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鸣九的堂屋里出来，梁鸿时一如往日的笑着和从旁边经过的管事、下人一一打过招呼。直到出了张府，登上马车，他的脸色才暗了下来。眉头紧皱，拳头在身侧紧紧攥着，不时发出“咯咯”的声音。
这是张鸣九第一次正式交代他去办事情，无论这个任务有多难，他都必须完成的漂漂亮亮的。
张鸣九手下，不缺能办事的人。起码就现在的形势来看，人手虽然没有什么富余，但应付如今的场面，已经是足够的了。他梁鸿时虽说是个巡警局总办，身份较其他人要高着一些。张鸣九对他却没有丁点的另眼相待，甚至总是喜欢不自觉的拿他当外人。
那么这次的任务，就是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顺利从外围转向心腹的契机。
回到巡警局，迎接梁鸿时的，依旧是黄烈那副怎么看怎么讨厌的脸。
“呦，梁总办这是去哪儿了啊？这可是当班时间，您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走了，是不是对朝廷交付的差事，太不重视了，嗯？”
黄烈阴阳怪气的话，让梁鸿时听在耳朵里，很不舒服。若是往日，他说不得要好好的反戈一击，也给黄烈添点儿堵。但想想黄烈这小子也没有几天好活了，索性便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和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吵的呢？反正最终笑到最后的，一定会是自己就对了。
这么一想，他反倒对黄烈有些同情了。真是傻的可以啊，死到临头了，还要忙活着瞎折腾。
见梁鸿时半天不说话，还用一种很是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黄烈不禁皱了下眉头，多看了梁鸿时几眼，但随即便释然了。梁鸿时嘛，平时就总是神经兮兮的，让人搞不明白他那脑子里琢磨着什么。放着知府大人那么大的靠山不去依附，反而和一个小小的商贾联起手来。不就是不知怎么走了狗屎运，争得了个总办的位置吗？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怎么了？哑口无言了吧？要我说啊，某些人若是不能担起总办的职责呢，就不要再霸占着位置不放了。免得应了那个什么成语，啊？叫…叫…嘿，叫什么来着？”
黄烈这儿卡了壳，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了跟在身边的一群巡警。这一班巡警登时傻了眼，赶忙互相看了又看，总算是憋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成语来，“尸位素餐，对，就叫尸位素餐。”
“嗯，没错。”黄烈有模有样的点了点头，仰着头，很是自豪的说道，“就是尸位素餐。梁总办，您这么有文化，尸位素餐什么意思，想必是明白的吧？”
黄烈这可算是红果果的挑衅了，梁鸿时就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了。他毕竟是这个巡警局的总办，名义上的一把手。黄烈平日里明着暗着的跟他唱对台戏，也还就罢了。毕竟还没有威胁到他身为总办的权威，但这一次就不同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让他下不来台，他日后还怎么在巡警局混下去啊？
再说了，他可是刚刚才在张鸣九面前夸下海口，说是自己在巡警局里的地位，再不济也能和黄烈平分秋色了。可是看看眼前这一幕，他还哪里有什么平分秋色该有的气场在啊？摆明了就是个受气包嘛。
梁鸿时对张鸣九的势力有多大，并不是很了解。但据他所知，整个新民府范围内，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都很有可能会有张鸣九的眼线在。哪怕是他的巡警局，也一样不能免俗。若是今天这一幕，通过什么别的途径，让张鸣九给知道了…老天爷，梁鸿时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将会有多么凄惨。
他和张鸣九手下的很多人关系都很不错，也时常能够听他们说起一些内部的事情。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听什么人说起过了，张鸣九似乎很讨厌被欺骗的感觉。
想到这儿，梁鸿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必须有所行动了。而且一定要快，要在张鸣九还没有知道这件事情之前，把黄烈干掉。
又是半天没有得到梁鸿时的回应，黄烈有些诧异的同时，也觉得一个人开嘲讽没什么太大的意思了。哪怕是他身边还有一些不怕事儿大的巡警再给他帮腔助威，时不时的起个哄，活跃一下气氛，但没有对手的仗，注定打不长。
