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岳家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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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说岳(51)

到了次日天明,吏役等方才知道本官走了,慌忙到相府去报知。秦桧大怒,要将衙吏治罪,众人再三哀求,方才饶了。就限在这一干人身上,着落他们缉拿周三畏。又行移文书,到各府州县勒限缉获。秦桧见周三畏不肯依附他,挂冠逃去,想了一会,便吩咐家人道:“你悄悄去请了万俟卨、罗汝楫二位老爷来,我有话说。”家人领了钧旨,来请二人。那万俟卨乃是杭州府一个通判,罗汝楫是个同知。这两个人在秦桧门下走动,如狗一般。听说是太师相请,连忙坐轿到相府,一直进书房内来参见。秦桧赐坐待茶毕,二人足恭问道:“太师爷呼唤卑职二人,不知有何钧谕?”秦桧道:“老夫相请二位到此,非为别事,只因老夫昨日差大理寺周三畏审问岳飞罪案,不想那厮挂冠逃走,现在缉拿治罪。老夫明日奏闻圣上,即升你二位抵代此职,委汝勘问此案。必须严刑酷拷,审实他的罪案,害了他的性命!若成了此段大功,另有升赏。

不可违了老夫之言!”二人齐声道:“太师爷的钧旨,卑职怎敢不遵?总在我二人身上,断送了他就是。”说罢,遂谢恩拜别,出了相府回衙。

次日,秦桧就将万俟卨升做大理寺正卿、罗汝楫做了大理寺丞。在朝官员,哪个敢则一声?二人即刻上任。

过了一日,就在狱中提出岳飞审问。岳爷来到滴水檐前,抬头一看,见堂上坐着他两个,却不见周三畏,便问提牢狱卒道:

“怎不见周老爷?”狱卒道:“周老爷不肯勘问这事,挂冠走了。今日是秦丞相升这万俟卨老爷、罗老爷做了大理寺,差他来勘问的。”

岳爷道:“罢了,罢了!他前日解粮来,被我打了四十。当初懊悔不曾杀了他,今日倒反死于二贼之手也!”就走上堂对着二人举手道:“大人在上。岳飞没有公服,恕不施礼了!”万俟卨道:“胡说!

你是朝廷的叛逆,我奉旨勘问,怎见了我不跪?”岳爷道:“我有功于国家,无罪于朝廷,勘问甚么?”罗汝楫道:“现有你部下军官王俊告你按兵不举,虚运粮草,诈称无粮。”岳爷道:“朱仙镇上现有十三座大营,三十万人马,怎说得个无粮?”万俟卨道:

“无粮不成,反输一帖,难道我倒跪了你罢?”岳爷道:“我是统兵都元帅,怎么反来跪你?”二人道:“不要与他讲,请过圣旨来。”

二贼即将圣旨供在中间,岳爷只得跪下。那二贼将公案移在旁边下首坐着,便道:“岳飞,你快快将按兵不举、私通外国的情由招上来。”岳爷道:“既有告人王俊,可叫他来面证。”万俟卨道:

“那王俊是北边人,到了这临安来,不服水土,吃多了海蜇胀死了。

人人说你是个好汉,这小小的杀头罪就认了罢,何必有这许多牵扯?”岳爷道:“胡说!别样犹可,这叛逆的罪,如何屈得我!”二贼道:“既不招,左右先与我打四十!”左右一声吆喝,将岳爷扯下来,重重的打了四十。可怜打得鲜血迸流,死去复醒,只是不肯招认。二贼又将岳爷拷问一番,用檀木拶指,命二人用杖敲打,打得岳爷头发散开,就地打滚,指骨尽碎!岳爷只是呼天捶胸,哪里肯招。二贼只得命狱卒仍旧带去收监,明日再审。

二贼退回私宅,商议了一番,弄出一等新刑法来,叫做“披麻问”、“剥皮拷”。连夜将麻皮揉得粉碎,鱼胶熬得烂熟,端整好了。次日,又带岳爷出来审问。万俟卨道:“岳飞,你好好将按兵不动、意图谋反,快快招来,免受刑法。”岳爷道:“我一生立志恢复中原,雪国之耻。现在朱仙镇上同着韩、张、刘众元帅,力扫金兵二百万。若再宽几日,正好进兵燕山,直捣黄龙,迎取二帝还朝。不意圣旨促回兵歇马,连用金牌十二道召我回来。哪有按兵不动之事?十三座营头,三十多万人马,若有克减军粮,怎能够安然如堵?岳飞一点忠心,惟天可表!叫我招出什么来?”万俟卨道:“既不招,夹起来。”左右即将岳爷夹起,又喝打了一回。

