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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这是一个晴朗的上午,她站在我的床边,棕色的头发从草绿色军帽里钻出,打出整齐的刘海,鹅蛋型脸上,修着月亮弯的细眉,温和的眼眸掩在睫毛里,目光慈祥。

“胃还痛吗?”她摸着我的手腕的脉搏问。

“还好。”我回答。

“是生还好?还是死还好?”站在一旁的护士笑着说。

“生与死没什么两样。生能感觉痛苦,死就像睡觉一样。”我说。

“嗬哟,说得轻巧,难怪你不爱惜身体的,像睡觉一样!可我们这是医院,责任是救死扶伤,怎么能让你去睡觉呢?!”她“咯咯”笑着,玩味着我的话说,“想吃点什么?”

我从衣袋里掏出钱递给她。

“干吗?我可不是你的特别护理。我是医生,给你看病的医生。”她幽默地说。把我递钱的手推了回去。

“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饿。”我说。

“要不要给你家里打个电话?”她望着我问。

我摇了摇头。像我这寻常百姓家,是没有电话的。

“那——”她沉默一会又说,“通知你们单位领导?”

我摇了摇头,我感到“领导”二字像针一样刺痛了我的心。

她扬眉凝视着我。

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没有再问,轻轻替我掖了掖被单,同护士一道走了出去。

我孤独地躺在床上,四周万籁俱静。一阵轻风伴着窗外的落叶,秋虫也带着幽怨在低吟。我很伤感,胃部也隐隐作痛,这来自精神和身体上的疼痛,使我倍感凄凉,心中沉重。

“起来,起来。”有人推我的胳膊说。

我睁开惺忪的眼睛,是她——我的主治大夫。她坐在我床边的方凳上,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面,脸上挂着倦意的笑容。

“我不饿,谢谢!”我连忙起身推辞,胃却感到了饥饿。

“这是干吗?大老爷们,别忸怩作态。”她说。

我默默地半躺着,无言地凝望着她。

她像母亲喂婴儿一般,用匙子舀起鸡汤,用嘴吹了吹,小心送进我的嘴里,目光清澈纯净。

我像一个听话的孩子,窘迫地一口一口抿着鸡汤面。鸡汤面很鲜美,滋润心田,但我的身体却在微微颤抖,那是我的心里,再也盛不下这片浓浓的深情。吃完鸡汤面,她扶我靠在床栏上说:“你的血压很低,注意休息。”

我点了点头。

“这是麦乳精和奶粉,饿了冲着喝。”她拉开床头柜抽屉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

“下午,我给你熬点肉粥。”她说,“有事尽管说,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姓余。”

我点了点头,眼前一片模糊……

三天后,我像余大夫说的:活过来了,并从急救室转到普通病房。

“陈老师来了。”我从病床上坐起身来。

“才听说你胃出血住院,来看看你。”陈老师把奶粉、饼干、水果塞进我的床头柜里,拉把靠椅坐在我的床边。

我看陈老师脸色憔悴,嘴唇干而泛白,只有眼睛里还闪烁着明亮的光,好像是扑不灭的火焰一样。

“陈老师,你的脸色不大好?”我问。

“没事,老太婆了,是这个样子。”陈老师淡淡一笑,问我说,“你这胃出血,是不是因为精神压力太大?”

“嗯。”我点了点头。

“别去想留党察看的事了,要理性地去面对现实。暂时不能改变的事情,要学会去接受它,在接受中去改变自己所能改变的一切。这的确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但却是一种境界。当你有了这种境界,你的心胸就会变得宽广,人生就会积极向上。反之,当你整天忧郁在樊笼里,未来就变得暗淡无光,失去面对挫折的勇气。要知道,很多的事情都是逼出来的。我前天听老馆长说了你的事。他认为对你的留党察看处分是错误的,也找了上级领导反映了你的情况,谈了他的看法。所以,他没有参加处分你的表决会。我相信,只要你自己没有放弃,这件事总有一天会还你清白的。”陈老师的话郑重有力。

“谢谢你,谢谢老领导这么相信我。”我说,“我决不辜负你们对我的信任。我会走好人生中的每一步的。只是,心里抱屈憋得难受。”

“这我能理解,我也有过像你这样的感受。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别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也别天真地看待这个世上都会把黑白分得清清楚楚。只要自己清白,在乎别人把你去怎么样呢?常言说得好,心底无私天地宽。有很多对自己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对别人来说只是热闹一阵的过眼云烟,谁还会移植到自己身上来呢?小夏呀,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委屈,你郁闷,你痛苦,你是在自己折磨自己;你开朗,你豁达,你坦然,你是在自己爱护自己。因为,不幸并不是人生的主题,人生的主题就要像花儿一样天天向阳开。你能做到吗?”陈老师语重心长地教导我说。

“我会照你的话去做会的,学会坚强、自信、深刻、豁达。”我心中开朗了许多。

“你和李萍的关系怎样?”陈老师关心地问。

“吹了。”我说。

“这个傻姑娘。”陈老师感叹说,“也是,一个女孩子,头一回遇到这么大的波折,不要去难为她了。比他好的姑娘还多得很!”

“是的,我不责怪她,比她好的姑娘还多得很。”我说。

“你是一个好青年,陈老师今天看到你这种精神面貌,也就放心了。把胸挺起来,这次人生中的变轨,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只要自己不倒,谁也打不倒你。”陈老师用力拍打着我的肩膀说。

“谢谢陈老师,我绝不会被打倒的。”我挺直了脊梁。

一抹秋阳,洒在陈老师的身上,把她的上半身染成金黄。

我和陈老师促膝谈了很久,我发现陈老师那瘦小的身躯里,蕴藏着一种精神,这种精神,使她的形象就像泼洒在宣纸上的墨迹洇开来,在我眼前越来越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