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降大任
2887900000022

第22章 异军突起(1)

一九七一年的“九一三事件”,林彪父子野心败露,折戟沉沙。全国善良自重的人们一双双眼睛被擦亮了,终于喘上了一口大气。反面教材无疑是一剂猛药,全国人民在盲从中学会了思考。乱糟糟的批斗由此搁浅,社会趋向稳定,便有了百废待举的清醒和发展工农业生产的渴求。

“抓革命促生产”,全国工农业生产一路向好。兰花潭更是如鱼儿得水,活力四射。不怕吃苦的社员群众早将“八字宪法”条分缕析得富足清爽,借着风调雨顺,丰收便成了一种笃定,一种顺理成章。在余粮满囤的喜悦中,柴运旺突发奇想,说与古德银、陈学智和史文山、朱聚友、刘实在、游涉嘴、范大荣等人听时,不论新队委还是老队长、老社员,不谋而合,一卦打到了心里来,异口同声连连称好,到底是人心向党。在公粮如数上缴还有结余的情况下,兰花潭同意将余粮卖给国家,于是便有了将余粮做成“爱国粮”的提议。

既然兰花潭已经得水行舟,大方就像大方的样,洒脱就要洒脱开,干脆将粮挑子上遍插写有“爱国粮”的小彩旗,结队一次性送到桥林镇上的国家粮库。柴运旺有了这个打算,精神为之振奋。但因为没有先例,以往都是各队自选时间交公粮。第一次搞这个一担挑的队形,他还是颇费了一番考虑。他又找来各队长,做了周密安排,商定好统一行动的日期,挑选好男女壮劳力,统一到大队部编队,让集体行动有条不紊。他在集合时公开宣布:将“爱国粮”挑到桥林镇入库后放假一天,任其逛街进店。

农民社员从没听说过“放假”这一说,从来都是一年忙到头,过年了还要上工“开门红”,想不上工也只有等下雨。现在老书记亲口许诺,可以在天晴爽朗的日子放假逛街,虽是一天,也足以让社员们心花怒放了。

他们一个个头晚就把“爱国粮”准备好了,太阳一出,准时挑到大队参队入列。

柴运旺与薛爱兰倒肩合挑了一担,也加入到队列。前头一敲响锣鼓,大队的“爱国粮”起肩了,长龙似的粮担,前不见队伍的头,后不见队伍的尾,喜气洋洋,浩浩荡荡。一进桥林镇青石板大街,可让四方八阵的上街人开了大眼界,纷纷议论,纷纷传言,纷纷赞美,纷纷羡慕。眼见为实,“富饶兰花湾”的声名愈加响当当了。

有句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却没有谁不想出名。兰花湾的名气响了,也真不是坏事。兰花湾凭着好山好水,人勤地不懒,生活如芝麻开花节节高。这人往高处走,无形中形成了一种榜样的力量。当然,对于学得来的,又肯学的,这是一种正面促进;对于学不来的,又不肯学的,只能望尘莫及,除了流涎羡慕,就是妒忌。人们常把得不到手的葡萄说成是酸的,可果子并不因为某些人的指责,便没人理睬了,自有人会亲自品尝,会各取所需。对于那些疼爱孩子,又慑于政策必须响应上山下乡的家长们,为子女寻找一个有名望,有发展,有前途的社队,无疑是非常重要的。

下乡知青不是任由自个儿选择地区的,各市区有严格的上山下乡目标地,不会随意打破。当然,在不妨碍上山下乡大方向的前提下,做些计划外的调整也在所难免。这就需要找到肯接受孩子插队的下家。

话说上海钢铁厂的一位大工程师,他在雷厉风行的上山下乡政策面前,也不得例外,将最疼爱的儿子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安徽去了,让他牵挂不已。这天,他爱人,孩子的妈妈告诉他一个消息,可以活动一个江南水乡,把儿子从极贫极困的安徽山区调转过去。这是可行的,也确有一些家长这么为儿为女办妥了。这位大厂工程师听爱人一说,立刻开动了脑筋,便想到西迁南京的九四二四工厂的熟人,又在与马鞍山的业务往来中顺便问询了江南的社队环境。电话传来的讯息首先说到了兰花潭。

安徽农村年底分红的工分值是五分半角的,兰花社队要高上数倍了。经济收入还是其次,关键是地理位置靠近南京,并且还有天然温泉,风力灌溉,是一方的先进。这一说更煽起他对爱子的不尽思念,夫妻俩愈加心动了。说一千,道一万,要行动才好办。

工程师终于想到了一个亲近兰花潭的办法:帮助兰花潭办一个小工厂。公社本来就是工农商学为一体的大组织,给技术给原料给机器,让生产大队办个工厂,既吸收了多余劳动力,又增加了收入,发展集体的事,何乐而不为?

