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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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魏晋双捷(6)

这六人,名叫梅英、兰英、竹英、菊英、莲英、桂英,从小跟随刘老夫人练武,都有万夫不挡之勇。曹老夫人在前,一身大红一品诰命夫人服饰,刘老夫人在后,一身绯红戎装,腰间佩着宝剑。也不知是曹老夫人拉着刘老夫人,还是刘老夫人搀着曹老夫人,两人稳稳当当走到公案后,一起坐下。张承业匆匆进来,向两位老夫人施礼,坐在左排上首。刘老夫人看了看张承业,张承业点点头,又示意曹老夫人,“该您说话啦。”曹老夫人清清喉咙,语气平静地说:“各位乡绅,各位管家,老少爷们,今儿请诸位的原因,想必都知道了。晋王和将士们远在魏州,梁贼趁咱们晋阳空虚,分两路偷袭。据说,王檀一路三万,刘鄩一路七八万。我们姐妹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是坚守,是撤出,还是投降?请各位说说自己的主意。”像小石子投入深水,“咕咚”一声,又平静得毫无涟漪。好一阵寂静,静得人头皮发麻。曹老夫人“扑哧”一声笑了:“怕什么?胆小的女人晚上过乱葬岗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鬼还没来呐!”有人小声嘟囔:“这会儿是没来……他们,他们,十万雄兵哪!我们,没有军队呀……”这声嘟囔,活像咯瑟瑟的寒颤,传染得别人也冷簌簌地。刘老夫人指着一位管家模样的人问:“您是——”那人站起来说:“我是李嗣源将军家总管,叫石敬塘……”刘老夫人问:“石将军,你也是一员猛将,你说说,咱们投降吗?”石敬塘说:“投降,恐怕没有多少人愿意。我的意见,是,向南撤……”

曹老夫人微微一笑:“哦,我明白了。”“不行,不行”,一位商人模样的人说:“刘鄩的一路刚好从东南来,迎面撞上了,那还有命?”曹老夫人问:“您的意见——”

那人还没说,石敬塘抢先道:“那就往北撤。梁贼一路从东南来,一路从西南来,北边最安全。”“北边是契丹”,刘老夫人问,“你就不怕契丹趁火打劫?”“打劫也就丢点财,比丢性命好吧?”刘老夫人说:“契丹不光贪财,也要命!”那位商人问:“那——你们说,怎么办?”下边嗡嗡开了,有的说东,有的说北,有的说南,莫衷一是。过了一阵,“不能撤!”一声断喝,唰地站起一位老人,他,满头银发,双鬓像刀削一样,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老高,说话的时候,那筋,一跳一跳地:“你能撤到哪里去?晋阳满城妇孺,怎么走?”曹老夫人接过话茬,“就算我们能走,老晋王的山陵也能走?”刘老夫人站起身来:“您是——安将军?安金全将军!”

“是末将!”刘老夫人提高声音对大伙说:“这位安老将军,早年跟随老晋王,屡建战功,后来守卫代北,多次打败契丹入侵,是老晋王帐下一员悍将!”她急忙下堂,把安将军请到前边坐下。又问:“您今年高寿?”“七十六。”厅内一阵骚动:“好一个老黄忠在再世!”“好汉不提当年勇”,“棺材瓤瓤子,称什么能!”……安将军忙说,“别看我七老八十,我还能开三百石硬弓!如今强敌来犯,我怎能袖手旁观?望二位夫人开库,发放刀枪铠甲,武装全城丁壮,我愿率领他们杀贼保城!”

刘老夫人说:“老将军,有胆量!我答应您!不过,我给您的不光是丁壮,还有一些能打仗的军队!”此话一出,大厅里一片静寂,连曹老夫人也纳闷了:晋阳城里,尽是些老弱妇孺,哪里还有能打仗的军队?

刘老夫人咚咚咚地回到公案后边,拉拉曹老夫人,两人并排站在案后,像两株苍劲的国槐。微风拂动她们的丝绦,佩环相撞,发出清脆的丁冬声。刘老夫人说话了,那语气,斩钉截铁:“安将军说的对,我们不能撤!撤,就是死路一条!大家见过狼吧?碰见狼,你不怕它,哪怕你手里没家伙,它也不敢向你进攻;你怕它,转身就跑,狼比你跑得快吧?你只有死!天复初年,也就是我们小晋王出生的那一年,梁贼把晋阳围得铁桶似的,我们没撤。那时候,我们力量多小哇,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我们打胜了!如今,我们国力强盛,军力强盛,有枪有刀,有粮草,还有在座的各位!我们不逃跑,也没法逃跑!”刘老夫人眼光炯炯,威严地扫视整个大厅,接着说:“我们南边,有李嗣昭将军,东北,有周德威将军,他们,如果得到消息,两三天就能赶到。敌人,虽说凶猛,却是千里奔袭。兵法说:‘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我们是以逸待劳,为什么怕他们?我们只需要坚持两三天!

