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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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魏晋双捷(9)

刘老夫人说:“他的确是一员能干的大将!这次王檀偷袭晋阳,他派他的亲兵暗地和王檀联络,准备夺取北门,里应外合!我只好请石君立把他杀了。”晋王问:“您怎么知道他和王檀联络?”刘老夫人说:“我们派人跟踪,把联络的人抓到了。

要不,哪会有这次大胜?”晋王惊讶地问:“你们怎么发现贺德伦有二心?”刘老夫人说:“那是张监军的功劳。您请张监军说吧。”张承业想了想,说,“那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贺德伦带着五十多个亲兵到了晋阳,到张承业处签到要房子、要供给,张承业放下手中的活就去张罗。那时,僧多粥少,能盛下五十多人的大院落几乎没有。张承业找了所稍小的院子,请贺德伦看,“贺将军,这所院子,小了点,您先凑合住吧。等腾出大点的,我马上给您换。您看行吗?”贺德伦还没说什么,几个亲兵先叽叽喳喳地埋怨,其中一个弹弹手中的刀说:“刀啊,刀啊,没有大房子住!”另一个嘟着嘴,“给刀诉苦,刀能生出大院子?”一个尖嘴猴腮的撇着凉腔:“‘货离乡贵,人离乡贱’呀!”一个眉际有块刀疤的低声嘟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张承业说:“贺将军,您应该管管您的部下!”贺德伦没有管他的部下,却对张承业说:“管什么管?孟尝君不是晋国人!”“就凭这句话?”晋王问。张承业说:“就凭这句话,我发现他并非真心投晋,就给他院子安了一个半大小子,帮他们扫地……”晋王叹了口气,阴阴地说:“您真是圣人,见微知著哇!”席中的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刘老夫人看了看曹老夫人,曹老夫人说:“要说贺德伦有功劳,还真有!是他,替我们调出了王檀。没有他,我们就没法演出瓮中捉鳖的好戏,也就解不了晋阳之围!晋王啊,他可立了大功,您说,该给他什么奖赏?”晋王的嘴角抽了抽,“妈呀,你真会说笑话!”宴席,又陷入难堪的寂静。

“哦——我真老糊涂了,后边还蒸着扣肉,怎么就忘了!”刘老夫人边说,边站起身,离席向后殿走去。曹老夫人也跟着站起来,“你们吃,你们吃!我去帮帮我的老姐姐!”说着,也离开了宴席。

正在大家扫兴的时候,一阵手锣“嘡嘡嘡嘡”脆响,堂下飞来一队优伶,他们安排板鼓,调准胡琴,便咿咿呀呀唱了起来。只见一个小生模样的红衣少年走到席前,踏着音乐过场,甩袖,亮相,立即博得个满堂彩!那扮相,俊俏秀丽,那动作,潇洒老辣,连晋王也忘了刚才的不快,使劲鼓掌。只见那小生开口念道:下官张少府。祖籍南阳,结庐西鄂,宦游云梦。今日奉使河源,满目沙砾。不为王事,哪个来此蛮荒之地?想那王摩诘《阳关三叠》道,“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这里既无客舍,也无柳色,更无故人!愁杀人也!

板鼓一下,笙管齐鸣,那少府唱道:

张骞古道,十万里枯篙,班超遗戟,九千层锈缟。昔日曾恨,深谷带地,凿穿崖岸之形,今日方恋,雾岭横天,刀削岗峦之潮。何时能见,芳草萋萋,烟霞袅袅?哪刻再听,泉石泠泠,古猿萧萧?……

看看那个饰演少府的人,李嗣昭失声惊叫:“大公子,大公子!那不是大公子继岌嘛!”几位将军朝那个小生细看,果然是大公子继岌,小字和哥。李嗣昭跳过去,拉着大公子的手上下打量,转面对晋王说:“长大了,结实了!”张承业接了一句:“是啊,长大了,会唱戏了!”晋王高兴地说:“真是我的儿子!像我!会唱戏了,好事哇!”张承业说:“好事,的确是好事!您知道,他唱的什么戏文?”

