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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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平乱登基(4)

郭崇韬看过母亲,冯道也把韩延辉送走了,两人结伴,快马赶到军前,见晋王率军往镇州进发,十分惊愕。打听以后,才知道晋王改变了军事部署,郭崇韬急忙劝阻说:“晋王,派符习征讨张文礼,是既定方略,要坚决推行。但是,黄河前线,是我们和梁贼争夺最激烈的地方,牵一发,动全局,万万不可从黄河前线抽调军队,更不能把晋国大部分兵力用来讨伐张文礼!”晋王不以为然,“张文礼杀我盟友,搅乱了我的后方,那就是捅我的心哪,怎么能坐视不理?我们与梁在河上打斗了十几年,顶多算个平手,量他朱家小儿没有那个胆量,不会在这几月强攻河上。

就是进攻,朱守殷也能抵挡一阵子。”郭崇韬仰天长叹:“这次征讨,镇州虽不会有彝陵之火,河上却可能有街亭之失!”晋王有些生气:“什么彝陵之火街亭之失?

先生过虑了!”郭崇韬低头不语,冯道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仰着头看云卷云舒。

突然,有探马来报:梁将刘鄩、尹皓领兵六万,攻打同州,朱友谦告急!晋王生气地骂:“胡说八道!刘鄩还在莘县,与周老将军对峙,怎么又在同州?”探马急忙解释:“刘鄩在河北吃了败仗,朱友珪免了他的职务,调回京师待罪。恰逢朱友谦将军的公子朱令德率军攻破同州,大王封他为同州留后,因此,朱友珪才派刘鄩为将,进攻同州。”“哦,我说呢。镇州的事把人气糊涂了!”晋王忙传命令:“着李存审、李嗣昭各率本部兵马星夜驰援同州,不得有误!”探马领命去了。冯道请求襄赞李存审、李嗣昭驰援同州,晋王高兴地说:“二位将军,一黑一白,一粗一细,再加上冯掌书记,同州无忧了!”晋王目送冯道离去,郭崇韬却仰天长叹:“‘山雨欲来风满楼’哟!”晋王回了一句:“什么‘山雨欲来’?孤看是‘晴川历历’!”

刘鄩、尹皓领兵围困同州,同州城内,守军偏少,草料不足,更兼同州归晋时间不长,民心不稳,有人趁机作乱,弄得人心惶惶,许多人向朱友谦建议,暂且投降大梁,度过这次危机。鉴于这种形势,朱友谦的儿子令锡也说:“刘鄩兵精将悍,粮草丰足。尽管晋王对我们不错,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还是先纳款于梁,等刘鄩退兵之后,我们再与晋王修好不迟。”朱友谦勃然大怒,“上次我们有难,晋王亲临前线,秉烛夜战,杀退梁贼,救了我们,这是多大的恩惠!你们都忘了吗?”“哪能呢?”是啊,他们怎能忘记——

朱友珪杀了朱温之后,遣使向河中告哀,冀王朱友谦怒斥告哀使:“先帝创业几十年,备尝艰辛,竟遭毒手,凡为梁臣,谁不想为之报仇?朱友珪这个野种,何德何能,弑逆犯上,该千刀万刮!我和先帝,恩逾父子,今又位列藩镇,论功较德,哪点比不上篡逆反贼?我正要起义师赴洛阳问罪,怎么能以慷慨之身屈逆竖之下!”喝令鞭打四十,逐出河中。朱友珪大怒,拜康怀贞为河中招讨使,以韩勍、牛存节为副,统兵五万讨伐。

朱友谦嘴上畅快了,却给自己惹来了大麻烦——自己兵微将寡,康怀贞又是能征惯战之将,这次还不死定了!他召集部下商议,有的要战,有的要和,有的主张逃跑,争得不可开交。朱令德怯怯地说:“我有一个办法,不知能不能说。”“什么能说不能说?都火烧屁股了。”朱友谦催他快说,朱令德还是吞吞吐吐,“说了,您别生气……”“我生什么气?你还不是为了河中。”朱令德鼓足勇气说:“向晋王,求救。”大家霎时瞪大了眼睛!朱友谦也猛然一惊,随后,沉思好久,“李存勖,能救我们吗?”朱令德也犹豫了,“我也说不准。”思考很长时间,朱友谦叹口气,“有病乱投医……但愿……”遂修书向晋求救。晋王立刻命令李存审、李嗣肱统兵一万,前边开路,自己亲率三军,从泽、潞向西,救援朱友谦。

