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白话聊斋(上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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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仇大娘(2)

公子一听所对之辞非常高兴,说:“拍名是小女拟的,反复思索也没能对上,现在成了对,也是天缘。我打算把女儿嫁给你,寒舍中也不乏宅第,就用不着再劳你迎亲了。”仇禄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忙说自己不配,婉言辞谢,并以母亲有病不能入赘为理由。公子就叫他先回去商量一下,派园丁背着他的湿衣服,用马送他回家。

到家后,告知母亲,母亲吃了一惊,认为不是好事。由此也知道了魏名的阴险。然而因凶得吉,也就不以为仇,置之不理了。只是告诫儿子不要再搭理他了。

过了几天,公子又派人向仇禄母亲致意,仇禄的母亲始终不敢答应。仇大娘觉得行,答应了,立刻请了两个媒人行纳采礼。不久,仇禄入赘到公子家。一年多的入学读书,使他才学名声大扬。妻子的弟弟渐长成人,对他的尊敬也差了些。仇禄气恼,就带着妻子回家。母亲已能扶着拐杖行走了。年复一年,全仗着仇大娘的经营管理,宅第也非常完好。新妇归来,使女仆人多如云集,宛然有大家气象。

魏名因仇家不再理会他,嫉妒怨恨更深,只恨没机会下手。就找了个旗下的逃犯,诬告仇禄窝藏财物。清初立法极严,按刑律,仇禄被流放口外。范公子上下托人打点,仅仅使惠娘免遭一同流放;仇家所有田产被没收,多亏大娘拿着分家的字据,挺身而出,据理相争,把新增加的若干顷良田,全写在仇福的名下,才使得母女二人能够安居。

仇禄自想难以回来,就写了离婚书给岳父家,自己孤零零地上了路。不几天,到了京城北边,在店中吃饭时,见一个乞丐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外,样子极像兄长,近前一问,果然就是。仇禄讲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兄弟相对黯然。仇禄脱下夹衣,分出些钱,要仇福回去。仇福哭着接了,相互告别。

仇禄到了关外,在一位将军帐下作奴仆,由于文弱,就让他管文书。众奴仆住在一起,彼此询问家世,仇禄说了自己的,其中一人惊奇道:“是我儿子啊!”原来,仇仲先为贼寇牧马,后来贼寇投诚,把仇仲卖给了旗人,这时跟随主人屯守关外。向仇禄讲述了这些和以往的家事,两人知道真是父子,抱头大哭,满屋的人都为他们感到辛酸。

仇仲愤然道:“这么个逃犯,竟讹诈我儿子!”哭着告诉了将军。将军就让仇禄代理文书。他又给亲王写了信,交给仇仲,让他进京城。仇仲等到亲王车驾出来时,投上诉状申冤,在亲王的帮助下,得以伸冤昭雪,命令地方官将没收的产业归还仇家。

仇仲回来后,把经过一说,父子两人都很高兴。仇禄仔细问父亲现在的情况,打算为父亲赎身。才知道父亲到旗下,两次娶妻,但没有儿女,现在独身一人。仇禄便收拾行装返家。

当初,仇福和弟弟分手回家,跪伏在地下爬着进门。仇大娘让母亲坐在堂上,自己手中拿着木杖问仇福:“你愿意挨打受责罚,就暂且留下。不然的话,你的田产早完了,也没有你吃饭的地方,你仍走你的。”仇福流泪哭泣着趴在地上,愿意受杖打。仇大娘扔掉木杖,说:“卖妻之人,不值得惩罚。只是你以前的案子还未了,再犯告官就行了。”就派人去告知姜女。姜女骂道:“我是仇家的什么人,来告诉我呢!”仇大娘就屡屡把这话说给仇福听,以揶揄讥刺他,仇福惭愧得气也不敢出。

半年中,仇大娘虽然吃穿用等都给他很充备,但却像仆人一样地加以役使,仇福毫无怨言,将金钱交他经手,也决不马虎。仇大娘考察他没有什么其它毛病,就告诉母亲,求姜女再回来。母亲觉得不太可能。仇大娘说:“不一定,她如果肯侍奉新人,哪里能自找苦吃呢?要不然的话,她哪能有这样深的不满呢?”于是就自己带着弟弟亲自去登门请罪。岳父母讥诮挖苦很是尖刻。大娘叱责他要他跪好,然后请姜女相见。再三再四地请见,姜女坚决避而不见,大娘就进去找着拉出来。姜女指着仇福连唾带骂,仇福羞愧难当,汗流满面,姜母这才拉着让他起来。