晋王问:“什么戏文?”“《游仙窟》!”晋王又问:“《游仙窟》是什么戏?什么内容?”张承业没好气地说,“什么戏?您让大公子唱唱。”继岌唱:“自怜胶漆重,相思意不穷。可惜尖头物,终日在皮中。”一个女伶接上来:“数捺皮应缓,频磨快转多。渠今拔出后,空鞘欲如何?……”继岌说:“这是咏刀和鞘的,张伯伯总说……”“说什么?”“说是艳词淫句……”晋王噢了一声,“那不是咏刀和鞘的嘛!

你不要随意联想。没什么大不了的!”张承业惊讶了:“还‘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也知道,戏是教化人的。唱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戏也是供人消遣的。烦闷了,唱点轻松的,娱乐娱乐,不必大惊小怪!”“好好好,是我多心了。您知道,为唱戏,他从我手里弄去了多少宝带、币马?”晋王笑了,用手拍着大公子继岌对张承业说:“玉带、马匹,已经不珍贵了!您不是有钱吗?他不过是变着法,想,想要点钱花嘛!哪么多钱,烂在库里,又不下崽。和哥缺钱花,您给他点不就行了?”张承业听了,脸上的肉一抖一抖的:“郎君的花销、缠头都是承业的俸禄,承业有多少钱,您晋王不知道?”晋王的眼睛瞪大了:“谁要你的俸禄?公库里哪么多钱,谁要你的俸禄!”张承业猛地一颤,提高了声音:“公库里的钱是供军队的,承业不敢用公款做私礼!”晋王嘻嘻冷笑:“谁能证明,你没公款私用?”“亚——呀,大公子,晋王,晋王”,张承业指着晋王,全身哆嗦,“你,你,竟然,竟然说出,这等话,这等话!我,我,一个老敕奴,没有子孙,要钱何用?我像狗一样,给你们李家,看守钱财,还不是为了供给军队,打败梁贼,匡复大唐!你是晋王,你有儿子,不思教育,随他挥霍,你自己随便取用,问我干什么!”“你,怎么这样对晋王说话!”元行钦大声吼道。晋王的脸由红变紫,由紫变青。他抓过元行钦腰间的剑,抡圆了,就要砍下。张承业“扑”地跪下,抓住晋王的衣袖,“老奴受先王顾托之命,誓为国家诛灭汴贼。今日,如果因怜惜国家钱财而死,死得其所,可以坦然去见先王了!”说着,伸长脖子,闭上眼睛,等候杀头。李嗣昭大惊,抢上前来,一把抓住晋王手中的宝剑,夺过来,“仓琅琅”扔在地下。石君立急忙跑出去,到后殿请二位老夫人。元行钦拉拉张承业,“你还犟什么?不要命了?

还不快快退下!”“元行钦!”只听一声断喝,后殿里转来二位老夫人。曹老夫人指着元行钦的鼻尖骂道:“你受晋王大恩,怎么还不改贼性,只知道撺掇主子干坏事!”元行钦跪倒在地,捣蒜似地磕头。几个丫鬟抬来椅子,曹老夫人没坐,却颤巍巍地走到张承业面前,双手掺住张承业的双臂,要扶他起来。张承业没动,曹老夫人扑通一声朝他跪了下去,惊得张承业急忙起身,双手掺起曹老夫人。曹老夫人把张承业推到椅子上坐下,厉声喝道:“小奴才,李亚子,你,给我,跪下!”曹老夫人发怒了,她铁青着脸,嘴唇颤抖。晋王吓坏了,跪到曹老夫人面前,曹老夫人推了晋王一把,吼道:“跪你七哥那儿去!向他赔罪!”晋王顺从地跪到张承业面前,唬得张承业从椅子里溜下来,面对晋王跪下,李嗣昭、石君立、安金全几位将军和周围的仆人丫鬟也齐唰唰地跪倒。曹老夫人又拉起张承业,张承业侧身站着。曹老夫人说:“众位将军请起。今天,老身要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好歹不明大义的东西!”几位将军互相看看,谁也没敢起身。“好吧,你们不起,也跟着听听!”

