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豪门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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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在众人投来的讨好与敬畏的目光中,严锦堂来到知事公署的大门前。这时,他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一种对三小姐的爱怜和自己内心的愧疚交织在一起,迅速控制了他的意识,他想起自从璧如和覃光第定下这门亲事以后,他就没有看见过女儿一次笑脸,璧如也没主动和他说过一句话。他知道这都是自己伤害了女儿,此时,他忽然想去看看三小姐,于是就毫不犹豫地进了谯门。

知事公署里很静,在师爷的带领下,他很快就走过泮池,来到四道堂女儿的房里。

三小姐正在房里,目光对着窗外的八角亭发呆,看见父亲进来,脸上连一丝表情也没有,只疑惑地扫了严锦堂一眼,又掉过了头。

严锦堂见了,皱了皱眉,也顾不上生气,自己在椅子上坐下了,这才细细地拿眼去打量女儿。只见几天时间,三小姐就瘦了许多,眼窝深深地塌了下去,眼圈周围布着一层黯淡的黑影。鼻翼两边的脂粉有些脱落,像是刚才哭过。严锦堂心里叹息了一声,过了许久,才说:“我儿,你要是嫌冷清了,就回家和姐姐耍一耍吧!”声音中不乏慈爱的成分。

严璧如没回答,仍定定地望着窗外。

严锦堂又皱了一下眉,看样子有些不高兴了,可他还是尽量忍受了心里的不愉快,看着严璧如说:“我儿,看你这模样,还是不高兴是不是?”

严璧如嘴唇哆嗦了一下,没发出声音。

严锦堂接着说:“我知道刚才的话是白问了!如儿,万事都要想开点。从你们拜堂那天起,你就生是覃家的人,死是覃家的鬼了!按说,为父也不该替你操心了。可你到底是我和你娘身上掉下的肉呀!儿行千里娘担忧,你也是知书达理之人,响鼓不用重锤,我和你娘只怕你日后吃亏呀!”停了停,又才嘱咐说:“为父只希望你恪守妇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清闲贞静,守节齐整,行止有耻,相夫事子,不辱没严府的名声,为父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我儿你记住没有?”说着,就紧紧看着三小姐。

三小姐仍一脸木然,眼珠往上翻了翻,定在了眼眶当中,算是回答了父亲的话。

严锦堂的身子像掉进冰窟窿似的打了一个寒颤。他把女儿带大成人,可还从来没见孩子这样倔犟过。一丝隐隐的担心袭上了心头,半晌,才忍不住又说开了:“我儿,我知道你不高兴给人做小,可我儿如果这样执迷不悟下去,只怕要酿成大祸呀!实话告诉我儿,别看你丈夫表面一副温文尔雅相,可依我的眼睛看来,那眉宇之间分明藏着一股杀气。只要他不高兴了,眉一皱,气一喷,说不尽就会天摇地动,杀人不眨眼呢……”说到这里,严锦堂又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忽然奇怪怎么说起这些话来了,就急忙住了口,又找别的话安慰了女儿一通,才拄着手杖离开了三小姐的房间。

严锦堂一走,三小姐才盯着父亲的背影,颤抖着抽泣开了。

回到家里,管家又给严锦堂拿来一张大帖子,说:“恭喜老爷,金街大戏楼的王掌柜请老爷、太太和小姐,今晚去戏楼看戏!”

“看戏?”严锦堂一惊,有些不明白。

管家说:“王掌柜说,为恭喜老爷的店铺重新开张,他特地请‘雅畅班’的名角胡玉莲为老爷演唱《彩楼记》,请老爷、太太和小姐一定赏光!”

严锦堂听了,心里又泛起那种得意的感觉来,嘴上却说:“我和金街戏楼的王掌柜素无交往,何劳他破费?”

管家说:“老爷,岂不闻‘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的话么?老爷今非昔比,谁不想巴结老爷?巴结老爷就是巴结知事大人呢!请者为贵,老爷还是去吧!”

严锦堂说:“我说过不去吗?”