康怀贞听说晋王亲自率军来救,心知不是对手,在胡壁、解县稍做抵抗,丢下一千多具尸首,全军溃退。晋王追到白迳岭,天已昏黑,前军请示晋王,还追不追,晋王说:“梁贼虽说溃逃,还没有真正损伤。追!直追得他们闻风丧胆!不然,他们喘过气来,又来骚扰!”传令全军速扎火把,连夜追击!将士听到命令,不顾饥饿、劳累,急急扎好火把,快速追击。梁军憚于晋王威名,士气本已低落,加上逃了一天,又累又饿,这会儿正在拣柴埋锅作饭,回头一看,晋军追击的火把烧红了半边天,吓得一压声地喊逃命,枪啊刀啊盾牌啊军旗啊扔了一地。已经半熟的饭,没有时间吃,又没法子带,只能连锅舍给晋军。可惜呀,一想起来,他们还馋得舔嘴唇。由于逃得慌忙,锅底的柴火没来得及弄灭,把刚收集来还没烧的柴火引着了,火光灼灼,他们以为晋军追上来了,轰地一声,象谁捣了马蜂窝,四散夺路而逃。那个乱呀,有的朝东,有的向西,有的原地打转转。不知把谁挤倒了,后边的人踩上去,绊倒了,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再后边的人又踩上去,绊倒了,压成了一摞,一堆。稍在上边的,还在推,在撕,在打,稍在下边的,就只有喘气呻吟,再下边的,早都软了,任人挤压,任人踩踏。更可怜的,是那些绊倒的、挤倒的、累倒的,骑兵过来,踏在肚子上,扑,就象皮球撒了气!这会儿的人命哪,比蝼蚁还脆,还贱!康怀贞一伙,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连滚带爬,逃到了陕州,方才停了下来。

河中围解,百姓可以耕种、贸易,自由往来,朱友谦心里象吃了蜂蜜似的,立即收拾劳军礼品,要亲自去晋王大营道谢。其子令德、令锡劝阻说:“刚与晋王打交道,还不完全了解他,最好谨慎一点。要不,我们代父王去?”朱友谦说:“晋王胸怀大志,不会做小人之事!他不辞劳顿,亲自率军为我们解围,我去劳军算个什么!你们代劳?不行不行!”朱友谦只带了几百人,抬了几百坛好酒,赶了几百头牛羊,乐颠颠地赶到猗氏县犒军。

晋王吩咐营内准备宴席,令军士们夹道欢迎,亲自带领十几位将佐迎出十里。

看见朱友谦来了,晋王紧跑几步,迎了上去,朱友谦慌忙跪倒要行大礼,晋王伸手拉他起来,说:“我们是朋友,那样就俗了,俗了!”握住朱友谦的手,问:“贵体近日可好?”朱友谦忙说:“这应该是我问候您的,您反倒问候我,惭愧惭愧!”

两人像老朋友重逢似的,嘘寒问暖,拉着手回到营寨。晋王摆上酒宴,两人觥筹交错,喝得酩酊大醉。晚上,朱友谦就挤在晋王榻上,一起睡。他的身子刚一挨榻就鼾声如雷。半夜,晋王起来小解,见朱友谦睡得那么香甜,憨态可掬,高兴地说:“此人坦诚,可交,可交!”朱友谦暗暗高兴,回河中后,逢人就夸晋王仗义、坦诚。

——“这样的人,我们怎忍背他?再说,我们已经和他定了盟约,誓死相随。

今日,誓犹在耳,安敢二三其德!今得探报,晋王已派李嗣昭将军星夜驰援,还带着许多粮草衣物,我们背叛,那还叫人吗?以后,谁要再说这类话,定斩不饶!”