夫妻俩凑五一节假,赶到人生地不熟的兰花潭,和柴运旺打了个照面。

如酒逢知己,当面锣,对面鼓,只轻轻一敲,两方不谋而合!

工程师主动提议:“先不急贪大求洋,有一拖四间房子将机器放置了就行。一应技术活路,我派几个车工师傅手把手来教。小青年,有知识,一学便会。先把加工业办起来,以后一年年扩大。在发展中积累发展资金,将工厂办扎实。”

柴运旺也说得坦诚至极:“能看上我们大队,巴之不得呢。农村就是接受知青的,让孩子来吧。”

不久,一个名叫靳向衡的十九岁知青便从皖北山区转入了兰花大队插队。不久,三架大机床也给三辆大卡车运来了。农民哪见过这大家伙,围着卡车开了眼,踊跃帮忙拾掇了一下午。

欢送走了运机床的卡车,第二天又准时来了调试机械的工人师傅。

几个被选作学徒的知青有娄功硕,是酒楼传人的孩子;文尚礼,是一个老石匠的孩子;钮维礼,是一个老银匠店的孩子;祝重义,也是一个顶机敏的孩子,他爹曾在桥林镇上开设致和泰商店,公私合营后派到下面,商店就在兰花潭;李光美,是一个老瓦匠的孩子;加上靳向衡,六个孩子个个聪颖灵慧。他们各自跟定一个大厂师傅,等于各自选定了岗位。

在拆卸和安装的过程中,他们不但是师傅的搬运工,更是陪伴师傅的助手。他们肯用书本知识摸清机床的构造,肯在寻求知识的过程中认识运作原理,勤于操作技能,熟记加工须知,一周工夫,便可以自行开启车床,进行操作。半个月后,学车工的娄功硕、文尚礼、钮维礼、祝重义、李光美都敢于出手加工零部件了。娄功硕在小本子上写道:“在科学上是来不得半点的虚伪和骄傲的。”有了这个思想指导,他们严格遵循操作程序,不来半点自作聪明,按部就班,一是一,二是二,进步很快,车出了一丝不苟的零部件成品。经过厂方来人检测,完全符合产品要求。厂方检测员啧啧称赞,特别找上柴书记,要签订单,柴运旺听了咂嘴一笑,说道:

“您把半成品运来加工就成了。”

“那也要写单据,好有个结算呀。”厂方认真其事。

为了往来的加工件在相互运转间有个好称呼,来人还要求给厂子挂牌取名“兰花机械厂”。柴运旺一听这个新鲜名儿,不由心花怒放,却又觉得帽子大不过一尺,大队也不过六个学车钳冲刨铣的孩子,怎能号称机械厂呢?来人说:“怎么不能称机械厂呢?响当当的成品放在这,不承认也得承认。这技术含量就给足了底气,快给小厂挂牌吧。”

为了顺利签署订单,柴运旺拗不过去,也只好答应,让木匠做了块大牌子。在漆匠施漆的时候,不会识文断字的柴运旺咬文嚼字,定名为“兰花大队五金厂”。柴运旺还是觉得有点大言不惭,心跳着,不敢亲自挂牌。

奚文化倒觉得没什么吹牛的不实,即使有点虚张声势,但也不必过于谨小慎微。老书记有资格却不亲自去挂,他袖子一抹,捧起大牌子,悬挂在一拖四间房子的大门口。

有这挂牌,和没这挂牌,竟然大不一样!一下招惹来许多年轻人的艳羡目光,都为大队有了工厂而欣慰,都向进厂当工人的知青表示敬慕。

工厂有了称谓,也的确抬高了身价。可是柴运旺是个实在人,为了不让工厂徒有虚名,到头来被人耻笑,事后脸红不如事前努力。为了充实工作,他开始了新一轮的努力,把知青队的学子都编入了这个大队机械厂,要求年轻人先吃苦,用自己的双手打造机械厂的新天地,并且向赶来的知青家长说明,工厂才刚刚开办,头一批进厂的娃娃是要吃大苦的。

有家长听了笑着问:“有什么大苦要吃?”

