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豪门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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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当礼送陈达三离府的努力也遭到失败以后,严锦堂真正感到无计可施了。从饭厅里出来时,他陡然感到了一阵昏旋。他扶着墙壁站了一会,才又拖着疲惫的双腿往前走。他觉得自己似乎走了很久很久,才走到三道房前面的闲庭里。他也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干什么,犹犹豫豫张望了一会,才象一个长途跋涉、耗尽力气的人,在闲庭的凉亭上坐下了。这儿正对着女儿住的厢房。过了许久,他才完全是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把目光对着了大小姐的窗口。窗子微微开着。虽然从外面看不清里面什么,可严锦堂却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的火来。他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可是他确实有种迁怒于女儿的意思,觉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好象是这个待在家里的、守节的女儿。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又突然冒出了一个疑问:“陈达三为什么不愿离开严府呢?难道这‘滚地南瓜’心里早有了什么打算?或是已经干了尝到甜头的事,这才不愿走?”这个疑问一冒上来,他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悸动了一下,接着,他就在心里肯定地说了起来:“真要这样,必定和这死丫头有关!这个死丫头,到哪儿也会是一个令人馋涎欲滴的香馍馍呀!”接着,他又马上想起来,假如真是大小姐出了有损名节的事,那么,他是宁可要严家的名声,而不会要这个女儿的!不管这事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他都不会宽容!万恶淫为首,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严府虽说走下坡路了,可他还不愿让人指着他的脊梁骨和祖宗的牌位骂他养出了这些丢人现眼的东西!这样想着,严锦堂就忽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马上去对女儿问个明白。踌躇了一会,他果真站起来,往大小姐的厢房走去了。

在往大小姐房里去的路上,严锦堂的步子比刚才有力了一些。

大小姐璧凤坐在窗前,象是无事可做一般,正一下一下地在梳理着满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她的目光看着窗外,有些茫然,梳头的手也显得漫不经心。她从镜子里看见父亲弯着腰走了进来,只略略翻了翻了眼皮,接着又象往常一样,显出了一副漠然的神情。

严锦堂在椅子上坐下来,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过了许久,大小姐将头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又圆又大的髻。用丝网罩住了,又叉上几件银制的首饰。这时,璧凤那张苍白和忧郁的面容,就显得格外的光鲜和美丽。加上那份与生带来的沉静、雍容的气质,使她在这个深秋季节的中午,宛如一位已经脱离世俗、升入天国的仙子。镜中,她的眼睛并不特别大,也不是十分明亮,但是在长长的、微翘的睫毛衬托下,显得象是山涧泉水般幽静。在这个季节里,她穿的衣服还很单薄,那浑圆的肩头、秀美、欣长的手臂,饱满的胸脯,以及细细的腰肢,都是那么浑然天成,用一句古人的话说,增之一则肥,减之一分则瘦。这哪儿是人间的俗人呀,分明是上帝派下来的尤物,供万民敬仰而不能生非分之想呀!严锦堂似乎今天才发现自己这个女儿比另两女儿更漂亮,也好象才明白女儿之所以落下未过门就守节的命运,一定是上帝的有意安排。是的,这样的女人不是该有红尘之念的。他定定地看了女儿一会,似乎想从大小姐脸上发现出一点不同平常的东西来。但大小姐的表情始终如一,无喜无悲,不惊也不诧,使严锦堂想问的话,也不好开口了。是呀,他怎么好赤裸裸地问女儿那些事呢?过了半晌,严锦堂才换了另一个话题,对女儿说:“凤儿,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到外面去了……”他不知该怎么才能把意思明白地对女儿表达出来。

严璧凤没答话,她把目光落到了手腕的玉石镯子上。那是一对玛瑙色的手镯,打落得十分精良,此时和大小姐一样,闪着冷漠的光。

严锦堂想了想,接着说:“你都看见了,家里不太平!那些兵白天晚上,在这院里走来走去……”他本想告诉她王矮塔子侄女的事,想了想又忍住了,只叹息着说:“爹怕他们,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呀!”

半晌,大小姐才“嘤嘤”地说:“我不是在屋里坐着吗?”声音小得几乎不想让人听见。

严锦堂说:“不是现在,是白天黑夜都不许走出屋子一步,我叫厨娘给你把饭送来!”

大小姐说:“我连饭也不想吃了!”

严锦堂怔了一下,不知女儿这话是什么意思。过了一会才说:“我是为你好!贞洁是女人的命,爹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严锦堂没说完,大小姐接过了话,声音仍是冷冷的:“我只有一条命,没有两条命!”

严锦堂有点恼了,提高了声音:“你怎么这样和爹说话?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大小姐眼里噙上了泪水,她的面色更加苍白,紧紧咬着了嘴唇,说:“你要我成什么样子?”

严锦堂见了,心软下来,说:“好了,我不和你斗嘴,爹知道这样做,会委屈你……”

可大小姐马上又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委屈,我每时每刻,都有姓陈的死鬼陪着我……”说着,颤抖着住了声,目光斜向桌上亡夫的木主。

严锦堂也瞥了木主一眼,却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那木头上,密密麻麻扎了许多针眼。片刻,严锦堂才吃惊地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大小姐抽搐了一下浑圆的肩头,才说:“我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再去害别的女人!”

严锦堂听了,痛苦地望了女儿一眼,半晌才又说:“孩子,我知道这辈子你受苦了,可这是命!不过话又说回来,不是每个女人都能享受这份荣誉的!我儿往宽处一些想,想到留名青史,想到为祖宗争光,就想开了!好了,凤儿,不说这些了,就这么定了!我儿白天就呆在房里,把门窗插牢,那些官兵看不见我儿,就不会起非分之想了。晚上,我让厨娘来赔我儿睡觉,身边多了个人,那些人即使有那份贼心,也会少了贼胆……”

“不!”璧凤没让他说下去,叫了起来:“我不让谁赔我!”

“你?”严锦堂喉咙里“咕咚”一声,有些呛住了的样子。半晌才说:“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告诉你,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

严璧凤忽地“嘿嘿”地笑起来,笑声阴冷,满屋子荡起一股逼人的寒气。笑完,才说:“让它们来叮好了!”

严锦堂刷地变了脸,指着大小姐怒不遏地喝问和训斥起来:“你、你这是什么话?怎么没羞没耻了,嗯?告诉你,你要是敢走出这屋子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管不严,父之过,还没听说过不把老人的话,放在心里的!”说着,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了出去。走到门边,“哐”地把门带上了,然后站在门外又严厉地说了一句:“把门插上!”说完,就站在门外听起来。

过了一会,他终于听见了璧凤迟缓的脚步声朝门边走了过来,接着,又听见门栓“哗”地插上了。这时,他才放心地走了。

但在他的身后,却传来了女儿强烈的鸣咽声。

是的,从这时起,他的女儿就成了一只真正被关进笼子的鸟儿。鸟儿在笼中还可以看见外面的一片碧空,可大小姐连这点权利也没有。

那只能说是一个囚室。

可严锦堂丝毫不打算改变自己的主意。晚上,他果然把厨娘派去,和璧凤睡在一起。

但没过多久,厨娘脸上青一道、紫一道地跑了过来,哭兮兮地对严锦堂说:“老爷,你饶了我吧!大姑娘不愿下人和她睡在一起,又踢又蹬。下人说这是老爷的意思,大姑娘也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