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曾在那里轻轻拍了自己的肩。
而这是第二次两人一同出现在这里，不变的似火夕下，男生轻轻，握住了女生的手。
相视一笑。
只是一笑，齐暮阳便加紧了步伐。
牵住另小维走进胡同深处一间破落的屋子，齐暮阳连呼吸都变得温柔起来。
“奶奶，我带小维来看你了。”
炕上传来熟悉的慈祥的笑声，有干枯的手指颤悠悠握住另小维的另一只手。
熟悉至极的触感，是自己一直全心照顾着的糖葫芦老奶奶。
“真好，有小维这么好的女孩儿照顾暮阳，奶奶死也瞑目了！”奶奶笑得分外满足。
“奶奶又瞎说，奶奶一定会健健康康地看着我和小维走到永远的。”齐暮阳的声音也是不曾听过的宠溺。
吩咐齐暮阳去买些好菜，老奶奶拉上另小维在常常谈天的胡同拐角坐下。
“奶奶还没跟你提过吧，暮阳是我的孙子，我曾叫他去找过你的！”老奶奶慈祥的笑靥忽而蒙上了一层雾：“暮阳从小就被双亲丢下不管了，都是我卖糖葫芦把他一点一点养大。现在我老了不中用了，幸好啊，暮阳这孩子争气，功课常常拿第一，奖学金就供得起我们祖孙俩……”
奶奶停下笑容，认真拍拍另小维的手：“小维啊，你可不要嫌暮阳穷，他那么正直孝顺的孩子，一定会有出息，绝不会让你过太久清苦日子！”
“奶奶！”红着脸急急忙忙岔开话题，另小维忽然觉得，那么多不着边际的疑惑就这样连在一起了，呼之欲出的真相仿佛隆冬的夜风，寒意滚滚。
“齐暮阳，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吃罢晚饭天亦已全黑，在被齐暮阳牵住手护送返回的路上，另小维鼓足勇气，问道。
黑暗里男生侧过脸温和地笑了一下。
“那次你找上我，是奶奶要求的吗？”低垂着面，女生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字正腔圆，男生摇一摇牵住女生的手，“我自己也想要感谢你的。”
在火红色天幕的胡同里搭讪自己却率先红了脸。
下一次见面那么浪漫那么处心积虑地问还记得我吗。
三番五次去到苏桑家难道不是为看望同在那里的我吗。
那么多有意无意的温情眼神温柔笑容还有气息暧昧地碰撞，都是能用一句“感谢”尽数概括的事情啊。
心底有一座玲珑剔透的城，轰然坍塌。
“第二个问题，”另小维轻轻地说：“那次的抢劫犯，是你吗？”
男生握着女生的手忽而紧了紧，有细密的汗液沁润了女生的手心。
“为什么？”
他站在自己心里最青涩最柔软的位置。
他应该是完美得不容一丝瑕疵的存在。
即便早已证据确凿，依旧不愿相信。
“我需要钱，”男生声音极小却异常清晰：“我不能再让奶奶奔波劳累，我告诉她我有足够的奖学金，可哪有多少奖学金，为了她我也不能松懈学业去耗时打工。所以，那是唯一的方式。”
“小维，你可以，帮我保密吗？”齐暮阳的声音悠悠传来：“奶奶一直以为她的孙子是最正直最上进最纯净的人呐。”
两道狭长的影子被昏黄灯光无限拉长延伸，另小维看住男生被黑暗和刘海共同掩盖的眼，轻轻应了声：“放心吧。”
——我会一直替你保密的。这么好的时光，没有人会舍得喧扰。
05 他们带走了齐暮阳
“阳阳，你知不知道那天我有多丢脸，你给我解释清楚！”
像所有蜜爱中的小女生一样，苏桑闹起了别扭。
齐暮阳手忙脚乱地安抚她，对一旁的另小维无奈而宠溺地笑：“苏桑脾气真大啊，小维你帮我哄哄她吧。”
齐暮阳言辞恳切，不见一点那晚的痕迹。“解铃还需系铃人，好好享受你们的‘爱情小吵’吧！”另小维吐吐舌头。
便嘻嘻哈哈地跑开。
苏桑是把我们从黑暗的世界拉出来的人。
而你充盈了我一无所有的17岁。
我最宝贵最珍惜的璧人啊，就让我永远守护着你们的幸福吧。
“不写情诗不写词，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语文课上苏桑和另小维嬉闹着背诵这样的句子，商议送给齐暮阳什么款式的手帕，以示长达45分钟的相思之苦。
而一场课间的升旗仪式之后，两女生连同整个学校都陷入一片恐慌。
笛声呼啸的警车开进校园称要带走被捕抢劫犯交代的共犯回局确认，而后押走了正在讲台演讲的校园王子齐暮阳。
另小维疯狂地跑向胡同，齐暮阳最后紧盯她不肯移开的目光深邃似海，无论是怀疑怨恨哀求抑或其他，都无暇猜度。她知道他心底最深的记挂，那是只属于两个人的默契。