岳爷受刑不过,大叫道:“既要我招,取纸笔来,待我亲写招状。”

二贼大喜,叫典吏与他纸墨笔砚。

岳爷接了,写成一张招状,递与二贼。二贼接来一看,只见上写道:

武胜定国军节度使、神武后军都统制、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兼营田大使、节制河北诸路招讨使、开府仪同三司、太尉、武昌郡开国公岳飞招状:飞生居河北,长在汤阴。幼日攻习诗书,壮年掌握军兵。正值权奸板荡艺祖之鸿基,复遇靖康丧败皇都之大业。三千粉黛,一旦遭殃;八百胭脂,霎时被掳。君臣北狩,百姓流离。万民切齿,群宰相依。幸而圣主龙飞淮甸,虎踞金陵;帝室未绝,乾坤再造。不思二帝埋没于沙漠,乃纵幸臣弄权于庙廊。丞相虽主通和,将军必争用武。飞折矢为誓,与众会期。东连海岛,学李勣跨海征东;南及滇池,仿诸葛渡泸深入。羡班超辟土开疆,慕平仲添城立堡。正欲直捣黄龙,迎回二圣;平吞鸭绿,一统中原,方满飞心,始全予志。昔者群雄并起,寇盗纵横,区区奋身田野,注籍戎行。戚方本国家大盗,鞭指狼烟自息;王善乃太行臣寇,旗挥即便剿除。除刘豫一贼之功,缚苗、刘二将之力;收杨虎、何元庆军中之助,服曹成、杨再兴帐下之雄。斩杨幺于洞庭湖,败兀朮于黄天荡。牛头山杀贼,尸积如山,汴水河创金,血深似海。北方闻我兵进,人人胆破;南岭见我旗至,个个心寒。朱仙镇上,百千铁甲奔逃;虎将麾前,十二金牌召转。前则遵旨屯兵,今乃奉征见帝。有贼权奸,谋诛忠直,设计陷我谋反,将飞赚入监牢。千般拷打,并无抱怨朝廷;万种严刑,岂自出于圣主?飞今死去,阎罗殿下,知我忠心。速报司前,明无反意。天公无私,必诛相府奸臣以分皂白;地府有灵,定取大理寺卿共证是非。飞所供是实,如虚,甘罪无辞。

万、罗二贼看了大怒,喝教左右将岳爷衣服去了,把鱼胶敷上一层,将麻皮搭上。

一时间,将岳飞身上搭了好几处,便问:“岳飞,招也不招?”

岳爷道:“你误了军粮,打了你四十,今日欲陷我于死地。我死必为厉鬼,杀你二贼!”二贼大怒道:“你性命只在顷刻,还敢胡言!”

吩咐左右:“与我扯!”左右一声答应,就把麻皮一扯,连皮带肉去了一块。岳爷大叫一声:“痛杀我也!”霎时昏去。左右连忙将水来喷醒。万俟卨又叫:“岳飞,你若不招,叫左右再扯。”岳大爷大声叫道:“罢罢!我如今就死了也罢!我那岳云、张宪,不要坏了我一世忠名才好!”那二贼听见此言,直吓得汗流浃背,把舌一伸,就吩咐掩门。左右答应一声“吓”,就把门掩了。二贼假意起身,请岳爷坐了,说道:“下官看元帅的供词,尽是大功。我二人本欲上本保元帅,奈是秦丞相主意,此本决难到得圣前。方才元帅说有公子并贵部张宪,何不修书一封,请他到此,上一辩冤本?下官二人就好于中帮助,不知元帅意下如何?”岳爷道:“甚好!甚好!即使圣上不准,我亦情愿与这两个孩儿同死于此,方全得我父子二人忠教之名。”随即写了一封家书,交与万俟卨。万俟卨吩咐仍送进狱中。

这两个贼子就带了岳爷的招状,忙到相府通报。秦桧命进私宅相见。二人进来见了秦桧道:“门下小官奉太师爷的钧旨,连日勘问,岳飞受了多少严刑,今日写下一张供状在此。”就双手呈上。

秦桧看罢,大怒道:“那厮如此无理,何不一顿就打杀了他!”万俟卨道:“太师爷不知,岳飞写了此辞,小官即要加以严刑,忽听他大叫道:‘我死之后,岳云、张宪这两个孩儿,不要坏了我一世忠名方好!’小官倘打杀了他,那岳云、张宪有万夫不当之勇,领兵前来,不要说我与丞相,连朝廷也难保!为此小官忙掩了门,向岳飞假说救他,骗他写书叫岳云、张宪来上辩冤本,特来呈与太师爷定夺。”秦桧看了大喜道:“这是二位贤契的大才。”就同进书房中去,唤过惯写字的门客来,将岳飞的笔迹,照样套写更改了数句,说是:

奉旨召回临安,面奏大功,朝廷甚喜。你可同了张宪,速到京来,听候加封官职,不可迟误。

写完封好,即差能事家丁徐宁,星夜往汤阴县去哄骗岳公子、张宪到来,只望一网打尽。这里就委万、罗二贼在监内另造十间号房,名唤:“雷”、“霆”、“施”、“号”、“令”、“星”、“斗”、“焕”、“文”、“章”,专等监禁家属人等。万、罗二贼辞出,即去建造号房。

其时临安有两个财主,本是个读书君子,一位姓王名能,一位姓李名直。他二人晓得岳爷受屈,就替岳爷上下使钱。那狱卒得了钱财,多方照看,替岳爷洗净棒疮,用药敷上。那狱官倪完原是个好人,见岳爷是个功臣,被奸臣所害,明知冤屈,故亦用心伏侍。故此岳爷在监安然无事。

且说濠梁总兵张保,自从和妻子洪氏领了儿子张英到任上来,过得年余,忽然一日有军校来报:“打听得岳元帅在朱仙镇上屯兵耕地,忽然有圣旨召回,不知何事。”张保听了,好生疑惑,一连几日,觉得心神恍惚,坐卧不宁,便对夫人道:“这几日不知我为什么,只管心惊肉跳。我想做了这个什么总兵官,反觉得拘拘束束,有甚趣处?目下岳公子住在家中,我意欲同你到汤阴去,依旧住在帅府中。不知夫人意下若何?”洪氏道:“将军!自古道:

‘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为了些小功名绊住身子,倒不如到帅府去住,反可脱然无累,逍遥自在。”张保大喜,忙忙的收拾了行李,将总兵印信挂在梁上,带了三四名家将,悄悄的一路望汤阴而来。

不一日,来至永和乡岳家帅府门首,将车马停住。岳安即忙进内报知李氏夫人。夫人道:“快请进来相见。”张保夫妻同了儿子来到内堂,拜见了夫人,又拜见了巩氏夫人,然后将不愿做官的话说了一遍。夫人道:“总兵来得正好。一月前传闻老爷钦召进京,前日老爷忽又着人持书来,把大公子并张将军叫了去,不知为着何事,好生挂念!这几日又只管心惊肉跳,日夜不宁。意欲烦总兵前去探听个消息,未知可否?”张保道:“既有此事,夫人不叫小人去,小人也要走一遭。”就向洪氏道:“你在此好生伏侍夫人、公子,我明日就往临安去探听大老爷的行藏。”当时夫人吩咐备办酒席,与张总兵夫妇接风,打扫房间,安歇了一宵。

次日饭后,张保吩咐了妻、儿几句,打迭了一个包裹,独自一个背了,辞别两位夫人,出门望临安进发。晓行夜宿,非止一日。到了大江口,前路一望茫茫荡荡,并无一只渡船,走来走去,哪里觅处?天又黑将下来,江口又无宿处。正在舒头探望,忽见一个渔人,手中提着一壶酒,篮内不知放些什么东西,一直走向芦苇中去。张保就跟着上去一看,却是滩边泊着小船一只。那人提着东西上船去了。张保叫声:“大哥!渡我一渡!”那人道:“如今秦丞相禁了江,不许船只往来,哪个敢渡你?”张保道:“我有紧要事,大哥渡我一渡,不忘恩德!”那人道:“既如此,你可下船来耽搁一会,等到半夜里渡你过去。但是不要大惊小怪,弄出事来!”张保道:“便依你,决不连累你。”张保一面说,一面钻进舱里,把包裹放下。那人便道:“客官,你一路来,大约不曾吃得夜饭?我方才在村里赊得一壶酒来,买了些牛肉在此,胡乱吃些,略睡睡,等到三更时分,悄悄过江去便了。”张保道:“怎好相扰!