柴运旺把手朝地一指:“万丈高楼才从平地上码砌,你说那砖呀石呀垒呀砌呀,不都是苦累活?”

家长们不笑了,心里却很熨帖:“捧到手的米,烧呀煮呀也是高兴。”

愈加鼓励自己的孩子要争先恐后。这些年轻孩子也真懂事,一应打扫之事不用指派,天天把机器擦拭得雪亮雪亮,还经常赶到大队部外的空场坪地,帮助烧砖。

这个实在人柴运旺,为了让这个“兰花大队五金厂”不只是一个空架子,又主动召集各队长研究选拔人才,通知有一技之长的瓦木工匠组建工程队,兴建正式厂房。柴运旺就这个癖性,自己逼自己,不做便罢,要做就要做得不让别人歪嘴巴。他要把这个“兰花机械厂”朝像模像样上办。

好事成双。又有一位热心办厂的资助人赶来了,是江对岸金陵塑料厂的工程技术人员。他的小女儿面临下乡插队,听说兰花湾是个好地方,便使出浑身解数,让女儿投靠到兰花潭来。他的办厂项目是进行塑料袋加工。随着知青的落户,也送来了机械,还有几袋聚丙烯。

这原料还是石油新产品,南京化工总厂的新创,价值意义首屈一指。

这个化工师傅善于谈吐,为了让加工厂早一天上马,他与运送升温机的师傅一道,当即在腾出的大队库房里架设起了生产车间。

不但是柴运旺,连有文化的奚文化、潘庆生、汪老七、侯连举、李智金、李安先、李智全、李尚银、陈喜良、袁正谦一应人等都惊愕住了:原来天天搬弄离不开手的,可以替代麻袋布袋的硬实实时新袋子,竟然是靠这个圆木状家伙弄出来的。不可思议,令人瞠目结舌!大家好奇得不得了,都赶着像看西洋景那般,看一看大队厂房里如何制造奇迹。

大队部东首一溜四开间瓦屋,先前曾做过社队大食堂,一度闲置之后,成了集会的地方,下雨天还可以放电影,算是个热闹去处,现在悬挂着“兰花大队五金厂”牌子,直惹得路过的社员好奇地张望。已不年轻的快嘴芮如花虽然不再像年轻时那样人还未到话先临,但那个乍乍惊惊的神态还时不时地摆在脸上。这不,当她经过这个开了厂房的窗口时,机器正转动起来了,她又愣起了眼睛,只见飞车,不见轰鸣,话没说上口,眼睛打起圈来。她也真精,一想便想到自己孩子,若进了这个工厂当上工人,那是多么好!算算女儿十七岁了,个头蹿得比她还高了,她便封住老书记,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快嘴溜出来。柴运旺没有一口回绝,说:“是读书娃都能当技术人才。”

这把芮如花的快嘴习性惹了上来,喳喳说道:“那么多娃,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呀!”

柴运旺瞪了她一眼:“你把俺兰花当老驴拉磨啦!”

芮如花笑了起来,一句不让:“我是打预防针,怕你搁到辫子后边去了。”

老书记也笑了,索性开起玩笑话来:“有辫子的是你,都盘到巴巴髻上让一个网兜了。”

这让芮如花听得舒服,越发笑出声来:“你以为你没有辫子就抓不着呀?不把我家陈年莲调进厂看看!”陈年莲是她的大女儿。当初她嫌陈喜良好捧个读书架子,是个绣花枕头,一肚子稻草。虽然自己是靠扫盲才摘了文盲帽子的,还是不大情愿和他结婚。她又不好摆出理由,只推说陈喜良大她好几岁。父母听了不以为然,还说“大点好”。不顾她的不情愿,让陈喜良当了女婿,收了四色小礼,还留宿了一夜。到陈喜良第二次上岳丈家送烟酒礼节时,已是大过年的吉日了,不但留宿,还参加了抹纸牌活动。到夜里散场,累得晕乎乎的芮如花被陈喜良黏上了,她在黑天黑地的搂抱中不再抵御。以后怀孕,以后结婚,这大概是刚刚时兴的自由恋爱的特点。