只希望警察还没有去过齐暮阳家。
幸好没有警方到往的痕迹，另小维微推木门，放下的心顿时悬到了前所未有的高。
奶奶对面的人另小维见过。苏桑的父母面色凝重，桌上摆了满满一箱百元大钞。
“苏桑是我们的独生女，我们绝不能允许她和一个抢劫犯交往过密，希望您能理解为人父母的良苦用心。”
奶奶背影剧颤，稀疏银丝摇摇欲坠。
“老人家，不用因为吃亏难受伤身，”苏母推推钱箱：“一点抚恤，请笑纳。”
另小维冲上去的时候，奶奶已经倒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不省人事。
直到奶奶被推进太平间，齐暮阳仍在十五日拘留期，另小维手忙脚乱之余，不知情的苏桑也抱住她哭了。
“阳阳怎么会是抢劫犯呢，一定是爸妈的阴谋！”苏桑抽噎不止：“爸妈为了逼我出国读书不惜去陷害齐暮阳……一定是这样的！”
另小维想告诉她错怪爱她的人了，齐暮阳是真的罪有应得。
可她是何其单纯美好的女孩子，丝毫不懂被践踏的命运，那么无辜地绽放。
另小维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继续纯净下去吧，去给更多黑暗里的人阳光。
苏桑出国了。
另小维只剩一盒骨灰，和苏桑“一定会回来”的所谓诺言。
原来，十五天，已经足够沧海桑田。
06 再回首已百年身
——真的决定退学吗？不过是取消保送资格，你可以硬考进重点大学的。
——是没有读下去的理由了，我现在更想工作。小维，我们一起，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十八岁，女生实现了雨季里最初的梦想。
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那么，我陪你退学吧。正好全心全意唱歌，虽然说出来很好笑，但这是我从小就有的梦想呢。
二○○五年春至，正是歌唱选秀的高潮时期。
齐暮阳帮另小维报了名，鼓励她唱歌，日日流连闹市为她拉票。发现远远不够后，便把苏家拿来的，所有预备当做创业基金的钱换作电话卡，竭尽全力为她的梦想铺路。
可是，孤苦伶仃的两个孩子，空有一肚梦想，空满腔热血，怎可能竞争过那些一手遮天的富豪与高干子弟呢。
所以，即便耗尽了家财，另小维仍没能走到最后。
另小维把齐暮阳介绍到自己驻唱的酒吧做保安，生活亦一下子归于平淡，开始还能见到报道说自己自甘堕落，却再也不会心生涟漪。
她白天爱坐在鲜有人迹的胡同拐角高声唱歌，一边淘米洗菜一边眺望齐暮阳破旧的黑色二八单车，偶尔领了奖金，便牵着手上面馆庆贺一顿。这样一天一天又一天，终于连流光都寂静无声。
却也怡然自得。
07 暮霭阳光
苏桑将于二○○八年三月下旬抵达中国。
彼时，消息已传遍神州大地。
另小维和齐暮阳能在任何街衢转角看到苏桑的新专辑《暮霭阳光》封面，她站在傍晚漫天的火红色云霞中央，笑容张扬却清澈若泉。
作为娱乐界如日中天的亚洲新人王，这里是她巡回演唱会的中转站。
花掉半个月工资买得两张门票，人海中手被握得很紧，另小维努力踮脚，仰视舞台上光芒万丈的苏桑，她歌声张扬。
曾在梧桐树街衢反复徜徉，
曾在樱花飘飞的季节凝望，
我想念故乡，
想念你存在的地方；
她的笑里有震撼人心的清澈与柔软，低缓的音调却一下子拔高。
你就像是暮霭中的阳光，
柔和内敛却在我眼中光芒万丈；
爱就像是暮霭中的阳光，
雾气缭绕但我相信它终会明朗
……
兀的，另小维想起那一年问齐暮阳是不是抢劫犯时，他的手便是这样，紧一紧，然后再紧一紧。
不多久，另小维学会了这首歌，在酒吧里反反复复唱，歌声是不同于苏桑的淡定苍凉。
“阳阳！”大批人马之后，甜腻腻的女声伴随挑瘦的身影飞扑向齐暮阳。认出苏桑的宾客尖叫出声，保安们迅速上前护卫。被完全忽略之后，另小维静静收好吉他下台，抬脚间，被陌生而温和的男声叫住了。
“你好，我是××唱片公司经纪人，我很欣赏你唱歌的感觉，希望能与你进一步接触，这是我的名片。”
颤抖接过名片，另小维转身，撞上了苏桑的视线，张扬却清澈如泉的笑容，将麻痹已久的心脏洞开了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