同州将士,遂坚定了固守待援的决心。

李存审、李嗣昭将军和冯道星夜赶到了同州境内的朝邑,刘鄩、尹皓还没觉察。第二天,三人寻了个高地俯瞰形势,见刘鄩三面围住同州,冯道紧锁眉头,说:“刘鄩围三缺一,想赶同州军出城,在运动中消灭他们,然后占领同州,真是老谋深算!”李嗣昭说:“打仗,凭的是勇敢。他再围三缺一,也顶不住我的铁骑!再说,远师救援,利于速战。待我领本部人马冲锋,李将军跟进,一战可破刘鄩。”

李存审说:“将军见识,另人钦佩,将军英勇,谁人不知!可这样打,要费很大力气。我们不如这样——”遂把自己的计谋告诉冯道和李嗣昭,两人喜上眉梢,率军依计而行。

这天是尹皓生日,刘鄩、尹皓正在营中喝酒,为尹皓祝寿,忽报营外有人挑战。尹皓问:“来将是谁?”报事人说:“我也不知是谁,旗上一个‘李’字。”尹皓骂道:“糊涂!穿什么军装?”“同州军装。”尹皓撇嘴嘻嘻一笑,对刘鄩说:“同州驻军,个个行尸走肉。将军,您先喝着,等我斩了来将,再回来陪您。”刘鄩说:“咱俩一起去。多杀几个贼兵,也算给你的生日送上一份厚礼。”

两人打马来到阵前,只见敌阵前方一将,银盔银甲,骑着白马。尹皓拍马上前喝问:“来将通名,老夫鞭下不打无名之鬼!”“我是——同州骑将李一得!你是什么人?”“西北招讨副使尹皓!”尹皓回头问刘鄩:“同州有这个人吗?”刘鄩催马向前走了几步,手搭凉棚,看了几看,心中疑惑:这人无论从面貌神态还是从气质上看都像李存审,怎么脸变了,名字也变了?尹皓大声问:“李令德是你什么人?”

那人答道:“远房亲戚。”“噢,怪道来,用了同一个‘德’字。”那人大笑,“你倒很聪明!可惜呀,你这个聪明是自以为是的聪明!我这个‘得’是想得到你头颅的那个‘得’,不是两军阵前讲‘仁义道德’的‘德’!”刘鄩又一想,自己也笑了:李存审还在镇州前线,十天半月也飞不到同州!他又仔细看看那个白马将军,发现他腰里也没有尺八袋子,“肯定不是李存审!”遂对尹皓说:“管他是谁,都能当寿礼!”尹皓听来将说要他的头颅,气早上来了,还没等刘鄩说完,催马就杀上去了。两人在阵前战了十几个回合,那人似乎有些气怯,枪法渐渐慢了。又对付了几个回合,引军便退。尹皓催马追了上去,刘鄩大喊:“尹将军,小心埋伏!”尹皓应了一声,继续率军追击,刘鄩遂挥军跟进接应。

追了三五里地,尹皓刚想回军,却见那人又转身杀回,尹皓便迎了上去。又战了五六个回合,那人气喘吁吁,倒拖兵器,拨马逃走,连他的兵士也不顾了。兵士们发声喊,扭头就逃,队伍乱了,有人把旗呀盾呀都丢了,尹皓心中暗喜,拍马又追了上去。又追了四五里路,只见路旁横七竖八地丢弃了不少旗帜、铠甲、刀枪,那人扭头骂道:“尹皓老贼,你欺人太甚!难道不怕中我埋伏?”尹皓心中大喜: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你给我说有埋伏,肯定是吓唬人的!遂挥鞭大喊:“弟兄们,杀一个同州兵,赏银一两!追呀——杀!”刚追了一两里,那人一拐弯,不见了。尹皓勒住马,朝四边一看,大叫一声:“不好!”自己已经钻进一面沟中!忙挥军撤退,忽听头上一人大呼:“尹皓,你的死期到了!”尹皓抬头一看,正是那个手下败将,便用鞭指着他骂道:“李一得,你武艺不精,只会奸计,算什么好汉!”那人大笑:“武艺精不精,我也说不清。不过,真要两人放对,取你项上人头,也还绰绰有余。”尹皓惊讶地问:“你,你,到底是谁?”那人捋捋胡须,说:“今天是你生日吧?你还真不赖,活了个满年满月!冲着这个,我也得让你死个明白,老夫乃大晋蕃汉马步副总管李存审!”此话好像一锅滚烫的开水,浇进了蚂蚁窝,梁兵立即炸了营,惊慌失措地乱窜。尹皓大惊失色,腿像被钉住了一样,挪也挪不动。李存审又说:“你也读过兵书,岂不闻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道理?”说完,大喊一声:“打!”随着喊声,前后沟口都被烧着的檑木塞住,两边的檑木滚石夹杂干柴像雨点一样从天而降,砸得梁军喊爹叫娘,只恨脚底没有一个地洞让他们钻。一茬檑木滚石干柴砸过,梁军已死伤大半,又听几声呼哨,两边的火箭呼啸而来,沟里立即冒起大火。可怜剩下的梁兵,顷刻成了一个个火球,尹皓也被烧成了焦碳。