话休絮叨太远。与老书记谈话不出十天半月,“兰花大队五金厂”牌子悬挂上墙还未满一个月,又一块大牌子也如期悬挂上了墙,这便是“兰花大队吹塑厂”。一拖四间的大门口墙上,左边一块牌,右边一块牌,对称着的白底红字,招人显眼,煞是壮观。

“兰花大队吹塑厂”的名字也是经过一番实地考虑才落成的。柴运旺脚踏实地,否决了诸多像化工厂、塑料厂之类的大名头,但他还是没有拉满棚的勇气将牌子亲自挂上去。奚文化呢,这一回却矜持着,不再走上前去挂牌了。他推让着,要古德银、陈学智去放炮挂牌。古德银不肯抢这个头彩,还要请老书记挂,便有些僵持了。从鱼苗场赶来办款项的张子海见了,不知情由,却认定是喜庆,气壮如牛地走上前,举起大牌,挂了上墙。陈学智见“兰花大队吹塑厂”的大牌子周周正正地挂上去了,赶紧点着了一挂长鞭,喜气在兰花潭的上空震天韵地,消息不翼而飞。

社员们交谈开来:“大队又开了一个厂啦!”“就是家家要用的口袋厂?”“是叫塑料厂呢!”

开机营运的时间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声不响赶到了。只见化工师傅,啊,他姓冯,叫儒亮,紧靠旁边的是他女儿冯厚琪,旁边还有个高挑女娃,那是陈年莲。站在窗外的芮如花一眼扫见,舒心透了。

化工师傅领着两个小学徒,六只眼齐刷刷地盯望着,那是机器上端的一个水银柱,比医用的口含温度计大上十倍都不止。只听冯师傅一声令下,看电闸刀的知青——桥林卫生院院长的儿子邓福先,立刻举手将闸刀推上。神秘的电能,立刻让这个圆木状的机械从内里转动起来。架在机械一端的大漏斗开始送料。眨眨眼的工夫,机械的另一端凭空冒出了一团白乎乎的泡泡,倏地又传出鼓风机的声响,于是,这个白白乎乎的泡泡便不断线地由化工师傅一手引领,搭上了顶上头设有滚筒的大架子,不绝如缕地传送着。出口的塑料泡沫在同步吹气的作用下,凸成气囊,一发而不可收。气袋按制定的大小在向前传输,经过上空高架,气袋遇冷相贴,作布匹状向另一端传输。那儿也有两个女青年,是一分支团小组长柳晓媛和项仕根的女儿项小怡。化工师傅冯儒亮又赶到那儿,亲手传授着技巧,边量宽边尺寸,边做折叠验收。项小怡、柳晓媛示意学会了之后,冯师傅才又转到出口处,注视着温度计。坚守在这儿的是陈年莲和冯厚琪,两人一直小心翼翼看管着水银汞柱,大气也不敢哈。如此这般,冯师傅还不放心,告诫着注意事项和防范举措。眼看着气囊袋源源不断地喷涌,连绵不绝地腾上了高架,悠悠哉哉地传输了下来,让收卷成匹的项小怡两手儿直忙得一点也不敢怠慢,好几回要柳晓媛帮忙才得以应付过去。陈年莲和冯厚琪这一头,看上去只有加料的动作,也清闲不了,单看她们专注的眼神,眼睛眨都不敢眨上一下,便知道其紧张程度也不亚于肩负百斤重担!若不是老师傅的一手操持,这技术活还真比登天还难呢。看得芮如花轻轻叹了一口气,工人也是不好当的呐,不由打消了自己也进厂的念头。

五金厂和吹塑厂顺利开办,在现金收支上立即显现可观的利润。这让管经济的奚文化生出极大的兴趣,对投资办厂的信息也更多了一份关注。这天,他一眼扫见卷着两条裤腿,赤着脚板走来的张子海,立刻喊住了他:“子海,大队想慰劳几个机械师傅,你弄些刀鱼来吧。”张子海一听是要捞几条刀鱼慰劳化工师傅,不到小半天就把活蹦乱跳的刀鱼送上了厨师的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