几位将军叩头答应:“愿听老夫人教诲!”曹老夫人指着晋王骂到:“你长成了,敢杀人了,你看看,你要杀的是谁?你的七哥!你父王对你七哥,也是恭恭敬敬,从没高声!你倒厉害,要杀他了!”刘老夫人过来,一边说,“谁都有犯浑的时候……”一边把曹老夫人往椅子跟前推,曹老夫人说:“您别劝我,老姐姐。我对不起先王,也对不起您,没有教育好儿子。今天,我得好好教训他!要不,他再作个什么混帐事,我死了,怎么去见先王!”她又走过来,指着晋王数落道:“你连年出征,后方所有事都交给你七哥,你七哥黑不当黑,明不当明,又是劝课农桑,蓄积金谷,又是收市军马,打造兵器,还要整饬吏民,维护安宁……他不是宰相,却比哪朝宰相都忙,他不是农民,却比哪个农民都累哇!他哪一天吃过个安稳饭,哪一夜睡过个囫囵觉?无论你招兵买马,无论你打胜打败,哪一件事没有你七哥的血汗?!是,他没有冲锋陷阵,也没有诸葛亮的智慧,可他的心,比诸葛亮都忠啊!”

晋王低头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刘老夫人示意丫鬟把椅子抬过来,放在曹老夫人身后,说:“老姐姐,咱坐下说。累坏了身子,您要受罪,我们也担待不起!”

曹老夫人叫丫鬟们再抬张椅子,拉着刘老夫人并排坐下,又数落开了。“你说你七哥公款私用,昧良心啊!你七哥连俸禄都不多要,他的俸禄,大多捐给了国家,给了你那不争气的儿子!你还说他‘公款私用’?!”刘老夫人说:“你七哥的侄子,张瓘、张瑾兄弟几个,横行乡里,挪用钱款,一个被你七哥处死,几个降职,你还派快马要刀下留人,也没留住!他那么克己奉公,你还说他‘公款私用’?你亲身经历的事,怎么都忘了?”晋王向张承业磕了个头,转过来抱着母亲的腿,说:“母亲,孩儿错了!您老消消气,饶孩儿这次吧!”曹老夫人说:“你错了?你还知道错了?你父王为什么豁出命保你七哥?他知道,你七哥是个旷世忠臣,干臣!你父王谢世了,是你七哥把你扶上王位!没有你七哥,你的小命早就没了!就说这次晋阳保卫战,没有你七哥辛辛苦苦督造的檑木滚石、刀枪铠甲,我这会儿还不知在哪里!……张承业,是大唐第一功臣啊!你怎么就敢杀他呐!”曹老夫人掰开晋王的手,拉过张承业,捺在椅子上,说:“张监军,小孺子不识好歹,多有得罪,老身代为赔罪了!”说着,就要下跪,惊得张承业满身汗流,伏地不起……曹老夫人跪下,刘老夫人跪下,晋王膝行到二位老夫人身后,众位将军跪在晋王身后,元行钦和众丫鬟也都跪下了,大伙跟着老夫人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张承业跪在地上,一边哭着一边喊着:“这是干什么呀?叫老臣怎么活呀!”一边鸡啄米似的磕头。刘老夫人扶起了曹老夫人,曹老夫人拉张承业,张承业和晋王抱在一起,两人放声大哭,引的大家都流下了热泪。

十四

过了一天,晋王的情绪还没缓过来,他一人坐在后厅,眉头紧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