前冲,冲出一两里地,再向左右找路,绕回去!”李从璟抖抖马缰,喊道:“成三路扇形横队,保护晋王,跟我冲!”舞动银枪,和李建及一起,拍马直取刘鄩。晋王裹在亲兵队中,跟着李从璟、李建及冲下山岗。刘鄩见李从璟来势凶猛,把马向左一带,身后的传令兵躲避不及,被李从璟刺中咽喉,落马而死。刘鄩打了一个寒噤,勒马向后便退。李从璟抽出银枪,催马朝刘鄩面门刺来,旁边的一个亲兵头目冒死冲过来保护,李从璟顺势抡过枪杆,扫到他的头上,他身子一歪,跌下马来。还没等他站起,李从璟的马就腾空而起,踩在他的肚皮上,“扑哧”

一声,五脏六腑就迸出体外!趁这工夫,刘鄩纵马上了晋王刚才驻马的小山岗,使劲挥动令旗,指挥部队,迅速合围。

晋王和李从璟、李建及一冲下高岗,就被刘鄩的兵丁团团围住,他们虽然不敢贸然靠近,晋王也无法马上逃出。刘鄩有些着急,一个劲命令部下缩小包围圈,活捉晋王,部下只是紧紧围住晋王,大声呐喊,却不敢往前冲。晋王虽然刚才还说笑话,这会儿,也有些笑不出来了:梁贼不向前冲,我们怎么杀他?怎么突围?

这时候,刘鄩的五千精兵就像烧开的一锅油,晋王和他的亲兵就是刚下锅的油糕。油吱吱嚎叫着,跳跃着,冒着白烟,总想撕碎油糕,吞噬油糕,却没法把它吞到肚子里。油糕紧紧地抱成团,在油锅中翻滚,冲撞,却怎么也跳不出锅去。晋王至此,知道再不出手,恐怕凶多吉少。就高举银枪,勒马大呼:“跟我来!”那马扬起前蹄,“咴——咴”朝天长啸一声,吓得梁军的战马都打起哆嗦,直向后坐;近处的几匹竟索性卧下去,屁滚尿流,任梁兵鞭打脚踢,就是站不起来。就这一眨眼工夫,晋王象一把尖刀,带着亲兵砍瓜切菜一般向前猛冲。挡路的梁兵,大部分还没缓过神来,就成了枪下冤魂。小部分被这气势吓坏了,身下长着腿竟不理会跑,愣在原地,等着挨枪。有几个聪明的,拨转马头要逃,却被后边围上来的骑兵塞住了去路,也眼睁睁地成了训练场上挨扎的稻草人。回头看,晋王和他的亲兵经过的地方,竟象高粱地里割过的一条长长的胡同,中间横七竖八躺着梁兵尸首,活象不在行的农人胡乱砍断的高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