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三国大赢家:司马懿
2821000000029

第29章 与父兄同赴许都,被曹操当作棋子(2)

前有曹操麾下最精锐的虎豹骑宿卫,人数约有五十人,后有侍女仆从跟随,正中间是天子仪仗,往后是曹操、司马防、荀彧,再往后是一干朝臣掾属。车辚辚,马萧萧,弓箭长刀各在腰,不像去田野寻乐,更像是出征的大军。

到了许田,曹操吩咐虎豹骑都统、领军将军曹纯安排人安营扎寨,自己也不管天子,径直跑出老远,须臾间,就提来两只灰毛兔,笑哈哈地来到司马防面前,道:

“洛阳令,咱们晚上有得乐啦!”

司马防也不搭话,只是捻须而笑,此时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由保姆抱着来到跟前,嘴上也不知在叫唤什么,曹操一脸怜爱,将兔子塞到孩童怀中,领着二十来个骑兵钻进树丛。嗖嗖嗖的箭镞声不绝于耳。

司马懿正推想那孩童是谁,只听辛毗喊道:

“天子来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司马懿看到一个眼神无光,身形单薄,甚而有些伛偻的青年,他骑着马,在自己的营帐前踱来踱去,胯下的马像是刚被驯服不久,四蹄还不时奋起,几个太监护在左右,生怕他坠落。

让司马懿更为惊讶的是他细长白皙,毫无血色的脸庞,他是遭受了怎样的打击,怎样的屈辱,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如果不是戎装在身,他与病秧子并无两样。大概关在宫里久了,不知不觉就成这样了。一个人失去权力就如同老虎没有了利齿,任凭你如何张牙舞爪也是徒劳。说不上同情,但是司马懿的内心还是有些难受。

军士们筑起一堆堆篝火,伙夫们赤裸上身,彼此招呼着架起锅灶,烧水磨刀,准备晚上的吃食。司马防拎着竹篓去钓鱼,司马懿本要跟去,司马防让他多跟老友们聚聚,只让司马朗陪同。

围猎场篝火熊熊,铁骑作响,一团忙忙糟糟,趁这当口,司马懿正要找故友叙旧,身旁却不见那几个人的身影,转了几圈,好不容易在一处营帐旁找到了挽着袖子正大汗淋漓劈柴的蒋济。

“子通啊,你可让我好找,他们几个呢?”

“谁知道,大概觉得太闹,跑哪里躲清静去了。”蒋济擦擦汗,“我本想找你说件事,不留神被曹纯抓了壮丁,等我劈完柴,找你去!”

“劈什么柴!”司马懿按下蒋济手中的斧子,白了他一眼,“我来许都就是为了看你们。本来昨天打算散席后就找你们去,没想到家父酒醉,今天又被曹操拉到这里围猎,跟大伙儿竟没说上几句话,你却还在这里做这种下人才做的杂务!好歹你也是曹操的西曹属!”

“仲达,你怎么变得毛毛躁躁的,这可一点都不像你。”蒋济褪下袖子,拉着司马懿坐在地上,收拢笑容,正色道,“你还记得周齐吗?”

“记得,他可没少让我吃苦头!”

“有件事,孔明先生一直不让我告诉你,但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下山后,我事务繁忙,官渡大战时又协助荀令君拱守许都,支应粮草,得不出空闲知会你,本想过后再找你去,现在你却自己来了。”

“子通,你对我可不公啊,你说我变得毛躁,你一个痛快人,什么时候竟也这么啰唆了。”司马懿一把抓过蒋济,两眼盯视,看得蒋济惊颤。他从未见过司马懿这种眼神,仿佛要将人吞噬。他甩下手,捏捏自己的手腕,瞟了眼他腰间挂着的长剑,忖道,这个大个子,手劲变得比以前更大了。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四月,周齐领着十几个人上山,到处找你,说要取你性命,不管孔明先生怎么劝说也听不进去,直到……”话到这里,蒋济的神情有些激动,但语气依旧平缓,不过看得出,他是在故意克制,“直到孔明先生跪下泣求,他才罢手。为防他日后反悔,孔明先生还与他折木立誓。

“后来一问,原来那次未遂的夜袭也是他派人所为,失败后这才亲自上山。那天你因令堂生病回家,因此不知道这件事。也是你命大,要是那天让周齐碰见,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唉,只是难为了先生。”

“他终究还是容不下我!”司马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尚书》上说“唯人为万物之灵”,顺天承地,皆在手掌,可事实上,很多时候是被无形的力量牵着走,即使不愿顺从,也会有人强行推扯。正所谓我不犯人,人却犯我,树欲静而风不止,人心难测,竟至如此,这或许就是让人最唏嘘无奈所在。

司马懿有些心寒,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周齐还是不改心性,同门情谊敌不过私心杂念。司马懿黯然道:

“他现今怎么样?你有他的消息吗?”