仇大娘问姜女什么时候回去。姜女说:“我一向受大姐的恩惠太多了,现在有您的吩咐,哪里还有什么其它话!只是怕不能保证他不再卖我!况且恩义已断,更有什么脸面和这黑心无赖的家伙一同生活呢?请您另准备一间房子,我去侍奉老母亲,同削发出家相比也就够好了。”仇大娘就代仇福说明了他的悔过,约好了第二天来接,便告辞回去。

第二天一早,车轿来迎,仇福的母亲迎在家门前跪拜她。姜女趴在地上,放声大哭,仇大娘苦劝才止住。摆酒庆贺,让仇福坐在桌子旁。仇大娘举起酒杯说道:“我之所以苦争家业,并不是为了自己得利。现在弟弟悔过,坚贞的弟媳归来,我就把这些帐册交还你们。我孑然一身来,也孑然一身走。”仇福夫妇脸色立时变了,离席跪倒在地,悲伤地哭泣着,叩拜哀求,仇大娘才不说要走了。

没多久,昭雪的命令下来了,田产宅院全部归还。魏名大惊,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是恨无法再用什么办法进行报复。碰巧仇家西邻发生火灾,魏名借救火之机,暗中用席箔点着了仇禄的宅子,又遇大风突起,火借风势,把仇禄的宅院几乎烧得一点不剩,只剩下仇福住的两三间屋子,全家人就只好都住在这里。没多久,仇禄也回来了,见面后,悲喜交集。

当初,范公子接到离婚书,拿去和蕙娘商量。蕙娘见了,放声痛哭,把离婚书撕得粉碎扔在地上。范公子成全她的志向,也不再勉强她。仇禄回来后,听到她还未嫁人,就高兴地来到丈人家。公子知他遇了火灾,要留下他,仇禄觉得不行,就告辞回家。

多亏仇大娘有藏金,拿出来修宅院,仇福挖地时,挖到钱窖,夜里就和弟弟一块挖。见有一丈见方的石砌池子,里面是满满的银钱。因此,大兴土木,盖起了连片成群的楼舍宅第,其壮丽不亚于世代贵族之家。

仇禄感激将军的恩义,准备了一千两银子去赎父亲。仇福要去,就派了健壮的仆人和他起去。仇禄迎回了蕙娘。不久,父亲和仇福一同归来,举家欢腾。

仇大娘自从住在娘家后,禁止儿子来看自己,怕让人议论自己有私心。父亲归来了,就坚决辞别要走。兄弟们于心不忍,父亲就把财产分成三份:儿子二份,大娘一份。大娘坚决不要。兄弟俩哭泣道:“我们不是姐姐,哪里还有今天!”大娘这才收下。派人去叫儿子,把家迁来一块住在这里。有人问仇大娘:“异母兄弟,怎么竟关切到这种地步?”仇大娘说:“只知道有母亲而不知道有父亲的,只有禽兽才如此而已,难道人要效仿它们吗?”仇福、仇禄听到后都流了泪,让工匠给姐姐修宅院,规模一如自己。

魏名扪心自问:十多年来,多方祸害,但都使被害者更加得福,真是惭愧,后悔不该如此。又仰慕仇家的富有,就想结交讨好,借祝贺仇仲作台阶,准备些礼物来了。仇福要拒绝,仇仲不忍心伤了面子,接受了送来的鸡和酒。鸡用布条捆着脚,逃到灶房,灶火点着了布,鸡又飞到柴堆上,使女僮仆见了也没管。不一会,柴堆烧了起来,波及到房子,多亏人手众多,很快就扑灭了,但厨房中的所有东西都完了。兄弟两人都觉得魏名的东西不祥。后来,仇仲祝寿,魏名又送来一只羊,谢绝不掉,就收下来,把羊拴在院子里的树上。夜里有小僮被仆人殴打,愤怒中来到树下,用拴羊的绳子上吊死了。兄弟俩叹息道:“他的祝福不如他的祸害啊!”从此后,魏名再殷勤,也不敢接受他的一点东西了,宁肯给他丰厚的酬谢算了。后来魏名老了,因穷成了乞丐,仇家就周济他粮食布匹而以德相报。

异史氏说:“唉咳!造物的特别是不由人的!越害人而越增人的福分,那机谋巧诈者没有意思也到极点了。反过来,接受敬赠,却反倒有祸,不是更加奇异吗?由此也就可以明了,盗泉的水,就是一捧,也足以构成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