两三天!”刘老夫人用眼扫视大厅,“有人怕我们没有军队,我们有的是军队!安金全将军!”“末将在!”“由您负责,依靠各位管家,把各位王爷府和将军府的卫兵、家丁集中起来,加上留在城内的守军,有两三千人吧?”“有,有,可能还要超过这个数!”安金全将军高兴了,他知道,那些卫兵、家丁中还真有能征惯战之士,只要晓以利害,指挥得当,他们绝不亚于训练有素的军队。刘老夫人说:“这可是一支战斗力很强的军队!你们的任务是,白天吃饱喝足,睡觉!夜晚,出城袭击敌人。抓住一股敌人,能歼灭就歼灭,歼灭不了,也让他们睡不好觉!”“得令!”“张监军,由您统领,竹英、菊英、莲英、桂英协助,以街道为单位,把全城十六岁到四十五岁的男子组织起来,有三四万人吧?这是咱们的主力,任务,上城墙,守城!”“ 第三,由我的丫鬟兰英负责,把青壮年妇女召集起来,给守城的男子送水、送饭,紧急时候,也可以参加战斗,梅英跟随我掌控全局。”“我呐,我干什么呀?”曹老夫人问。刘老夫人说:“你是咱们的总头,就坐镇这个大厅,随时应付突发事件!”

晋阳,紧张地动起来了。但这动,并不全是拿起枪刀誓死保卫晋阳,有些人心里还是嘀咕:理,倒是不错,气,也还雄壮,安排,听起来也头头是道,可是,打仗,靠的是军队,凭一个老朽领着几个卫兵、家丁就能打败十万虎狼之师?那不是痴人说梦?援军?李嗣昭最近,也有五百多里!坚守两三天?恐怕不到一个时辰,晋阳就姓“梁”喽!女人呐,也就是暖暖被窝,抱抱孩子,哪里能指挥军队?哼,谁见过“牡鸡司晨”?有的人背着大伙,埋好金银细软,趁着天黑,拽着老婆孩子,偷偷溜出城去逃命。

张承业又急匆匆地来找刘老夫人,两人咬了一阵耳根,刘老夫人说:“先那么办。要保密!”张承业又急匆匆地去了。

王檀率领河中、陕州、同州、华州诸镇的三万军队到了晋阳城下,见城上没有守兵,城门大开,城内一些老军正在洒扫街道,心内狂喜:奔袭晋阳的头功非我王檀莫属!刚要下令进城,又一想,慢点,“别被晋军包了饺子。”兵法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还是把情况弄清楚好一点。就叫来五百兵丁,要他们先进城去摸摸虚实。那五百兵丁刚进城门,只听一声锣响,咯呀呀城门紧闭,城头上旌旗林立,刀枪鲜明,帅字旗下站着一位身披铠甲的大将军!仔细辨认,是李克用的原配夫人刘氏!王檀大叫一声:“不好!”进城的五百兵丁全成了活靶子,被城上城下的守军射死了。王檀吐吐舌头,庆幸自己命令下得慢了一点——要早下命令,我们还不让人家包了饺子?这个刘氏,早就听先皇和许多将官说过,胸怀宽阔,智勇过人……正想着,城上刘老夫人问道:“来将可是王檀?”“你怎么知道是我?”王檀真有些纳闷。“这个嘛,你就别问了。我只想给你说:偷袭不成了吧?俗话说,‘偷鸡不着蚀把米’,你可不要把你的三万军队都赔到晋阳城下!”

王檀真的害怕了——大凡偷袭的胜机有二:第一,兵力空虚,第二,没有准备。你看,人家都知道了,还有这么多军队守城,我们是孤军深入,人家是以逸待劳,那不是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再想想,出发前得到的情报明明说晋阳空虚,怎么一下就变出了这么多军队?城头上站的这些军人,真是训练有素的战士?

