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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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天灾人祸(4)

唐皇惊讶地问。“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吞吞吐吐的。”李严说:“西川法律严峻,不许珍宝外流。”“你没说,是给朕用的吗?”“怎么没说?说啦!”皇上探出身子,“他们怎么说?”“给谁也一样。他们还一再强调,你们皇上如果要,可以买些草物回去。”“啥是草物?”李严看了看皇上,没有回答。“你倒是说呀!”李严结结巴巴地回答:“就是,就是那些,没人,没人要的东西。”“什么?”皇上大怒,“没人要的东西,你卖给朕?好你个王衍!狗日的,朕要把你当做‘草物’,弄回洛阳!”扭头对景进说:“立即召李嗣源、李存审回朝,兵发西川!”景进小声提醒:“皇上,李,存审大人,已经,已经……”郭崇韬急忙出列,“伐蜀,是件大事,不可轻议。还是放在以后,多召几位将军,从长计议吧。再说,淫雨几月不晴,军粮不济,房倒屋塌,民心也不稳,不是出征的好时机呀!”豆卢革、卢程、李绍宏等人也都出班劝阻,皇上的怒气才稍稍消了一点。景进问:“哪位大人还有本章,请快奏来。”郭崇韬说:“臣,有本奏上。”皇上问:“你又有什么要说?”郭崇韬躬身奏道:“臣太原郡侯郭崇韬,深受皇帝偏爱,加封枢密使、检校太保、兵部尚书,守侍中,监修国史,又兼真定尹、成德军节度使,自觉德才不负,近来又觉身体不适,诚恐耽误国家大事,特请辞去枢密使职务,还请皇上恩准。”“郭爱卿,怎么想起辞官?你又不是李密,家有九十岁祖母……噢,明白了,你还记着哪件事?”“不敢,不敢!”郭崇韬忙说,“臣下近来的确身体欠安,精衰神疲,恐怕贻误国事。”皇上说:“刚才,朕还说要伐蜀,正要借重您兵部尚书的奇谋妙计,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辞官?不行不行!”“那就把枢密使的部分权力分给内诸司吧?

让臣也稍事休息。”皇上征求诸位朝臣的意见,卢程转头对郭崇韬说:“国家正在用人的时候,皇上对侍中如此恩宠,您就不以皇上为念,难道忍心丢下国家、黎民不管?”豆卢革、景进几人也跟着卢程的话说,郭崇韬如哑巴吃黄连,只好忍气吞声,低着头不说话了。

回到家里,郭崇韬就像霜打了的黄瓜,蔫得只剩一口气,夫人急得不知说什么好。问儿子廷信“怎么回事”,廷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吃过晚饭,李存乂来了,郭从谦来了。王鼎丞招待二人坐下,进内请出了郭崇韬。存乂问:“老泰山怎么想到辞官?”郭崇韬咳了一声说:“一言难尽!本想尽力为朝廷效命,尽力为百姓做些好事,也为诸位谋点福利,谁知道,处处掣肘,弄得人心灰意冷。”“老泰山是大唐第一柱石,咋能有心灰意冷的想法?有多少事还得倚重您拿主意……”“哼,拿主意,”郭从谦说,“义父那样乞求赦免罗贯,结果是什么?”李存乂道:“谁都有个三昏六迷十二糊涂……”“那是‘三昏六迷十二糊涂’?那是杀鸡给猴看!”郭从谦提高了声音。王鼎丞说:“燕灭了,梁灭了,皇上用不着谋臣了……”“燕灭了,梁灭了,还有王衍,李茂贞,高季兴……”“别争了”,郭崇韬说,“辞官不果,我就到真定去,当我的节度使。那里,天高皇帝远,又没有这些宦官、伶人,自由自在。”“也算一个办法。”郭从谦说:“惹不起还躲不起?兵法也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躲开了那些小人,耳根子也清净。”王鼎丞说:“躲?你能躲到哪里去?大人在朝班,宦官、伶人尚且使绊子,离开皇上,就像蛟龙失水,猛虎离山,他们还不翻了天!”郭从谦说:“他们能翻什么天?就算他们翻了天,节度使手中有军队,还怕几只毛虫?俗话不是说嘛:‘离开是非窝,整天吃坨坨。’”王鼎丞说:“依大人的禀性,哪里能放下百姓?放下朝廷?无论走到哪里,照样忧国忧民!我怕的是,真要离开朝廷,说不定,连我们这些下人,都有性命之忧!”李存乂说:“为什么要走?依我看,皇上还是器重老泰山的。有皇上顶着,还怕什么宦官、伶人!”三人争得不可开交,郭崇韬满脸愁容,耷拉着头,一言不发。忽听厅外有人喊:“圣旨下,郭崇韬接旨!”郭崇韬急忙换上朝服,跑出厅外。景进宣旨:“郭公崇韬,久司枢要,常处重难。或迟疑未决之机,询诸先见;或忧挠不定之事,访自必成。至于赞朕丕基,登兹大宝众兴异论,卿独坚言,天命不可违,唐祚必须复,请纳家族,明设誓文。及其密取汶阳,兴师入不测之地;潜通河口,贡谋占必济之津。人所不知,卿惟合意。迨中都啸聚,群党窥凌,朕决意平妖,兼收浚水,虽云先定,更审前筹。果尽赞成,悉谐沈算。斯即何须冒刃,始显殊庸。况常山睦梁,正虞未复,卿能抚众,共定群心。惟朕知卿,他人宁表。所以赏卿之宠,实异等伦;沃朕之心,非虚渥泽。今卿再三谦让,重叠退辞,虽出己之衷心,却逆朕之初衷。今唐祚初定,诸事尚赖卿智,国家中兴,万机还须卿力。望卿体恤朕心,以社稷为重,勿生退意。切切!切切!”

