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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再抓机遇(3)

四季交替,日月更新,又一年的时光溜走了。那一日,柴运旺从香泉浴堂一身轻松地走出来,给山风一吹,不觉向山林望过去,又见人们在收板栗、白果了。这偶尔一瞥,他顿时记起了故交纪越国。去年秋天,他只身前来,说以后一年都会来一次。现在已是秋冬交替之际,却还未见人来。柴运旺暗自思忖,不管失约不失约,该我们准备的,还是要略备一下,倘若纪越国在这两天又不期而至呢?于是,他又开始做重聚的准备,特别赶到娄功硕那儿,察看了那尊金铸八仙。八仙神态怡然,他自是一番熨帖。

可都到了大雪纷扬的时候,并不见纪越国来,柴运旺绷紧的心思才又搁了下来。日子又在忙碌匆匆之中飞逝着,兰花村人也逐渐淡忘了。

第四个年头,百花盛开的四月天,纪越国却又不期而至,从天而降。

柴运旺抓住故交的老手,说:“盼着您一年又一年,您不是说一年来一次的吗?”

纪越国稍感歉然,说:“我是个散淡之人,在外惯了,也不想特意为了这一年一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柴运旺想想他真是散淡之人,要不怎么五十年音信全无?现在要他一年一度,也确实不太实际。

柴运旺领着纪越国参观工厂,欣赏庄园,散步山林。转了五天,再一天纪越国就要走了,柴运旺才领着他上了桥林大酒店楼顶,参观阁内珍藏的金铸八仙。纪越国有点诧异,他想兰花故地一定会为这宝物建造一座楼阁,没想到五年过去了,这宝物还冷落在旁。

纪越国正要说些什么,柴运旺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说:“别看还收着掖着,本来都预备了资金,但为了上马碳纤维生产线,计划延后了。

您也都看到了,我们哪会亏待珍宝呢?下次您再来,一定造个金塔给供上。”

纪越国信得过这位老友,欣然点头说:“我信我信。兰花村比我初见时又翻了一番,这是事实。你真会打算盘。”

柴运旺说:“算盘我不会打,但我识数。字我认不了多少,但我识事。

人生在世也如树木生长。百年大树,能长得苍苍如盖也很不容易。它要与无处不在的地心引力斗争,每时每刻都承受着重负,只有挣脱了这许多无形的阻力,才能毫毫厘厘、分分寸寸,向上发展,争取到更多的阳光和空气。”

“柴大哥,你真行啊!”纪越国被柴运旺质朴的言谈打动了。三人行,必有我师。他感叹道:“你这么看树看林看生机,我受益匪浅。我跑遍全世界,不说见识多广,见过的奇树古木不计其数,却从没想过这逆向生长的学问。”

当晚,纪越国要求与柴运旺同住一室,再叙一会儿。柴运旺点头答应,说:“我先回一下家,跟家里人打声招呼再来。”

柴运旺下楼去了,纪越国没事可做,就从客房里走到厅堂,掏钱想把账结了。服务员告诉他,说他的所有开销全由老书记自掏腰包把账结了。

前一次来的时候他就听说了这事,当时不以为意,认为那不过是过场话。

这回他留意了,细细一问才知道并不是那回事。兰花村集体根本就没有用于公款招待的开支项目。所有来访者,包括政府人员,都必须自掏腰包,否则就要由负责招待的村领导负担,现在仍然是这番情形。纪越国还是不敢相信,服务员干脆将大酒店结账簿摊开来,让他仔细过目。他一项一项地审视起来,账本一丝不苟,他的一应招待费用全在柴运旺名下,一点也不含糊。

过了一会儿,柴运旺回来了,纪越国问道:“你怎么把我的账给结了!”