少停一总奉谢。”那人便将牛肉装了一碗,筛过一碗酒,奉与张保,自己也筛酒奉陪。张保行路辛苦,将酒一饮而尽,说道:“好酒,好酒!”那人又筛来。张保一连吃了几碗,觉道有些醉意,便道:

“大哥,我吃不得了。少停上岸,多送船钱与你。”一面说,一面歪着身子,靠在包裹上去打盹。那人自将酒瓶并吃剩的牛肉,收拾往艄上去了。停了好一会,已是一更天气,那人走出船头将缆解了,轻轻的摇出江心,钻进舱来,就把那条缆绳轻轻的将张保两手两脚捆住,喝道:“牛子醒来!”那张保在梦里惊醒,见手脚俱被缚住,动弹不得,叫声:“苦也!我今日就死也罢了!但是不知元帅信息,怎得瞑目!”那人听了,便道:“你实说是何人?”张保道:“我乃岳元帅帐下马前张保。为因元帅进京久无信息,故此我要往临安探听。不意撞在你这横死神手内!”那人听了,叫声:

“啊呀!不知是岳元帅手下将官,多有得罪了!”连忙解下绳索,再三请罪。张保道:“原来是个好汉。请问尊姓大名?”那人道:“小弟复姓欧阳名从善。只因宋朝尽是一班奸臣掌朝,残害忠良,故此不想富贵,只图安乐,在此大江边做些私商,倒也快活。你家元帅没有主意,由他送了江山,管他则甚,何苦舍身为国?我闻得岳元帅过江去,到平江路,就奉旨拿了。又听得有个马后王横,被钦差砍死了。就从那一日起禁了江,不许客商船只往来,故此不知消息。”张保听了,大哭起来。从善道:“将军休哭!我送你过江去,休要弄出事来!”一面就去把船撑开。到了僻静岸边,说道:“将军,小心上岸,小弟不得奉送了!”张保再三称谢,上了岸。那欧阳从善自把船仍摇过江去了。

张保当夜就在树林内蹲了一夜。等到天明,一路望临安上路。

路上暗暗打听,并无信息。一日到得临安,在城外寻个宿店安歇。

次日挨进城去,逢人便问。哪一个肯多言惹祸?访问了几日,毫不知情。一日,清晨早起,偶然走到一所破庙门首,听得里边有人说话响。张保就在门缝里一张,只见有两个花子睡在草铺上闲讲,听得一个道:“如今世界做什么官!倒不如我们花子快乐自在,讨得来就吃一碗,没有就饿一顿;这时候还睡在这里,无拘无束。

那岳元帅做到这等大官,哪里及得我来?”那一个道:“不要乱说!

倘被人听得,你也活不成了。”张保听见了,就一脚把庙门踢开。

那两个花子惊得直抖起来。张保道:“你两个不要惊慌。我是岳元帅家中差来探信的,正访不出消息,你二人既知,可与我说说。”

那两个花子只是撒撒的抖,哪里肯说,只道:“小,小,人,人,们,们,不曾说什么!”张保就一手将一个花子提将起来,道:

“你不说,我就掼杀了你!”花子大叫道:“将爷不要着恼,放了我,待我说。”张保一手放下道:“快说,快说!”那花子土神一般,对着那个花子道:“老大,你把门儿带上了,站在门首探望探望。倘有人走来,你可咳嗽一声。”那个花子走出庙门,这里把门忙掩上了,便道:“秦桧陷害岳爷,又到他家中去将他公子岳云、爱将张宪骗到这里,就一齐下在大理寺狱中,不知做些什么。若有人提起一个‘岳’字,就拿了去送了性命,因此小人们不敢说。将军千万不要说是我阿二说的吓!”张保听了这一席话,惊得半晌作不得声。身边去摸出一块银子,约有二两来重,赏了花子,奔出庙门。

再回到下处,取了些碎银子,去到估衣店里,买了几件旧衣服。又买了一个筐篮,央人家备办了些点心酒肴,换了旧衣,穿上一双草鞋,竟往大理寺监门首,轻轻的叫道:“里边的爷!小人有句话讲。”那狱卒走来问道:“有甚话讲?”张保道:“老爷走过来些。”那狱卒就走到栅栏边。张保低低的说道:“里边有个岳爷,是我的旧主人,吃过他的粮,我因病退了粮。今日特来送餐饭与他,聊表一点私心。有个薄礼在此,送与爷买茶吃,望乞方便!”

那禁子接过来,约有三四两重,暗想:“王、李二位相公曾吩咐,倘有岳家的人来探望,须要周全。落得赚他三四两银子。”便道:

“这岳爷是秦丞相的对头,不时差人来打听的。我便放你进去,切莫高声,免得连累我们!”张保道:“这个自然。”那狱卒开了监门,张保走进去,对禁子道:“你可知我是什么人?”那狱卒把张保仔细一看,方才在外面是曲背躬身的,进了监门站直了,却是长长大大换了一个人了。狱卒道:“爷爷是害我不得的!”张保道:“不要惊慌!我非别人,乃濠梁总兵马前张保是也。”狱卒听了,慌忙跪下道:“爷爷,小人不知,望老爷饶了小人之命罢!”张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