景进刚一离开,李存乂就说:“听听,听听!皇上多么倚重侍中!不用再争了吧?皇上怕侍中还有退意,专门下诏劝慰,这种恩宠哪里找去?”郭从谦、王鼎丞都不好说什么了。郭崇韬说:“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送走了李存乂、郭从谦,郭崇韬和衣躺下。身子虽躺住床上,心却在半天云里悠。翻来覆去,覆去翻来,老是睡不着,忽然想到翰林学士李愚,忙翻身披衣,叫廷信和廷诲一起去请。这个李愚,真是一个预卜先知的能才!唐昭宗被宦官季述、王仲先囚禁在少阳院时,他刚巧在华州游历。当时,韩建为华州节度使,距长安最近。李愚就上书韩建,要他起兵勤王:“仆每读书,见父子君臣之际,有伤教害义者,恨不得肆之市朝。明公居近关重镇,君父幽辱月余,坐视凶逆而忘勤王之举,仆所未谕也。仆窃计中朝辅弼,虽有志而无权;外镇诸侯,虽有权而无志。唯明公忠义,社稷是依。往年车輅播迁,号泣逢迎,累岁供馈,再复庙朝,义感人心,至今歌咏。此时事势,尤异前日;明公地处要冲,位兼将相,若不号令率先以图反正,迟疑未决,一朝山东侯伯唱义连衡,鼓行而西,明公欲求自安,其可得乎!”

这里面,对形势的分析,高屋建瓴,对利害的陈说,入木三分,更不要说,义正情炽,词锋犀利,蓬勃着一股不可辩驳的力量。郭崇韬心想,那时,自己要是韩建,肯定会义无返顾,将兵勤王!可惜,韩建没有采纳他的建议,以致朱温颠覆了大唐,韩建自己也被贬谪,差点死于非命。“不听明人言,必定受作难!一会儿,李愚来了,他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李愚来了,还带来了同僚赵凤。郭崇韬没有一句关切的话,就单刀直入,向他们诉苦。李愚说:“明公的烦恼,我们也感同身受。主公一向宠信宦官、伶人,平梁之后,更是志得意满,把往日的雄心壮志,都换作优游田猎、蹴鞠佞佛,让人寒心!可是,急切之间,我也想不出什么补救办法。”赵凤也说:“是呀!急倒是急,就是找不到一个好法子。人常说:‘急病须猛药。’可这‘猛药’必须对症,下药不准,不光治不了病,还会惹出大乱子!”“谁说不是呢!”李愚接着说,“前几天,我还想了一个主意,后来想想,还是欠妥……”郭崇韬急忙问:“什么主意?不妨说说,说说!”李愚说:“皇上不是想伐蜀吗?如果明公能争到这个差事,再为国家建些功勋……”郭崇韬一听,心里一动:“这倒是个办法。手中有军队,那些坏蛋想要找茬,也得掂量掂量。”赵凤说:“这可是把双刃剑哇!对于臣子来说,功劳大了,是更保险一些,可是,你要被主子猜忌,功劳越大,危险也就越大呀!”郭崇韬心里一震:“是啊,要不,为什么有‘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一说?这的确是惨痛的教训呀!”李愚怔了一怔,说:“也没那么可怕。当然,就看你怎么对付。古语不是说,‘全齐下而乐生奔,强吴灭而范蠡去’?我们不学乐生,学学范蠡如何?”郭崇韬想想,“也对。功成名就,尽快下野,作一付‘良弓’,总可以吧?”赵凤说:“有时候,就怕‘良弓’也作不成。”三人又陷入好一阵沉默。

“我有一个办法”,赵凤吞吞吐吐,“也说不清是好是坏……”“你说说,咱们合计合计。”郭崇韬和李愚都看着赵凤,赵凤说:“圣上,不是早就想立刘夫人为皇后吗?”