刘鄩距沟口还有两三里,就看沟内烈焰张天,马上明白中计,刚要回军,三面冲出晋军,为首的大将正是黑矬子李嗣昭!李嗣昭大喊道:“尹皓已被烧死,你们还不投降,更待何时?”刘鄩急忙指挥部队,夺路而逃。刘鄩在梁,也算十步九计,然遇李存审,就成惊弓之鸟,今日又碰上李嗣昭,那能不心胆俱裂,仓皇败逃?城上的朱友谦见城外援军到了,倾城而出,两相夹攻,把个梁军又杀了十之七八,刘鄩吓得屁滚尿流,一溜烟地逃回陕州。

消息传回大梁,朱友贞拍案大怒,“一败再败,要他何用?”敬翔劝道:“晋贼猖獗,李存审奸猾狡诈,李嗣昭凶悍强桀,非刘将军罪过。陛下要杀了刘鄩,数数我朝,谁还能再领兵,谁还敢再领兵?”朱友贞想想,的确再没有几个大将可用,只好强压怒火,赦免了刘鄩罪过。刘鄩也明白自己再无出头之日,便引咎辞职。朱友贞借机免了刘鄩军职,听任他到西都洛阳治病。刘鄩刚到洛阳,段凝的奏报也到了朱友贞手里。奏报说,刘鄩和朱友谦是儿女亲家,他刚接到圣旨,立即就给朱友谦写信。军队到了陕州,逗留一个多月,才向同州进发,显然是故意纵贼为患。说不定,他们还勾结晋狗,准备里应外合,夺取大梁江山。朱友贞读了奏章,轰地一声,火又窜到脑门,命令张宗奭药杀刘鄩。可怜刘鄩,为梁王东荡西杀,挣了不少军功,最后竟死于谗言!消息传到晋王那里,晋王高兴地直叫,随即加封朱友谦为太尉,其余有功将士,尽行封赏。自此,朱友谦在同州一带,牵制了大梁相当一部分兵力,使梁在河上无法全力争锋,为晋王在河上的胜利,出了一臂之力。晋王高兴,再封朱友谦为西平王,守太师,兼中书令,并赐丹书铁券,免十死。

李嗣昭、李存审和冯道追击梁之残兵,到了奉先,经过一座石桥,冯道忽然心有所动,就问当地老乡,“这条河叫什么名字?”老乡回说“漫泉河”,冯道心里一震:这不是国朝大诗人杜甫吟诵《自京赴奉先县五百字》的地方吗?老杜,见证了唐王朝由盛而衰的历史,也用他的生花妙笔记录了这段历史,而《自京赴奉先县五百字》正写在安禄山起兵叛乱而消息还没有传到长安的那一瞬呀。他急忙下马,漫步桥头,只见两旁的栏杆大部分已经倾欹,桥石缝里,一绺绺野草探头探脑钻了出来。他费了好大劲,才拨开野草,看清了桥额上的“津梁利济”四字。两旁的河岸参差塌陷,河里的流水,像打瞌睡的和尚念经,断断续续,又像腿脚不便的老头,踉踉跄跄。只有稀稀疏疏的槐树枝桠上,蝉声鸹耳。他回过头,问李存审:“在这样的河边,哗哗流水,吱吱蝉鸣,老杜怎么能深入思考,看出动乱的端倪?我真不明白,在‘幼子饿已卒’的境况下,他还要‘窃比稷与契’,还要‘穷年忧黎元’?”

李存审紧紧屁股后的尺八袋,说:“我,又不是诗圣肚里的蛔虫,怎能说得清楚?”

李存审看冯道眉头紧锁,知道他陷入了对历史的沉思,就提议说:“奉先有好几座先皇陵墓,我们去看看吧?或许对先生的思考有些帮助。”冯道点头同意了。

三人带着十几名卫士由东而西进谒了国朝五陵——泰陵、光陵、景陵、桥陵和惠陵。这五座皇陵,才一百年上下,就被烧的烧,挖的挖,破败不堪了。李嗣昭黑着脸,嘟噜着嘴说:“看什么看?扫兴!”李存审说:“矬子兄,你不想看,回营去,歇着。”李嗣昭看冯道那么有兴趣,就说:“同路不舍伴,你们就忍心赶我回去?我也不是不想看,只是,看了,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