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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还是阴谋(1)

在石门峪村和陆秀敏最亲的亲人都走了。只扔下了可怜的她领着自己的孩子小军、村长嫂的孩子小英仍然在那艰难的岁月中煎熬着,祁盼着。在陆秀敏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再艰难自己也不能倒下去。再艰难也要拉扯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再艰难也要等到为丈夫洗雪,等到和女儿小雅重新见面的一天。

在陆秀敏所祈盼的事情中,终于盼到了有希望解决最重要的,多年来如千斤巨石压在她们一家人身上的一件事情的机会,那就是她和丈夫陈卫华的冤屈问题。

1962年4月,中共中央发布了《中央关于加速进行党员干部甄别工作的通知》。通知中说:凡是在拨白旗,反右倾,整风整社,民主革命补课运动中批判和处分完全错了和基本错了的党员、干部,应当采取简便的方法,认真地,迅速地加以甄别平反。

为了推动这项工作的进展,当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邓小平同志在62年5月的中央常委工作会议上又作了专门的讲话。

他在讲话中非常明确地指出:“过去搞错了的,或者基本搞错了的,统统摘了帽子。”

然而,这样的消息,当时并没有人给传达到身在石门峪山沟里整天忙着出工挣工分,料理家里自留地,养猪养鸡,照顾孩子的陆秀敏耳中。

时至八月的一天傍晚,陆秀敏下工后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没有写明寄信人的地址,在信中也没有写称呼也没写寄信人的姓名。只是短短数语:“中央已经发出《中央关于加速进行党员干部甄别工作的通知》,邓总书记也有讲话,要为过去搞错了的同志摘帽了,这是机遇,要抓住,快去找原单位要求解决。”

认不出是谁的字迹,猜不出写信的人是谁,然而陆秀敏已经对这个人感激涕零了。

她拿着信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在黄昏中走出村外,来到丈夫长眠的山坡上。她趴在丈夫的坟上痛哭了一阵后,将这封信提供的消息叨叨咕咕的告诉了长眠的丈夫。并下定决心地说:“卫华,我们终于盼到了希望,我要去城里找他们,不管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也要争取将我们的冤屈洗刷。”

这一天陆秀敏请了假。她安顿好小军和小英,天刚朦朦亮就爬起来,简单地梳洗一下,装上几个玉米面做的饼子,拿上两块咸菜,就往城里出发了。

阳历八月中旬,伏天刚过,正是秋傻子犯劲的时候,天气仍然闷热难捱。但好在是清晨,山里小风习习,让人感到风凉清爽。

陆秀敏沿着山谷小河河床边儿的路走着,耳边不断传来清脆悦耳的鸟叫。鼻中不断钻入蒿草、山花的清香。眼前看到的是薄雾环绕的山,弯如飘带的水,青翠欲滴的树。真让人心旷神怡。

陆秀敏感受到了从自己内心中涌出的阵阵兴奋。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已经多年没有过了。

记得小的时侯,爸爸妈妈领她到家乡燕北的山村里去过。

那是她四五岁的时候。

爸爸当时英姿勃勃,妈妈也是风姿卓著。

一对年轻俊美的夫妻,领着一个打扮得洋洋气气、漂漂亮亮的小女孩出现在荒芜贫穷的山村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村里的孩子们象看稀罕似地远远地跟着他们看,跟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身后转。

天真的小秀敏第一次回家乡,她看着山村里的什么东西都新鲜。她觉得草丛里的野花在向她微笑。成片的树木在向她招手。鸣叫的山雀在对她唱歌。小溪里游动的蝌蚪也在邀请她一块儿做游戏。连猪啊狗啊的叫声都像是在对她致欢迎词。那时的她有多高兴啊!

可惜贮存在陆秀敏大脑的记忆库中,童年时期最美好的记忆就只有这一段了。再以后就是妈妈被日本人扔的炸弹炸死了。爸爸连年随着部队东奔西走,把自己甩给了双双年迈的爷爷奶奶。再后来爷爷奶奶也死了,爸爸把自己接到城里与他同住,这才使得自己又得到了几年的父爱。然而却没有想到在她最需要爸爸的时候,爸爸却一下子抛下了自己,而且是彻底的抛弃。

“爸爸,我一生最恨的人就是你——!”陆秀敏真想对着这周围的群山用力喊它几声,发泄一下胸中的闷气。然而,她没有喊出来,因为在她的潜意识里仍然在强烈的感觉到爸爸对她的真挚的爱。总是觉得爸爸抛下她不是情愿的。这其中隐藏着什么难言的苦衷。

“唉……爸爸。”陆秀敏在心中叹了口气,不往下想了。走了一程路,陆秀敏觉得有点累,也有些饿,便在小河边蹲下来,探下身子捧起一捧水扣在脸上。转头看看左右无人,又解开小褂的胸扣,用手捏住衣襟呼扇了几下。这样,因着急赶路而走出来的一身汗水就消下去了许多。