转念再想,嘿,晋人把这个老婆子推到前台,让她挂帅,可见是没有大将,那么,兵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么一想,又来了劲。刚要传令攻城,马上醒悟:我们是来偷袭的,压根就没准备云梯,怎么攻城?既然人家已经有了准备,马上进攻也不一定能打胜,还是从长计议吧。他传令退后五里安营扎寨。

退军路上,他对众将说了一个他亲自参加过的战例——

乾宁元年,唐昭宗封京兆尹孙揆为昭义节度使,梁祖派韩归范率军一万,护送孙揆到潞州上任。李存孝引三百骑兵埋伏在长子西崖,放前军过去,突然冲出,把梁军一截为二,杀得七零八落,生擒孙揆和韩归范以下五百余人。接着,马不停蹄,杀到了潞州。李存孝手舞镏金铛,在潞州城下大喊:“我是沙陀李存孝!现在,肚子饿得前心贴后心,急需人肉果腹,你们派几个肥点的将军出来!”潞州守将葛从周见状大怒,命令部下大开城门,列阵迎敌。两军接阵,李存孝把一杆镏金铛舞得风车一样,不过十几个回合,杀得葛从周落荒而逃。梁军一听李存孝的名字,立刻四散奔走。无论是梁人、晋人,还是朝廷,都以为潞州帅印非李存孝莫属。谁想,李克用却将潞州节钺交给李存信,李存孝一怒,率兵占据邢州,背叛晋王李克用,投了梁王。李克用大怒,兴兵征讨。梁王大喜过望,派我等率军五万,接应李存孝。

我整顿军队,刚要出发,即接探报:李存信进攻李存孝,被李存孝打得大败,退守琉璃坡。我高兴啊,急忙催军前进。没过一天,又接探报:李存孝已被晋王生擒!我忙问怎么回事,探马说,他也说不清楚,只听说,一员女将只身杀进邢州……事后我才知道,就是这个刘夫人,只身进了邢州,策反了李存孝的士兵,抓住了李存孝……

——说完这个战例,他一再强调:要谨慎,要谨慎!刘氏这个老家伙虽是女流,却胸怀宽阔,智勇过人,不好对付,李克用在世用兵,她每每跟随,见过多少战阵,出过多少奇谋,打败了多少对手!将军们私下嘟囔:“没见过这样的主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她胸怀宽阔,智勇过人,也只不过出出主意,和亲自带兵打仗不一样。这回,她得亲自出战,我就不信,她有三头六臂?”

东风裹挟着不算太厚的乌云,乘着夜色慢慢笼罩了晋中高原。王檀督令各镇将士快速撑帐篷,埋锅做饭。因为想着偷袭,粮食器械带的本就不多,加上是四镇凑的军队,有肥有瘦,此时就得平调物资,调出去的不满,嘟嘟囔囔骂娘,得到的高兴,哼哼叽叽唱曲。调出的,心里本就窝着一股无名火,听到人家唱曲,气得冲过去就抢;得到的正庆幸,哪能让你抢?几家又吵又骂,什么脏话都用上了,骂得对方恼羞成怒,就捞起家伙,军营里一片混乱。正在此时,忽听一声呐喊,一彪队伍冲过来,挺枪就戳,挥刀就砍。原来是安金全带着他的两千卫兵、家丁冲杀进来。

梁军也拿起武器抵抗。但他们以为是内乱,不大用心用力。不到一会儿工夫,就被杀死两三千!这时,梁军才弄清是晋军冲了进来。黑暗中,只听见喊杀声震天,也不知有多少人马。王檀不敢恋战,只好命令各镇将领收整队伍,再退五里安营扎寨。

雄鸡三唱。东边的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昭义节度使李嗣昭就穿衣起床。多年的军旅生涯,练就他早起的习惯。小厮端上一杯茶,他看了看,没喝。他也不知道,平时最爱喝的茶,今天怎么也没有想喝的意思。他从墙壁上取下鱼龙剑,叫卫士牵马,他想巡城。还没出府门,就听门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在府门外停住了。他一个箭步出了门,看见探事兵从马上软软地溜下来。他急忙上前抱住问道:“怎么了?”探事兵眼睛紧闭,气息微弱,说不出话。“快,拿碗水,水!”水还没到,探事兵微微睁开眼睛,嘴一张一张,却听不清声音。水来了,李嗣昭喝了一口,“扑——”喷到探事兵脸上。探事兵身子一颤,嘴里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来:“快,快……晋阳,晋阳!梁贼,梁贼,偷袭,偷袭……”说着,头又软软地歪到李嗣昭怀里。李嗣昭喊了声:“快,快传石将军!”回头叫旁边的兵士:“把他抬下去,叫医师,抢救!”