“我怎么就不能结呢?”柴运旺笑道。

纪越国说:“你也不能自掏腰包呀。”

“我们兰花村民今年每人都有五六万元工资。我一家老两口,两个儿子成家立业,收入算来可观。村民房舍,统一起造;孩子上学九年制;老弱病残一视同仁,都享有医疗保障。我一个人抱那多钱干什么?当年无钱的时候都过得壮壮的,为什么在有钱的时候反倒斤斤计较起来?”

“我……”纪越国哑然了。在他骄气的一生里,他头一次感动、震撼。

“我们这样做可以杜绝一切假公济私的烦恼。”柴运旺说,“那我就再打一个比方,恰当不恰当,你可以斟酌。就说树上的柿子,或者苹果吧。

青苹果不成熟,若强摘了咬吃,那多酸齿涩口呀。熟透的苹果,吃起来味道就不同了。也只有让果子透熟了吃才香甜可口。我就想,庄稼果实都有个成熟过程,遵循这个过程,食之有味。我们办社会大业,也该以果实成熟的规律来规矩我们的事业。生则涩,熟则甜,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也须有轻重缓急,该让路的让路,该先行的先行。”用与打了几十年交道的果蔬庄稼打比方,也只有这个老农出身的书记才想得出,比画得出。纪越国是完完全全领教了。

这令纪越国想了很多,就说柴运旺,自小是闷声不吭的孤苦农人,寒冬腊月都穿不上一件棉衣,长到三十大几还是一个穷光蛋。一个目不识丁的土头土脑泥腿子,在几十年里竟然变得这么有见识、有谋略,真是了不得!他想,这除了个人的天分与努力外,更多的还是时代与社会给了机会,给了舞台。他不由叹道:“年少时候,我只知道你是个忙人,孤苦伶仃,只记挂干活。到现在你还在忙,不嫌苦,乐于吃苦,了不得啊。”

“提什么苦,”柴运旺哈哈笑起来,“我是种田人,就是经得风,耐得雨。

草木一春,人生一世,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也像挂在树上的柿子,打娘胎里出生,结了果,是要经过一番青愣的,是要承受一身苦涩的。也只有在苦涩中挨过去,老到熟透了,身子这才轻松起来,也甜美起来。但我们不能因为有过苦涩,便只认苦涩了。我又打个比方,譬如服用苦药,只求囫囵一吞,若细嚼慢咽,呆子也晓得会弄得满嘴苦,不如一口吞。

会吃苦的人,有吃苦的智慧,不会在苦上纠缠,弄得苦上加苦。若整天在苦上纠缠,犹如把苦药含在口中,让苦味搅乱了自己,那不是给自己过不去吗?”

纪越国不得不钦服,说:“我留了大半辈子的洋,看得没这么透彻!

说得好啊,好一个囫囵一吞,不让苦味残留在心,啃人的心,难怪你这么开朗豁达。”

柴运旺笑道:“苦都吃了,还提那干什么呢?话说回来,一个人若整天泡在苦里埋怨,那能有什么出息?”

说到动情处,纪越国从提箱里捧出一卷工程蓝本,郑重地交给柴运旺:

“这是我为兰花潭湾设计的标志性高楼。我相信在你们手中,蓝纸一定会变成现实,可能比我设计的更完美。本来我是不敢拿出手的,既然柴大哥世事洞明,想必不会苛刻,我也不再犹豫,只求能为故乡做些抛砖引玉之事。破绽在所难免,但也不顾了,也学你的坦坦然然。你就权作参考吧。”

兰花村的新老村干们、新老村委们传看了纪越国留下来的高楼图纸。

柴运旺让娄功硕和古德银征求大家意见。陈学智、花松林、刘功昌、戚家豪、伍世扬、李智金、李安先、李智全、李尚银、尹菊英等一致认为可以抽调一笔大开支,但是要按纪老先生的超高楼设计去办为时尚早。但这笔开支若不投向建筑,放在账面上也不适宜,何不实施那个被搁置了五年的塔楼计划,这倒是绰绰有余。

