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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吞下苦果(1)

听说村长嫂病了,陆秀敏抓紧早晨干活后的休息时间赶来看望她。

人还没进院,耳中就听到村长嫂的哭声。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屋门口,也不打招呼就推门而入。

“嫂子,你怎么了?”陆秀敏一进屋就搬住村长嫂抽动的双肩关心地问。

看到陆秀敏,村长嫂一下子抱住她更大声地哭着说:“大妹子,你说这做女人的咋就这么难啊?”

村长嫂的话弄得陆秀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看看村长嫂,又看看凌乱的被褥上面的血迹,禁不住疑惑地问:

“嫂子,是身子来事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哭啊?”

“大妹子,别,别问了,啥事也没有。”痛哭之后的宣泄使村长嫂的心情平静些了。她把脸上的泪水擦净,拉住陆秀敏的手,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大妹子,谢谢你来看我。其实我没啥事,就是心里头憋得慌,觉着哭它一场痛快。”

“真没事?”

“咳,大妹子,咱们交往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知道我逛啥样人?我这人就是这种性子,想哭哭一阵儿,想笑笑―气儿,过去了就完事。这不,完事了?说完,勉强咧嘴笑笑。

对村长嫂的话陆秀敏是将信将疑。看看规定休息的时间快到了,陆秀敏又安慰了村长嫂一番,就告别回地里干活去了。

过了五天,老蔫村长回来了。

村长嫂一见自己的男人回来了,也不怕别人笑话,同着乡亲们的面就扑上去紧紧抱住丈夫的身体,张开大嘴哭了起来。

村里传开了悄悄话。

有人说老蔫村长这次参加学习班,由于脑筋死不开窍,挨了打。

也有人说老蔫村长和阶级敌人穿了一条裤子,丧失了阶级立场,蹲了几天笆篱子。官也是因为这事让人给撸掉的。

老蔫村长呢?还是蔫了吧唧地老性子,平时不爱多说话,可一说起话来仍然风趣诙谐。

又过了一段时间,闫大胡子也回来了。这次他带来了乡里的文件通知,正式免去了老蔫村长的村党支部书记和村长的职务。

在闫大胡子主持召开的村民大会上,对老蔫村长的问题是这样说的:老蔫村长只抓生产不抓阶级斗争,甚至在―些问题上表现出对阶级敌人的同情,己经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的党性原则,这是严重的政治立场问题。鉴于他的表现己经不再适合担任村党支部书记和村长工作,所以乡党委决定免去他所担任的一切职务。石门峪村的党支部书记和村长还暂由闫大胡子代理。并同时宣布给予老蔫村长留党查看一年的处分。

老蔫村长被罢了官,闫大胡子安排他给村中的五类分子们当头儿,领着他们劳动改造。

仲夏的太阳猛烈地释放了一天的热能,终于在晚霞的迎接下隐入了山中。

在庄稼地里暴晒劳累一天的人们,开始在晚霞的余辉中踏上回家的路途。

陆秀敏和村长嫂走在人们的后面,边走边顺手釆着路边儿的野菜。

看看人们渐渐走远了,陆秀敏问:“嫂子,我看这段时间你还是闷闷不乐。事情都过去了,村长大哥也回来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人这一辈子起起伏伏,一时顺当时别扭,谁都这样。就说我们家吧,除卫华是解放前在大学入党的地下党员,新中国成立后组织上就安排他当科长。工作一直是兢兢业业,辛辛苦苦,没黑天没白天,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在前面。谁知道就无端地给你扣上个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右派的帽子,下放到这山沟里改造来了?我呢?虽说有个不争气的爹跟国民党跑了,但我也算是新中国培养出来的第一代大学生呀,我也想为我们的党为我们的国家多作贡献呀。可何志田、闫大胡子那一类人非说我是国民党崽子,反动份子,无产阶级的敌人,还说我是右派反革命的老婆,要我跟我丈夫一起劳动改造,一起挨批斗。有时还得吃几拳头、受几脚,你想做什么解释也没有用。连我们的两个小孩子都因为我们而受牵连。你说这事不是让人更窝囊吗?可这些事你想不通也存在。还不如为了自己的身体,暂时先忍着。我们相信早晚组织上要为我们洗清不白之冤。你家的事我看也是这样。村长大哥是好村长,他就是心眼儿好不想和闫大胡子那一类人合伙整人,他们就怀恨在心存心整他,我看这事早晚也得有个公理,有个公论。”