就在黄烈将要带着他的一群手下离开的时候，梁鸿时突然抬头来，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话：“北街胡同，最近不大消停。”
黄烈闻声停下脚步，目光疑惑的看向梁鸿时。
北街胡同，正是黄烈一家居住的地方。不算敞亮，但也绝对不是什么不消停的地方。难不成，梁鸿时已经无聊到要拿这个给自己添堵了吧？那也实在是太过幼稚了。
“听说，总是闹鬼。”
本来就很无聊的话题，被梁鸿时这么一说，更是无聊极了。北街胡同，每夜都是灯火通明。那鬼怎么就那么没有眼力见儿呢？新民府大大小小的胡同街道多了去了，怎么就偏偏选择最为亮堂的北街胡同呢？
“梁总办，瞎话也没有这么说的。”梁鸿时面前，黄烈真的很少像现在这样，露出真正的笑容。尽管他只是觉得，很好玩儿罢了，“北街胡同会闹鬼？老子还会抓鬼呢！怕个球啊。再说了，几十年都没有人碰上过鬼，难不成，梁总办恰巧遇到过？”
“嘿嘿，就是就是，梁总办肯定是遇到鬼。”
“唔，还应该是女鬼…”
“听老辈人说，不做亏心事，不会遇到鬼的。”
“就是就是，遇到鬼，那是遭报应了啊。”
众人七嘴八舌的随声附和，梁鸿时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尴尬，或是恼怒的表情，仅仅是牵动嘴角，淡淡的一笑道：“信不信随你们吧。我也只是，恰巧听说了而已。据说，北街胡同的那个常年紧闭的大宅子里头，曾经吊死了一个女人。死得不甘心啊，阴魂不散，夜里总是传出啼哭声来。最近，又经常有走夜路的人听到有女人在背后喊他的名字，只要回头看三次，这人呐，就没得救了。”
鬼这种东西，张鸣九一向是觉得信则有，不信则无的。
若是信了呢？很简单啊，大白天的，你也觉得自己能看见鬼影子。
若是不信呢？也很简单，深更半夜，有鬼站在你床头，你也只当自己做了个奇葩的梦。
所以当听到手下回禀的时候，张鸣九已经基本上把这个无厘头的鬼故事，当作了梁鸿时整个刺杀黄烈的行动的一个小小的环节而已。
没错，和梁鸿时想象中的基本一致。张鸣九在巡警局里，除了梁鸿时这个总办之外，还有其他的眼线。而且，级别还不算低。起码在名义上，算是黄烈的心腹手下。
“知道他什么时候行动吗？”
“回九爷的话，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唔，也是，你们是对手呢，嗯？”
张鸣九明显是开玩笑的话，也把那个站在他面前，紧张兮兮的手下逗得不禁咧嘴笑了笑，道：“瞧九爷您说的，小的们都是给您办事的。只要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怎么着都行啊。”
“呵呵，好，有这个心思就不错啊。”对自己的手下，张鸣九从来不吝啬任何褒奖的，反正不过是一句话罢了，说出来又不会累死。但随即，话锋一转，张鸣九的思路又回到了弄死黄烈这条正轨上来，“不过啊，梁鸿时这小子，办事儿还是真够磨蹭的。这样，你去帮帮他，起码，给他创造个可以动手的机会。至于时间嘛，就定在后天。”
时间为什么要定在后天呢？张鸣九的思路让那个手下明显觉得有些跟不上，但既然张鸣九已经决定了，他便也不再纠结。确定没有其他的事吩咐，他给张鸣九行了个礼，倒退着走到门口，刚刚回身拉开房门，只听见张鸣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嘟囔出了一句话来。
“前两天才查过黄历，后天嘛，据说是诸事不宜啊。真是个杀人放火，劫色越货，难得的好日子。”
张鸣九的暗中帮助，梁鸿时自然是不知道的。此时的他，正在自己的巡警局总办签押房里，更手下几个勉强算得上是心腹的人，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张鸣九的人，办事效率一向不差。离开张府不到一个时辰，就把黄烈给摆平了。
后天下午，黄烈手下恰巧有人要纳妾。纳妾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但也有喜酒好吃。黄烈身为巡警局帮办，自然是收到了请帖。因为是自己的心腹手下，黄烈压根儿连一丁点不信任的苗头都没有冒出来过。从头到尾，都只是点头答应，允诺自己一定按时到场。
这一消息传开，梁鸿时不禁兴奋的握了握拳头。真是要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动手的好时机，这不就来了吗？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刚刚好，刚刚好啊。
当然，沉浸在要去喝喜酒，而且宴席上可能只有他，而没有梁鸿时那个烦人鬼的快乐之中，无法自拔。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死神的脚步，正慢慢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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