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白话聊斋(上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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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胡四相公

莱芜县的张虚一是学使张道一的二哥。这人性情豪放,不受任何约束。听说本县某人的宅院成了狐狸的安乐窝,他便拿着名片,恭恭敬敬地前去拜访,希望能见狐狸一面。他把名片塞进门缝中,过了一会,门便自动打开了。随身的仆人见状,吓得掉头就跑。张虚一却整理了一下衣服,毕恭毕敬地走了进去,见客厅里桌椅床几均摆得整整齐齐,但静悄悄地无一人。张虚一拱手作揖祝祷说:“小生我诚心实意地前来拜访,仙人既然没有将我拒之于门外,何不彻底让我一睹面容?”话音刚落,忽听得空无一人的房子中有人答话说:“劳先生大驾光临,真可谓空谷足音啊!请坐下说话。”随即就有两把椅子自动移动,面对面地摆放在一起。张虚一刚刚坐下,又有一个镂漆的红色茶盘托着两盏香茶,悬放在张虚一和对面那把椅子的面前。张取了一盏,喝了起来,听到对面有喝茶的声音,却始终看不到喝茶的人。喝完了茶,就有酒菜摆了上来。张虚一详细询问对方的身世,对方回答说:“小弟姓胡,排行第四,仆人们都称呼我为胡四相公。”二人互敬互饮,高谈阔论,意气十分相投。席上鳖肉鹿脯,夹杂着时蔬香菜,十分丰盛。递酒送菜的似乎有许多小厮,喝完了酒,张虚一很想喝茶,念头刚一在脑海中转动,香茶已摆在了他面前的桌上。凡是他心中想要的东西,没有一样不是随着他的念头出现就送上来的。张虚一十分高兴,一直喝到酩酊大醉,才告辞回家。从此以后,他每隔三五天就要到胡家去一趟,胡四相公也时常到张家来,两人都以宾主之礼相待。

有一天,张虚一问胡四相公说:“南城中有个巫婆,每天借托狐仙给人治病,向病人勒索财物。不知她家的狐仙,你是否认识?”胡四相公说:“那巫婆是胡说八道,她家根本没有狐狸。”过了一会儿,张虚一出去小便,听得有人小声说道:“刚才您说的那个南城假托狐仙的巫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小人想跟着先生去看一下,麻烦您跟我的主人说一下。”张虚一知道说话的是个小狐狸,便答应道:“好的。”于是在席上向胡四相公提出请求:“我想要一两个你手下的仆人跟我走一趟,去看看南城那个自称是狐仙附身的巫婆,敬请你答应。”胡四相公一再说没有这个必要,张虚一再三请求,他便答应了。过了一会儿,张虚一告辞出来。他刚一出门,便有马儿自动走到他的跟前,好像有人牵着似的。张虚一骑马而行,一路上小狐陪伴着他聊天。小狐说:“以后先生行走在路上时,觉得有细沙散落在衣襟上,就是我们跟随在您的后面。”说话间,他们已进入南城,到了巫婆家。巫婆见张虚一来了,笑着迎上来说:“贵人怎么突然有空光临?”张虚一说:“听说你家的狐崽子很灵验,果真是这样吗?”巫婆正颜厉色地说道:“如此轻薄的话,不应当从贵人嘴里说出来!怎么能随便叫狐崽子?恐怕我家花姐听到不高兴!”巫婆的话还没有说完,半空中忽然飞来半块砖头,砸在了她的胳膊上,巫婆踉踉跄跄地险些栽倒。她大吃一惊,对张虚一说道:“官人你怎么能拿砖头砸我老婆子?”张虚一笑着说:“老婆子眼瞎了吧!你何时看到过自己的额头被砸破了,反倒要冤枉手插在袖子里的旁观者?”仓卒之间,巫婆没有看清砖头是从哪里打出来的。就在她疑惑不解、四处张望的时候,又有一块石子飞落下来,击中巫婆,将她打倒在地,接着,污泥脏水纷纷落下,把巫婆的脸涂抹得像鬼一样。吓得她哀号不止,大喊饶命。张虚一请小狐狸饶了她,这才停止。巫婆急忙爬起身逃进屋里,关上门再也不敢出来。张虚一喊着问她道:“你的狐赶得上我的狐吗?”巫婆只是连连谢罪。张虚一抬头望着空中,告诫小狐狸不要再伤害巫婆,巫婆这才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张虚一笑着劝告了她一番,方才回去。

从此以后,每当他行走在路途上,觉得有细沙淅淅沥沥地往下落时,就喊小狐狸说话,每次都有应答。有小狐狸做依靠,张虚一连虎狼强盗都不害怕。这样过了一年多,张虚一跟胡四相公成了莫逆之交。他曾经问胡四相公的年龄,胡四相公说确实记不清了,只是说:“我亲眼见黄巢造反,就像发生在昨天。”

一天晚上,两人正在闲聊,忽听得墙头沙沙作响,声音很猛烈。张虚一觉得奇怪。胡四相公说:“这一定是家兄。”张虚一说:“何不邀他来一起坐坐?”胡四相公说:“他的道行很浅,只要能抓只鸡吃吃就很满足了。”过了一会儿,张虚一对胡四相公说:“交情之深,像我们两人这样的,可以说没有什么遗憾的了;然而,我始终未能看到你的面容,确实属于一大遗憾!”胡四相公说:“只要交情深就够了,见面干什么?”

一天,胡四相公置办了酒席,邀请张虚一前往赴宴,顺便向他告别。张虚一问道:“你打算到什么地方去?”胡四相公说:“小弟生在陕西,现在要回去了。先生常常为与我面对面却不能看到我的面容而感到遗憾,现在就请你认一认相交数年的好朋友,以后见面时也好相认。”张虚一四下张望,但什么也没看到。胡四相公说:“你把卧室的门试打开,小弟就在里面。”张虚一即推开门一看,而里面有个美少年,正在对着他微笑。美少年衣冠楚楚,眉目如画,转眼之间,就不见了。张虚一转身走出,后面便有杂乱的脚步声跟着他,并说:“今日总算消除了先生的遗憾。”可是,张虚一依然恋恋不舍,不忍与胡四相公分别。胡四相公劝他说:“人生离合自有定数,何必如此介意呢?”说完,便用大杯劝张喝酒。两人一直喝到半夜,胡四相公才让人挑着纱灯将张虚一送了回去。等到天亮以后,张虚一再去探望,就只剩下一座冷冷清清的空房子了。

后来,张道一先生做了四川学使。张虚一仍像以前一样清贫因而千里迢迢地去看望弟弟,原指望能得到一笔丰厚的馈赠。住了一个多月后返家,和原先的愿望差别很大,一路上,他骑着马儿唉声叹气,没精打采地如同木偶。忽然间,有一个少年骑着小青马,悄悄跟在了他的后面。张虚一回头一看,见少年的服装与坐骑都很华丽,神态也十分文雅,便与他聊了起来。少年察觉张虚一不高兴,就问他有什么心事。张虚一叹着气将在弟弟那里受到的冷遇说给少年听。少年也着意安慰了他一番。两人同行了有一里多路,走到一个岔路口时,少年才拱手与张虚一告别说:“前面路上有一个人,将交给您一件老朋友送给您的东西,务请笑纳。”再想问个明白,少年已骑着马飞快地跑了。他想过来思过去,终究也没弄明白少年话中的意思。又走了二、三里路,看见前面有一个老仆人,拿着一个圆形的小筐,献到他的马前,说:“这是胡四相公敬献给先生的。”张虚一才恍然大悟。接过筐子,打开一看,是白花花的一筐银子。回头再看老仆人,已经不知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