她选了一块光滑的石头坐了下来。对着一片平静的小河水看着自己头上的几缕白发,不禁长长一声叹息,拿出一块玉米饼子就着咸菜咬了起来。

走出了石门峪的山沟,好说歹说在公路上搭上了一辆马车,来到县城的火车站。待她坐火车到达新洲市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了。

随着拥拥挤挤的旅客走出检票口,陆秀敏来到站前广场。

她看着眼前的一切,一股酸酸的感觉涌上了心头。想起十年前大学刚毕业分配到这个城市工作来报到的时候,是陈卫华代表组织来火车站接的自己。当时卫华二十五岁,风华正茂,英气勃勃。现在呢?人已逝去五年多了。这五年多自己经历了人世间太多的酸酸楚楚,痛痛苦苦。太多的磨磨难难。心灵的创伤无人抚慰。世间的艰辛无人诉说。一切都是自己忍,自己熬。实在忍不住就找个无人的地方痛哭一场,然后还得横下心继续忍,继续熬。

“卫华呀,你知道吗?我太孤独,太苦闷了。要不是为了孩子,为了让我们的冤屈有个洗刷之日,我早就已经失去了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勇气了。”

想到孩子,又想到了女儿小雅,又想到了村长嫂留下的孩子小英。

“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领养了,而自己却又领养了别人的孩子。”陆秀敏心中升腾起一种对不住丈夫的感觉。

“嘀——嘀——”汽车的喇叭声将陆秀敏的思绪从远方拉回到了眼前。一辆公共汽车停在了不远处,她向司机招招手,紧跑几步蹬上了车。

下午四点,陆秀敏来到了自己已经离别了五年多的原单位——新洲市工业局的大门口。

她没有马上走进去,而是在门口的马路边停下来,想让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稍稍稳定一下。

她一见这个大门内的办公楼就感到受不了。就想哭,就想喊,就想怒,就想骂。

这里曾经给予过她年轻时期的满足和幸福。自己是从这里走上了新中国的工作岗位。虽然在这里并没有给她创造一个大学毕业生应该发挥作用的机会,甚至受到歧视,但她还是感到满足和幸福。因为党几年来对自己的关怀、培养、教育和照顾,按自己的家庭出身而论,是不应该得到的。不应该得到的东西能够得到,那是最大的满足和幸福。让人感到更幸福的是在这里自己找到了终身伴侣。而且丈夫陈卫华不论是人才,人品和工作能力,在自己的心目中都是独一无二的。

这里也造就了她的悲哀和痛苦。丈夫被诬陷、自己受屈蒙冤、全家都被赶到山沟里改造、丈夫英年早逝、为了活命不得不将亲生骨肉送给别人,这一切的一切,也都源出于这座大门内的办公楼。

陆秀敏想冲着这座大门内的办公楼哭、喊、怒、骂。但她压抑着感情的冲动,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待自己狂跳的心脏稍稍稳定之后才迈步走进了大门口。

“哎,同志,你是哪个单位的?找谁?有介绍信吗?”

传达室值班的大爷拉开小窗户问。

这一问,陆秀敏有些发蒙。

离开工作岗位那么多年了,早把单位传达室的规定抛在了脑后。再有自己这次出来办事,是谁也不想告诉的,头脑里压根也没有开张什么介绍信的想法。

“这可怎么办?自己大老远辛辛苦苦的跑来,如果眼看着连大门口都进不去,那还谈什么平反昭雪摘帽子?”陆秀敏心中一急,来了胆气。心想着我反正来了,你传达室大爷不让进,我硬闯进去,一旦碰上从楼里有认识我的人出来,一解释不就行了?心里这样想着,脚下就迈开了步。

门卫大爷见这个农村打扮的妇女没有介绍信硬往里闯,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急速从传达室里走了出来,拦在了陆秀敏的面前。

“哎,哎,哎,你这个女同志咋回事?不让你进门你硬进,你想干啥?”

面对满脸怒气的门卫大爷,陆秀敏不但没有着急反倒乐了。

她笑呵呵地站在门卫大爷的面前,上下打量着说:“于大爷,您不认识我了?我是陆秀敏啊!”

“什么?你是陆秀敏?”

“啊,是呀。”

“哎呀,孩子,你看看我这不是老糊涂了吗?连你都认不出来了,这是咋说的?快进屋说话,进屋说话。”于大爷扭头向办公楼扫了一眼,急忙将陆秀敏让进传达室屋内。

―进屋,于大爷就让陆秀敏坐在了椅子上,又给她倒了一杯水,这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她说:“孩子,你不说你是秀敏,我还真认不出来了,快给大爷说说,这五年名你和卫华是咋过的呀?”