“唉——”村长嫂长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抹抹额头上的汗水说:“咱谁也不怪,就怪我们俩口子命苦。打土改那阵子上边就让老蔫当村长,我说咱不干,没那能耐。咱脑瓜笨又不认识几个大字,说不定啥时候就让心眼儿多的人给整了。他不听我的话,蔫拉吧唧地有主意,非干不可。这不,没白没黑地干了十来年,倒捞了个和阶级敌人穿一条裤子的下场,村党支部书记让人给撤了,村长也给撸了,现在成了个不是五类分子的五类分子了。”

村长嫂的话激起陆秀敏心中一阵一阵的热浪。她含着泪水抓住村长嫂的双手:“嫂子,这是我和卫华连累了你们,我们对不住你和村长大哥。”

“大妹子,别这么说,他们拿你们一家人当坏人,我们可没那么想,咋说受你们连累了呢?”

“嫂子,我和卫华心里都明白,你和村长大哥对我们的恩情下辈子我们也忘不了。”

淳朴真挚的感情,把这同时代不同文化层次,又同样受着磨难的两位妇女的心拉得更近了。

“大妹子,咱不说这些了,我有日子没看见你们家小军和小雅了,怪想的。俩孩子咋样?都好吧?”

“嫂子,别惦记了,俩孩子都好。就是一天我们当爸妈的顾不上管顾不上问,俩孩子在屋里都给锁蔫了。”

“你看看,你看看,你们白天干活,晚上也得领孩子出来溜达溜达啊。那鸡老关在笼子里还打蔫呢,这活蹦乱跳的俩孩子,整天关在屋子里还能欢快?再关下去呀,要关出病来的。今天吃完晚饭,领他们到我家玩一会儿。”“嫂子,我知道你们喜欢我们家的两个孩子,可这阵子村长大哥又是挨整又受处分,我怕再上你们家窜门给你们惹麻烦。”

“怕哈,听兔子叫还不种黄豆了呢?反正关也关了打也打了处分也处分了,还有……唉,该倒的霉都倒了,人要是让人给挤兑到这个粪堆上,那就啥也不怕了。”

村长嫂说话时陆秀敏一直看着她,觉得她的脸色不好看,琢磨她可能干一天活累了,就说:“嫂子,我看你的脸色不怎么好,今天干活太累了吧?咱们不采野菜了,回家吧。”

“从小在山里长大,山路跑惯了,活也干惯了,觉不出累。就是这几天老觉着胸口烧的慌,嘴里往外流酸水,还老阵一阵地要吐,有时候吧,还老想吃点儿山楂,沙果啥地,你说这时节上哪里找那玩艺儿去?也不知道这闹的是啥病。这不,这难受劲又上来了。”

村长嫂话音刚停,就用双手抱住肚子,弯下腰慢慢蹲在地上,张开嘴干呕起来。陆秀敏赶紧帮忙捶她的后背。

“嫂子,村长大哥回来多长时间了?”

“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了?哎呀,你这是闹小病吧?”

“哇——”村长嫂吐出一口吐完用手背擦擦憋出来的泪水说:“喃,压根儿我也没拿它当大病。可能这几天吃啥不对劲了,肠子肚子瞎折腾,没准儿明个儿就好了。”“你这个月来没来月经?”

“到现在还没来。我这身子,早两天晚两天来是常有的事。咋的了?这和我闹毛病挨着啥边?”

“哎呀,傻嫂子,我不是说你得了什么大病小病,而是说你可能是怀了孩子闹小病。”

“啥?你说啥?”村长嫂听了陆秀敏的话,惊讶得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陆秀敏蹲在村长嫂身边,抓住她微微颤抖的手臂,喜滋滋地说:“嫂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你嫁过来十来年了,老怀不了孕,村长大哥多着急呀,这回没准怀了个大胖小子,我真替你们高兴呀!”

“哇——”村长嫂身子一歪,又大口大口地吐起来。大量的眼泪从眼眶中涌出,随着呕吐物一起落在地上。

“喔——喔——。”谁家的公鸡领头啼叫了第一声,全村的公鸡紧接着也扯开嗓子叫了起来。

村长嫂躺在炕上,翻来覆去还没有入睡。

听着身边男人的呼噜声,她心烦得冒火,忍不住用手推推老蔫村长光裸的肩膀,不耐烦地说:“去、去、去,远点呼噜,闹的我一宿睡不着觉。”

老蔫村长正睡的香甜,迷迷糊糊被媳妇推醒,强睁睡眼,看到屋内仍然一片漆黑,以为媳妇要和他亲热,便微闭着眼睛把胳膊向媳妇脖颈下伸过去,嘴里喃喃地叨咕:“人家睡的正香,别瞎折腾了,天还没亮,来,我搂着你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