“辛毗说,他在袁绍那里并不得志,跟他当年雄心万丈完全两样。”

“年轻气盛却不懂谦虚谨慎,刚愎自用而不知守拙潜藏,到哪里都一样,何况是伺候袁绍这样的主儿。”

“仲达、子通!快过来!”辛毗站在一处篝火旁向他俩大声喊着。

两人来到辛毗跟前,这才看到在他身后,陈群正蹲在地上跟一只短尾兔逗趣。

“你们捕猎也不跟我说一声,也好同去!”司马懿怪道。

“难得曹司空有兴致,带着我们一道夏猎,趁此云淡风轻,天朗草肥,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同时也扫扫心中闷气。”陈群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道,“仲达,身在府衙,有外人不能理解的难处,你也是仕宦之人,也应该清楚这其中的滋味。”

陈群这句话让司马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蒋济嘴快,没等他问,忙解释道:

“长文兄现在算得上是许都城最郁闷的人了。”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三个月前,曹司空收了城东门当垆卖酒的赵氏做妾,赵氏有一子,名何晏,现年六岁。曹司空对其宠爱有加,视如己出,衣食住行与曹氏诸儿相同,有时甚至还高过三公子曹冲。曹冲生性聪慧,有若成人之智,又具仁爱,深受司空喜爱,可自从何晏来后,竟有了差别。本月初二,曹司空延聘长文兄做何晏的蒙师,长文兄因司空府内事多,本不想应承,但你是知道的,长文兄为人做事一向是尽量不让人失望,在曹操二请之下也就答应了。这一答应不要紧,头疼的事就来了。”

蒋济见有一队巡哨的朝自己的方向走来,便将众人拉到一处营帐前,咽了咽口水,继续道:

“但凡有人受宠,就有人受冷落,受宠的趾高气扬,受冷落的嫉妒怀恨,曹氏诸儿就是这样,他们恨何晏夺去他们的父爱,分去他们的尊荣,连带着恨他身边的人,也包括长文兄,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尤其是大公子曹丕,每次见到长文兄,都是冷言冷语,而那个何晏,整日胡闹,就爱吃个胭脂抹个粉,哥儿姐儿的叫,毫无体统。长文兄是轻不得重不得,曹司空见何晏并无长进,有时就会说长文兄几句,现在他是两头受气。”

“你说的那个何晏,可是脖子上挂金葫芦的那个孩童?”

“是啊,仲达见过?”

“方才像是看到过。”司马懿说得漫不经心,眼前却浮出何晏的样貌,那对婉秀的眼睛,真的很迷人,如今尚且如此,长大后不知会是什么样。

“娇宠溺爱幼子,人之常情,下到贫民上至皇家,概莫能外,只希望曹司空心中有度,不要像袁绍那样,陷入嗣子之争的泥潭,搅得人心惶惶,那样的话……”

一阵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打断了辛毗的话,大家都从地上坐起,迎面跑来的是荀攸,左边两人,司马懿在昨天的宴席上见过,名字却记不得了。

“仲达,这是你我第二次见面吧,不对,算上昨日,是第三次了。你这个子是不是又长了不少?我看再过几年,你就能顶天了。”荀攸勒紧缰绳,面朝辛毗说道,“佐治,我说一盏茶工夫便来,你看怎么样,没耽误吧。你说巧不巧,时辰一到,我的箭囊也空啦。”

“荀尚书做事最有数!”

这几个人中,荀攸最年长,辛毗等人崇敬尊仰,不以字称,而是称呼他的官职。

“仲达,这两位你昨日见过吧,杜袭杜子绪,赵俨赵伯然,杜子绪常被曹司空单独召见,信赖有加,赵伯然对赋税屯田常有过人之论,仲达在河内任上计,这方面,你俩可以多多交流。”

按理来说,彼此既已见过,就无须再作介绍,但荀攸看出司马懿两眼之间透出些许恍然,生怕一会儿交谈起来生出尴尬。司马懿明白他的用意,向他躬身作揖,表示感谢,而他说起赵俨的长处,似又有让两人互通经验,进而精进吏能的意思,更让司马懿感到这个人心思周到。司马懿暗叹,见深渊方知身短,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荀攸问起大家刚才聊的话题,一听是关于曹操的,先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警告众人,议论当朝司空,小心隔墙有耳,丢了性命,然后颇有感触地说道:

“曹司空文韬武略,常人难及,只是疑心太重。这是高位者的通病,试想,你在拥有权力的同时却被人觊觎着,你是否还能安然度日?是否还能像未得志前那般实诚?在血火交织的时局下,稍有不慎,就会死于非命,那牵扯的将不仅是他一个人,而是你、我,以及我们背后的亲属家眷。因此,位高权重者,比之常人更害怕失去,没有了权力一切将不复存在。在他看来,即便是亲朋故旧,也都可能每天计谋着加害自己,取而代之,他时时提防,故而时时小心,可以说,这是曹司空的自保手段,也是他的弱点。”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并不是无端臆测,荀攸说起了一件事。官渡大战时,他的叔父荀彧殚精竭虑,整顿维持,以期力保后方,后因抵御袁军夜袭而病倒,但依然忠诚其事。曹操怀疑荀彧并未有恙,进而旁生猜忌,于是先是派郭嘉回去探望,郭嘉刚回大营,第二天他又派人前去慰问,前后多达三次。

荀彧知晓曹操的用意,他对荀攸说,这是曹司空学刘邦与萧何故事,于是不仅将荀攸派到大营,还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送了过去,美其名曰资协军务,实则是去做了人质,曹操自然也像当年刘邦一样,“大悦”。

说完这件事,荀攸勉强笑道:“帝王将相本无情,对自己妻儿尚且有虎毒之心,何况是对臣子属辈。”

这句话如同一块石子,在司马懿的心中起了波澜。无论是蒋济跟他道白的周齐一事,抑或荀攸所言曹操的疑心病,都让他深感人性的复杂。

仕宦之道,首要的是捉摸人心,看得透,把得住,同时适当远离却不疏离,既能随时往来又能避免被人反噬;若是反被别人套牢,好点的被人利用,最坏的就成了他人的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一如曹操对荀彧,正是清楚荀彧勤心尽责而无权欲,使点手段也无伤其心,就驾驭部属来说,曹操堪为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