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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李耀去过图书馆,找过你们的雷馆长,但雷馆长不答应退还揭发材料。”闵医生来到我家,神色严峻地对我说。

“为什么?”我心一沉,感到闵医生的话就像兜头一盆凉水,把我浇呆了。

“雷馆长说退还揭发材料是可以的,但必须要加三个条件。第一,李耀在全图书馆大会作深刻检查;第二,赔偿一切调查损失,并保证你不得跟组织闹对立;第三,向你赔礼道歉。”闵医生说。

“李耀的态度呢?”我连忙问。

“她说做不到这三点。”闵医生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愤慨说。

“夏铭,这件事,依我看不会那么简单。从你们雷馆长的话里,可以看出是不准备给你平反的。否则,组织的压力多大呀!至于李耀,我看也没有这个勇气来承担自己的责任。”闵医生道出了此事的严重性。

我无奈地看着闵医生,眼前浮现雷馆长阴鸷的面孔。这张面孔,像蛇口蜂针一样,刺痛着我的心,我都要窒息了。

“你应该找雷馆长谈谈。这件事,解铃还须系铃人。”闵医生为我指点迷津。

我感激地看着闵医生,心里空空荡荡。

晚上,我口袋里揣着一包红双喜牌香烟,来到雷馆长的家。他正在喝酒,脖子被酒烧得通红,清癯的脸上闪着青光。他喝酒不上脸。他的妻子坐在沙发上补衣服,见我进来,脸上堆满笑容,又是让座又是沏茶,很客气。

“有事吗?”他冷不丁地问,一对不大的眼睛里挂满了血丝,咄咄逼人。

“有点事。”我像小媳妇见公婆的模样,两脚并拢,双手搭在膝盖上,毕恭毕敬地搭拉着眼帘看着雷馆长。

“说吧。”他或许很欣赏我卑躬屈膝的样子,脸上现出微笑,呷了一口酒说。

“雷馆长,我的处分问题,你看是否重新复查一下。说真的,这的确是……”我把滚到喉咙管里的“冤屈”二字,像吞鱼刺似的咽进肚子里说,“不该发生的事。给组织添了不少麻烦,造成很坏的影响,辜负了组织对我的培养。”

“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他的脸就像六月的天一下子阴沉下来,小眼警觉地看着我。

“是的,李耀既然已经承认错了,要撤回揭发材料,组织上何必还要这样呢?从一开始,李耀的揭发材料就漏洞百出。”我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些。

“我看这件事,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他冷眼看着我说,“你应该正确对待组织对你的处分,不要到处鸣冤叫屈,搞些小动作,组织上作出的决定,是经过反复调查的。要不,怎么会拖了一年多给你处分呢?可是,你反思反省这期间的表现,老和组织对着干,闹得满城风雨,组织也有组织的难处啊!”

“当然,组织上是对我负责的。”我频频点头,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样子。

“你呀——”他把声音拖得很长说,“就是太顽固,不懂得转弯,不然,怎么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呢?”

“雷馆长,过去,我态度确实不够端正,深感后悔。不……过,就这件事本身,还是有问题的,希望组织能给我澄清。”我挤出笑容,倍加小心地阐述问题的实质。

“现在认识到自身的错误,也是好的。一个共产党员,应该襟怀坦白,错就是错,对吗?”他小眼闪着亮光,有意回避我提出的实质性问题。

我挪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低头从衣袋里掏出香烟,哈腰递给他一支,又用火柴给他点燃,然后回坐原位,恳求说:“雷馆长,应该说,我以前写的申辩材料,完全推翻了李耀的揭发材料,现在,李耀从良心上有了悔悟,这……雷馆长,你应该对一个同志负责呀!”

我看见他秃顶的额头渗满细汗,表情十分尴尬。

“李耀最近是来过图书馆。对于她的反常举动,组织上是有看法的。小夏呀,千万别搞些小动作,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呢?”他深深吸了口烟,许久才慢慢吐出。他是在掩饰自己的尴尬,透过飘散的烟雾,窥测我的表情,反守为攻。

“雷馆长,你是怀疑我搞小动作?我夏铭还不是那种卑鄙的小人。我可以用党性担保,这期间我有一点卑劣的行为,可以开除我的党籍。”我理直气壮地说。

“是吗?”他眯缝起小眼,僵硬的脸上换副难堪的笑脸说,“对于这件事,我一个人不能说了算,还得开党委会。如果组织错了,一定整改,给你平反。如果你……”他把话停顿下来,小眼射出的目光,紧紧逼视着我。