石君立风风火火赶到帅府,还没来得及行礼,李嗣昭就喊道:“快,选五百骑兵,救晋阳!快!快!”石君立张张口,好像要问什么,李嗣昭说:“别问,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偷袭晋阳!”石君立答应一声,转身就走。李嗣昭紧追几步,又叮嘱道:“去,每人准备一天干粮,一天!其它,什么也不要带!我率大军,随后就到!”

傍晚,石君立的五百骑兵已经赶到汾河岸边,他们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兴致观看这美丽的景色。石君立把手往下按按,五百骑兵悄无声息地下马,他估计,梁军肯定会扼守汾河桥,他得弄清楚,梁贼有多少人马守桥,怎么摆布。他的骑兵兄弟们真的累坏了,刚一下马,人就软软地躺平了,没骨头似的。马,也卧下了,四蹄蹬得长长的,耷拉着脑袋,累得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他叫来三个兵,要他们一个到桥边,一个到上游,一个到下游侦察敌情。他们去了,他也平平地躺下来,仰面朝天,大张着口喘气。

太阳从云缝露出半个脸,火红火红的。阳光,像一把利剑,把乌云劈开一个洞。洞的四周,被金光镶嵌着,分外耀眼。漏出的阳光洒在汾河上,把汾河变成一条金色的丝带,飘撒在晋阳城外。石君立盯着太阳想,那火红怎么一点也不可爱,倒像一滩血,洇开了,染得云也血红血红的。他的鼻子似乎闻见了一股股血腥味,引得胃直向上翻腾,又酸又辣——嗷,从早上出发到现在,他和他的骑兵们还没吃过任何东西!李将军倒是要他们每人准备一天干粮,可军情紧急,哪里有时间准备?

王檀端着一杯茶,几次凑到嘴唇边,又放下来。那茶早凉了,他也没察觉。中军和卫士都不敢上去换,他们知道,每当王将军长考军机大事的时候,最讨厌有人打扰。有一次,王檀正为一件事发愁,在厅堂里踱来踱去,一个人闯进来,被王檀不问青红皂白打了个半死,打完了才知道,来人是他家的家丁,是来报丧的,王檀的母亲死了!这会儿,偷袭不成,反被人家偷袭,死伤两千多,王檀正在想是进是退,谁敢打扰?扼守汾河桥的梁军发现石君立的探子,赶过来报告,被卫士挡在帐外,好说歹说也进不了帐。耽搁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王檀肚子饿了,传令开晚饭,报事的才被引见。听说汾河桥附近有晋军活动,王檀张口就骂:“动摇军心,我宰了你!晋阳城里只有一两千乌合之众,城外哪里还有晋兵?”中军喃喃地说:“会不会是李嗣昭的援兵?”王檀的气不打一处来:“笑话!五百多里呐!除非会飞!”

他怎么也不相信,那是李嗣昭派来的援兵!他摆摆手:“去,派一队骑兵,搜索!

弄清楚了再报!”报事的转身刚要走,“报——”王檀的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报,报,还没走,报什么?报丧啊……”“报丧”两个字刚一出来,突然想起前车之鉴,赶忙把“滚出去!”三个字吞回肚子,低声说:“叫他进来。”进来的人一身晋阳附近的农民打扮,王檀厉声喝问:“你,你是,什么人?”来人说:“我是贺德伦的亲兵。”“贺德伦?贺德伦不是投降晋贼了么?”来人说:“那个时候,有什么办法?

不得已呀!”他把贺德伦投晋的前前后后给王檀简单的学了一下。——贺德伦自在魏州投晋,受了晋王封赏,却被张承业扣住不能上任,心里自然不满;带到晋阳的那些亲兵,见主人倍受冷落,自己得不到好处,也十分气愤,常常吵闹着要回家。

听到王檀、刘鄩奔袭晋阳的消息,贺德伦和亲兵们暗暗高兴,他们聚到一起商量。

待梁兵一到,即把城内如何安排的情报送出去,里应外合,踏平晋阳,也为梁朝立件不世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