一句话提醒了郭崇韬,郭崇韬说:“是呀,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呢?”唐皇刚即位的那阵,就想立刘夫人为皇后,却又怕群臣反对,为此,曾私下探过郭崇韬的口气。

郭崇韬问:“圣上,立了刘夫人,怎么安排韩夫人?她是圣上的正室,又是昭宗所赐。”唐皇说,“韩夫人温柔敦厚,不争名利,封她一个贵妃就是了。朕就怕太后反对。”郭崇韬奇怪了,“怎么?刘夫人在太后膝下长大,太后还不疼爱?”皇上叹了口气,“早先还可以,近几年两人总是疙疙瘩瘩地。朕也不明白其中原委。”郭崇韬说:“圣上至孝,您还真得问问太后的心思。”现在,太后升天了,皇上最怕的事没有了。赵凤说:“如果明公出头,拥立刘夫人为皇后,外有皇上,内有刘夫人,还愁宦官、伶人作祟?”李愚犹豫了好一阵儿,说:“这个主意,是好是坏,我,真没底。”“什么意思?”李愚说:“刘夫人这个人,我看不透。假若它恩将仇报……”

“谁还能恩将仇报?”赵凤不以为然,“那,还叫人吗?”李愚说:“按常理,不会。

可到了关键时刻,谁知道,她……她,可是个熟谙商理的人!只要利害关系发生变化,谁也无法保证她不会出卖理、义。”这么一说,郭崇韬心里也嘀咕开了:“那些宦官、伶人整天往她那儿跑,要再塞点银子什么的……可是,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做呢?”他想问问,刘夫人恩将仇报的可能有几成,抬头一看,房间里已经不见了李愚和赵凤。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怎样走的,郭崇韬都记不清了。他真生气,“你们要走,也打声招呼嘛!你们一走,叫我和谁商量去?”突然,他想起来了,张承业升天前,曾特意派人送给他一封信,并一再叮嘱他:“碰到处理刘夫人事,进退维谷时,再拆开。”这时候,不是正在作难吗?他像溺水的人看到大船,迷路的人望见明灯,急忙在书桌上翻,找,没有!他拍拍脑瓜,自己也笑了:那样的信,能放在人面前吗?想到这儿,就翻箱倒柜,在最底层找,还是没找到。

他坐下来,仔细想当时的情形,又站起来,模仿当时的过程:送信人这样交到我手上,说完话,转身走了,我先把它藏在……藏在书桌的暗抽屉,想想,不行!

又卷到临摹的《枯树五羊图》里,不妥!哦,他终于想起来了:藏在第四个书架的最高层,夹在某一本书里!他搬只方凳,放在第四个书架前,站上去,踮起脚跟,伸出右臂,取下一本书,一页一页地翻,没有,再取下一本书,一页一页地翻,还没有!如此这般七八本,仍然没找见。他有些灰心了,随手摸了一本,看看封面,是《荀子》,刚想往上扔,扑地掉下一个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是封信!他急忙跳下方凳,捡起信来,就是他要找的那封!他的手颤抖着,把信贴在胸前,仰天祷告:张老兄啊张老兄,您可要给我指点迷津,保佑我度过难关啊!尔后,他闭着眼睛打开信封,抽出信笺,平平地铺在书桌上,慢慢睁开眼睛,倒着!正过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字:“不可立刘为后!”“怎么会是这样?怎么能是这样!”他瘫坐在椅子上!好长时间,他都弄不明白,张承业为什么要写这样的信?他真说不清楚:谋划江山的事,谋划皇上的事,都那么容易,碰到自己的事儿,怎么就这么难呐!“要不,就联合群臣废了她?”忽然,他想起敬新磨的话,“你能搬倒她?”

既然搬不倒,那就做朋友吧!不是有人说“打不倒的敌人就是最好的朋友”吗?这就是官场的真理!窗外,有一点朦朦胧胧的光——东方的天际,泛出了一抹鱼肚白,他终于下定决心,不听张承业的劝阻,立刘夫人为后!“人生,就是冒险,不冒险,能有好日子过吗?”

天刚明,他就喊家人套车,上宰相府,找豆卢革。接连几天,他跑上跑下,联络了一大批官员,和宰相豆卢革率百官上表,请立刘夫人为皇后。皇上龙心大喜,立即着有司备礼,择黄道吉日,册立皇后。

伊夫人手提念珠,来见韩夫人,韩夫人正在绣花。伊夫人走到跟前,“哟,你真是神仙,沉得住气!”韩夫人没有停针,只示意宫女倒茶,“你说什么?咱们两个,谁是神仙,你还不清楚?”伊夫人说:“火都烧到屁门了,你还装糊涂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