“组织上可以给我任何处分决定。”我正视着他说。

“那你就重新写份补充材料?”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难堪的笑容。

“行。”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毕恭毕敬递给他一支烟。

半月后,刘红冷着脸通知我,党委会讨论决定,此事不予复查。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刘红,心一下凉了半截。

我来到厅纪检组办公室,吉书记和气地对我说:“你向省纪委申诉的材料,昨天已经转来了。我们决定重新复查。”

“谢谢组织的关心。”我挺了挺胸脯,昂着头说。我要做出不卑不亢的样子来。但不知怎么搞的,卑微感已经渗进了我的血液,我半边屁股坐在沙发上,就像被提审的犯人,躬着腰,脸上渗着汗,心中惶惶不安。

“你和李耀真的就没有谈过恋爱?”吉书记微笑着侧过身,姿势随便,话也问得自然,并且避开让人忌讳的词语,把发生关系改成了恋爱。

“真的没有!”我眼巴巴地望着吉书记,情绪有些激动地说,“吉书记,有一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这件事情本身已真相大白,而图书馆的领导就是压着不改,而上级领导又和图书馆的领导相互推诿,我真不知道这错误的处分,在错误的决定下,还要错误地延续多久。难道非得我用毕生的精力讨回清白吗?”

吉书记收敛微笑,含而不露地打量着我。

“小夏,话可不能这么说。”在一旁做记录的刘干事放下手中的笔说,“有点疑义我问问你,李耀既然告了你,又怎么会突然一个大转弯,承认材料是拼凑的呢?这里面是不是另有蹊跷?”

“首先,李耀的揭发材料,在时间上我已经推翻了,没有时间的两性关系行为,怎么能够去进行呢?现在,李耀从良心上有所忏悔,这难道不符合逻辑吗?如果说,你们怀疑我做了什么手脚,可以去调查,我承担一切责任。”我辩解说。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李耀的揭发材料,本身的确存在许多疑点。不过,要澄清事实,就必须得把疑点搞清楚,弄明白。我想你一定是欢迎的,对吗?”吉书记委婉解释说。

我诚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的生活现在过得很艰难。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年,一下就失去了奋斗和追求,前途一片渺茫。但是,你一定要记住,生活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你现在的精神面貌上看,你没有被压垮,挺过来了。当过兵的人,就应该有这样的韧性。”吉书记像聊家常地对我说。

一股暖流涌上我的心头。

“你和李萍的关系怎样?”吉书记关心地问。

“吹了。”我感到心里有一种被揭开伤疤的疼痛。

“为什么?”吉书记问。

“你看看我现在的模样,冤屈呀!”我痛苦地说。

“哦——”吉书记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同情的光。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吉书记说道:“小夏呀,过去你在图书馆,表现是很优秀的。你们领导还是给予了肯定。要相信组织,水落石头在嘛。就我个人对你的看法,你忠实于自己的信念,意志坚强,这都是好的。但是,你更应该对组织忠诚老实,实事求是地把事情讲清楚。所以说,我和你之间,就不应该把话留待下次再说。对吗?”

吉书记的这番话,说得既艺术又有诱惑力。

我于是又原原本本讲诉了我和李耀是如何认识的,李耀是如何地骂了我,我是如何打李耀,李耀又如何诬告我,我又如何巧遇闵医生,闵医生又如何去质问李耀,李耀又如何承认一气之下拼凑的揭发材料。

吉书记和刘干事听得很认真,像听故事一般。刘干事甚至忘记了做笔录。

“你再想想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吉书记给我倒了一杯水,看着我说。

我绞尽脑汁,无力地摇了摇头。

“小夏,你们组织给你处分,也是出于对党负责,对你本人负责。你可不能有怨气噢。”吉书记和蔼地说道,“回去后好好工作,和领导把关系搞好,懂吗?最后取消你的处分决定,还得靠你们基层党组织。”

“啊——”我一下从头凉到了脚。我的眼前恍恍惚惚出现了雷馆长阴沉的面孔,刘红奸诈的冷笑。他们狰狞的目光,正一点一点瓦解着我的意志,我脖子几乎支撑不住我发胀的脑袋。

这难道就是我的命运?翻来覆去跳不出雷馆长和刘红的巴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