管家立即高兴起来,说:“那好,我这就去回人家!”说着,急忙屁颠屁颠地出了门。

吃过晚饭,严锦堂果然带着严老夫人和璧凤、璧玉,往金街大戏楼看戏去了。金街大戏楼的王掌柜早在门口候着了,一见严锦堂,急忙点头哈腰地将他们迎进包厢,戏就开了场。“雅畅班”的名角胡玉莲饰宰相之女刘翠屏,翠屏彩楼抛绣球择婿,掷中穷秀才吕蒙正。宰相刘懋嫌吕蒙正家境贫寒,强迫退亲,翠屏不从,被赶出相府在寒窑度日。吕蒙正到木兰寺赶斋落空,发现地上脚印,怀疑翠屏不贞,对翠屏冷嘲热讽,后来才知道是相府院子奉老夫人之命,送银米来此,吕蒙正知道误会了翠屏,心里愧疚。正当二人缠绵绯恻互诉衷肠的时候,忽然外面“轰”地一声,一团东西落在戏院门口,接着火光四射,戏楼“嘎吱嘎吱”摇晃起来。众人都惊得“呀”地大叫了一声,还没等弄清怎么回事,大街上有人惊慌失措地大喊了起来:“不好了,土匪攻城了──”

话音末落,又是“咚”地一声,一团火光在街上炸开了。

人们立即清醒过来,剧院里顿时一片混乱,人们呼爹喊娘一齐向外面涌去。戏楼的王掌柜此时已顾不得严锦堂了,哭喊着跑开了。严锦堂费了很大的劲,才拉着老夫人和璧凤、璧玉,挤出戏院门口。来到大街上一看,果见满街上已是一片混乱。城墙四周响着密集的枪声,子弹和火药炮的铁霰打着唿哨,擦着房顶飞过来。人们惊叫着,只穿着裤衩的汉子,露胳膊的女人,尖脚的老太太,光屁股的小孩,都从屋子里惊慌地哭着喊着,涌到街上来了。严老夫人一见这阵势,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说:“天啦,这可怎么办呀……”

严锦堂攥紧了她,说:“别慌,我们往知事公署去!”说着,拉了她们就走。

老太太却不愿去,仍哭着说:“我那箱子里还有首饰呢!”

严锦堂听了,生起气来,说:“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几件首饰,先顾命吧……”正说着,忽然一阵铁霰打在对面房顶上,“劈劈叭叭”如炒豆一般。人们又一次惊慌地奔跑和大叫起来。

严锦堂再也顾不上什么,硬拉着老夫人和两个女儿往知事府走去。在他的想象里,土匪再凶,也不会抢知事公署。再说,知事公署里有团丁和警察署,土匪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当他拖着一家四口好不容易从混乱狂奔的人群中,跌跌撞撞跑进知事公署里时,却发觉里面也像是一窝乱了营的马蜂,人们惊慌地逃跑着、呼喊着。严锦堂开始四处寻找起覃光第和三女儿来,可找来找去,不见他们的踪影,连师爷也不知哪儿去了。正找着,一团火药炮落在院子里,随着火光一闪,人们鬼哭狼嚎地扑了下去。严锦堂等火光消失以后,才发觉这里也不是安全之地,又拉着老夫人和女儿逃了出来。此时大街上更加混乱了,一些房屋已经着了火,火光映照着惶惶如丧家之狗一样的人们。人们一会儿涌过来,一会儿涌过去,许多人被冲散了,妇女们披头散发地呼喊着儿子,小孩大声唤着爹娘,可还没等叫出声,就被汹涌澎湃狂奔的人流给踩在脚底下了。严锦堂见了,也不知道该往哪里逃跑,只好身不由已地随人流毫无目的地往前面涌去。没走几步,他拉着老夫人的手就被后面的人撞开了。他急忙回过头,听见老夫人、璧凤、璧玉正失魂落魄地在大声呼唤着他。他正准备重新返回去拉他们,可一股更大的人流却将他越推越远,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和他距离越来越远的家人,而毫无一点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