柴运旺见大家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切合实际,说:“量体裁衣,不做透支的事,是我们的本分。只有先求结余,加紧生产,把握更大的发展,蓄积更多的财力,我们才能始终保持“火车头”的状态。兰花村能在全县全省脱颖而出,全得益于我们始终保持着这份清醒。所以我们要一直稳扎稳打,不做表面的花俏,绝不超前透支,宁愿在享受上滞后一点,也得把积累投资到刀刃上,率先创新工农业发展。我们闷声干活,老实赶路,不是也能让旧日的农村建起了工业小城吗!我们踏实前行,也一定能建设出大花园的。”当下,柴运旺签署文件,开始营造塔形楼台。

村部一声号召,老木匠张臂膀的女婿赵昆铎、巧匠王赐福、老扎匠的侄子张次鹏,还有画匠时有裕,以及项仕根、刘其银、华士宝等,该来的都来了。瓦木工匠们来之即战,卷袖子脱外衣,抡胳膊举膀臂,不是你拿锹就是我拿镐,热火朝天地干起来。划拨出来的地块是柴运旺老宅基地的一部分。

为了在钢材采购上减少不必要的开支,兰花村精打细算。在钢铁厂搞设计的钮余仁建言,前几年收购的钢管厂正在生产一批钢塑结构的地下管道,稍微做一些改动,完全可以作为钢结构的建筑材料。大家扳起指头合算起来,一致认为这个主意好,这对钢管厂来说是举手之劳,却提高了材料的质量,还节省不少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柴运旺更是支持,一口答应:“我同大家的意!”大家听了,也一口作应:“我们大家都同老柴的意!”

这一应一合,工地的气氛更热烈了。大家都劲往一处使,头一天就开挖出放大样的地基;第二天就朝挖开的基底下设了钢管一应材料。扎下去的塑包钢管用高标号的水泥搅拌灌浆,比一般的钢筋扎劲多了,直浇注得固若金汤,严丝合缝。往后便是层层加固,层层加高。

在动迁老屋旧房时,大家早就憋了一股子热情劲儿,因为这一带的低矮破屋只住着老书记一家子了。这一次动工,意味着辛勤一辈子的老书记从此告别旧屋陋室。对于早已住进了宽敞小楼的全村民众,这是一个莫大的精神抚慰!当初,老书记为了建设兰花村的住宅群,忙选址,忙动迁,一年又一年,终于按户让全体村民住进了一排排农家新舍,而他自己一家人却一直住在矮巴巴的老式偏院旧宅里。终于盼到了这一刻,大家怎能不欣喜呢?

“喂!”柴运旺见工匠们利索地蹿上房去扒顶,突然喊了一声,“且慢!”该不又要变卦?爬上梯子的工匠高敏宏不由地心一惊。老书记吩咐说:“拆归拆,我只是要大家别将院心那小井让杂物给填了。要留着,规划有大用。”

这口不起眼的小井也留着?兰花村是水乡,满山湾温泉眼都胜过自来水,在建设新村民居时,老书记特意找人做了设计,热泉早就流到了寻常百姓家。那一围水荡也做了花园式的设计,妙以修饰,搭九曲桥景。

现在老书记不让填井,莫不是又想用小井做花园文章?大家这才高声答应着:“知道了!老书记放心吧,不会填的。”

九层高塔封顶之后,资金还有大量结余,时有裕建议外墙干脆用金箔包镶。这一提法得到高敏宏、段光智的赞同。游志山立刻撺掇赵昆铎快与金陵金箔厂联系。金箔厂厂长裴鑫鑫一听到是兰花的事,不由分说,特地赶过江来,详细询问情况。当见到拔地而起的九层高塔时,裴鑫鑫高兴地对柴运旺喊着“天下第一村长”,说:“大方塔贴上金箔,您这算盘是一百个打对了。好马配好鞍,佛要金装!”