陆秀敏没有接上于大爷的话茬往下说,而是换了个话遡说:“于大爷,这五年的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我今天来是有急事要找何志田的。”

于大爷看看桌子上的闹表,时间已经快到下午四点半了,就说:“何书记上午就去市里开会,到现在还没回来,恐怕下班前回不来了。我看这样,你就在这里坐着喝水,看看报纸,等接晚班的刘大爷一到,咱们就回我家,明天早晨上班前再来等何书记,他每天都来得早,你准能见到。”

听说今天见不到何志田,陆秀敏心中有些着急。可是又没有办法,就同意了于大爷明天上班来见何志田的建议。但她出于自己的处境和政治上的原因考虑,不想给于人爷家添麻烦,就接着于大爷的话说:“于大爷,谢谢您,我就不去您家中打扰了,先在附近找个招待所住下,明天早晨我再来。”

“你这孩子,咋这么外道呢?咱们是谁和谁呀?你大老远的来了,在这城里又无亲无故,就在我这个老同志家住晚上那就不行了?”

“大爷,我不是外道,我是觉得像我这种身份的人,别给您老找什么麻烦。”

“嗨,你把大爷看哪儿去了?我不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当初整你们那会儿,我就觉着气不公。你们两口子是多好的人,咋就成了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和反动份子广呢?当时我就想找何书记说说我的看法。可有的同志跟找说不能去。为啥?他们说看得出这次何书记是非要把陈卫华两口子整成反革命不可了,你要去说不同的看法,弄不好再给自己也闹一顶反动帽子戴上。就这样大伙儿左拉右拽把我给拦住了。现在中央都下了通知,要给搞错了的同志摘帽子,我让你在我家住一宿,有啥怕的?”

陆秀敏听于大爷言辞恳切,是诚心诚意邀请自己到他家中去,觉得自己要是再推辞就不合适了,于是稍迟疑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来到于大爷家中,于大娘见到陆秀敏像见到了亲闺女那样高兴,她忙不迭地张罗做菜做饭,弄的陆秀敏的心中好大过意不去。

吃罢饭,拾掇好碗筷,老俩口话匣子可就打开了。不停地问这问那,恨不得将五年多来陆秀敏一家在石门峪村的生活情况问个底朝天。

陆秀敏一五一十地将五年多来自己一家人经受的磨难向老俩口诉说了一遍。于大娘的眼泪打湿了衣襟。于大爷气得手拍床板“啪啪”响。

“这哪拿咱当人,这哪拿咱当人哪!秀敏,这次中央有这个政策,要给搞错了的同志摘掉帽子,你一定要找组织要求给你们洗冤,要不卫华死也闭不上眼呀。”于大爷激动的说着,将烟袋锅中的烟灰磕掉,又装上一锅旱烟点着接着说:“秀敏,这五年多我心里一直有个迷解不开,你说卫华人又机灵又和善,在单位工作干得也好,人缘也好,那么多年何书记器重他谁都看得出来,咋说整就给整成右派了呢?而且何书记脸翻的铁青,好象不整死他心里不痛快似地,这是咋回事呀?”

“是呀,这是咋回事呀?孩子,你知道吗?给我们说说。”于大娘也紧接着问。

陆秀敏沉默了一会儿,长嘘一口气说:“大爷,大娘,这事我压在心底这么多年了,跟咱单位的人谁也没提过,其实我和卫华兢兢业业干工作,跟领导和同志们的关系也处得都很好。尤其是书记何志田,他确实对卫华很赏识,对我也很关照。”

“是呀,这我们都知道呀。”于大爷搭腔。

“但有一天晚上,卫华在单位写材料写到深夜,写完要回家时,听到会议室里有动静,他怕是窗户没关好,便开门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就坏了。借着窗户透进的灯光,眼前看到了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头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击。当时鲜血直流,人昏了过去。后来在迷朦中听到一男一女两个人说话,声音好象是何志田和咱们单位的会计李莉。这样没过几天,何志田就说卫华借给上级写汇报材料的机会,诬陷局党委和全局同志,将卫华打成了右派。又说我是国民党军官的崽子,反动本性不改,把我们一家人都弄到石门峪那个穷山沟改造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说前几年单位里风言风语,都说李莉升得那么快,除了整陈卫华坚决,斗右派有功,主要的还是跟何书记有一腿。我一直就不相信这些话,现在看来这事是真的了。”于大爷脸气得铁青。

“我觉着何书记这人挺好的。小李也不错,对单位的人关心着呢。你忘了去年我有病住院,人家何书记和小李还去医院看我?又买东西又问病情又帮着找大夫。那么大的领导这么惦记一个普通工人的家属,这干部不是挺好的吗?咋还能干这种缺德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