老书记平静地说:“这要等村委会开了后再定。有些事还不能光由书记一人说了算,尤其是牵涉到用钱方面,该节约还是该华奢,算盘让大家打。”

“哎呀,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大名的大书记,一言九鼎,个个听您的!”

见裴鑫鑫这么说话,柴书记板起面孔,严肃地说:“这儿不是你承包的金箔厂,可以个人说了算。但我还是劝你,不要这样习以为常,一手包揽。”

“有权不用,那不是自失权威。这叫大权独揽,撑的是脸面。”

“权力还是让大家担着好。若光凭用权施威,即使一时得逞,瞒过了初一瞒不过十五。大家一条心了,劲才能往一处使呀。”

裴鑫鑫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口是心非地回了一句:“领教了。”

高塔没有装金贴银,裴鑫鑫的金箔生意这次也没有做成。

兰花村第一座大方高塔耸立在村部,周围却明显地多出了平开的地基。空着的地总得规划,柴运旺有心依次在这方圆内再造方塔,便将主意向大家如实道来,众人一致赞同。于是乘胜追击,在王赐福安装电路时,段光智、赵昆铎又在轴线上依次放了几个大样,比比排排,排排比比,放出了东西对称的八座方塔的大样。柴运旺亲自跟着段光智、赵昆铎到地头比量,又带上娄功硕、古德银、陈学智等人一干人实地勘察,这才发布消息:再造方塔。

八座大方塔雍容地落成了,比预计的时间缩短了一半。工匠们精打细算,竟剩下了不少材料。正准备打包储存之际,游志山对着剩料闷了半晌,突然向段光智提议:“何不将材料再造一个!”一石激起千层浪,工匠们都觉得材料废弃了可惜,可是在这一方地不好再造了。

“村头的场地不能造吗?”是赶来看稀奇的张子海在嚷。这一提议让他来了劲头:“那儿正对着大路沿,让人一眼望着方塔,先声夺人!”

游志山、段光智一听有门,赶过去一量,还真是正好。柴运旺知道了消息,当面夸了段光智:“你真会用地。空出小井,我还可以在那几株大树下起一幢看家房住住。”

游志山听老书记口气还要赖这儿不搬,忙说:“我的老书记,你还要住平房呀?”

老书记朝着他笑眯了眼:“我都住了八十年了,还怕什么平房?”

“哎呀,想您搬走想您搬走,结果还是我又让您走不掉了!”游志山捶胸顿足。

当这栋独立村口的方塔也落成之后,柴运旺这才看出它并不需要多大的地面,真是眼睛会耽误事呢。由此想开去,他对纪越国设计的超高楼图纸不再生畏了。

娄功硕与古德银、陈学智商议,村头独座方塔若能布金,成为兰花村的地标,岂不是一个巨大的宣传。几个村委取得共识后向老书记建言。

柴运旺没有反对,他问了几项情况:工业收支情况准确否?扩大再生产的投资备足了吗?支持农产品作物用钱是否到位了?一项一项过目后,他说:“可以打电话给裴鑫鑫去预订。”

娄功硕把电话打过去,电话里说裴鑫鑫不善营销,刚把厂转让给了李旻晶。第二天,李旻晶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到兰花村。一见高高的方塔,他开口就推销起金箔产品。古德银、陈学智赶忙制止:“别再推销了!我们是需要。”

娄功硕将计划说了一二,李旻晶一行人立马行动,按照计划,实施贴金。塔建工程如期竣工,金顶也安装完毕,柴运旺主持了落成典礼。

金塔一下子吸引了四镇八村的人来看热闹。

雍容的八座方塔分别是青少年宫、图书阅览室、党员活动室、民主人士活动室、大学生活动室、国际知识馆、村民公益室及贵宾接待楼。

场面恢宏,叹为观止。贴上金箔的村口独塔,是村史馆,逢一开放。全村人都有机会见识到了八百年的金铸八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