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清高宗乾隆(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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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乾隆的家事(8)

雍乾隆时期,宦海风涛极其险恶。热中的人当然什么时候都往功名利禄里钻,而稍稍清醒的有识者已看穿了“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这出人间闹剧,特别是那些在官场中翻过筋斗的过来人,更产生了一种对政治以至对人生的厌倦情绪,王公大臣士大夫惑于因果,遁入虚无,以素食为家规,以谈禅为日政者,比比皆是。除十五阿哥永琰之外,乾隆诸子或怡情翰墨,或狭巷冶游,甚至佯狂装疯,似乎也表现了他们有意逃避政治的扭曲心态。在这样的政洽氛围中,从尚书房培养出来的上乘人材如永琰辈可能无可挑剔,而尽善尽美到难寻瑕疵的人恰恰不可能是旷世奇才。乾隆三十八年当乾隆皇帝为立储不能不做出最后抉择的时刻,很可能陷人了茫茫然、惶惶然的烦乱心绪。太祖努尔哈赤时谈不到什么皇子教育,而所谓“四大王”、“四小王”几乎个个是帝王之材;圣祖康熙皇帝对皇子的教育失败了,但皇长子、二子、三子、四子、八子、九子、十四子也都有登九五之尊的见识与才干。自己的子嗣不少,而可供选择的皇位继承人为什么如此有限呢?

即使如此,乾隆三十八年冬还是选定了皇十五子永琰为皇储,尽管皇帝并不十分满意。

这次皇帝立储,既不同于雍正皇帝创制定下的仪式,也没有像乾隆元年立皇二子永琏为皇太子那样向群臣宣谕,而只是亲手书写应立皇子之名后,密封缄藏,然后将此事“谕知军机大臣”而已。这件宗社攸关的头等大事之所以作得如此机密,似乎是皇帝对十二岁的十五阿哥的气性还把握不住。当年冬至皇帝亲诣南郊天坛举行祀天大典时,特命诸皇子侍仪观礼,当着十五阿哥等的面,皇帝向苍穹默默祷告:

如所立皇十五子永琰能承国家洪业,则祈佑以有成;若其不贤,亦愿上天潜夺其算,令其短命而终,毋使他日贻误,予亦得以另择元良。朕非不爱己子也,然以宗社大计,不得不如此,惟愿为天下得人,以继祖宗亿万年无疆之绪。

看来皇帝已作好了十五阿哥随时为天所殛,而将立储密旨撤出毁弃,另作他图的准备。由于这次立储绝密至极,因此直到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九月皇帝风闻有人议论他“贪恋禄位,不肯立储”时,才被迫向天下宣布五年前,即乾隆三十八年冬已选立皇储,此事昊昊苍天可以为证。此后,外间开始纷纷猜测乾隆所立者究为哪位阿哥,有猜六阿哥永珞的,有猜十一阿哥永理的,有猜十五阿哥永琰的,甚至有猜皇长孙绵德和皇次孙绵恩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直到乾隆六十年新正,被严密封固了数十年之久的最高国家机密才被皇帝本人在谈笑间揭开了谜底。那是正月初二,皇帝照例在乾清官设家宴,与宴的皇子、皇孙、皇曾孙、皇元孙以及近支亲王、郡王等济济一堂,轮流到老皇帝跟前跪拜,恭贺新禧。除十五阿哥永琰一人,皇帝都有赏赐。就在他仰望皇帝,仍有所期待时,皇帝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笑着对他说:“你还要银子有什么用?”永琰一时还未品出皇父旨意的味道,而聪明的皇子皇孙们已相视莞尔一笑。

这一天距皇帝正式宣布永琰为皇太子不到九个月。

五、五世同堂

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闰三月初八,皇帝南巡至江宁,一骑快马把皇玄孙出生的喜讯传到了龙潭行宫,古稀天子五世同堂的夙愿终于实现了!群臣额手称庆,前来迎驾的安南国陪臣黄伸政等也加入了祝贺的行列,皇帝为此而大摆宴席,款待随扈王公大臣,迎驾的江南文武官员,以及安南陪臣等。为记录这件国家罕见的祥瑞,皇帝写了一首自得之意溢于言表的七律:

飞章报喜达行轩,欢动中朝与外藩。

曾以古稀数六帝,何期今复抱元孙?

百男周室非五代,三祝尧封是一言。

重耋人多兹鲜遇,获兹惟益凛天恩。

四年以前,乾隆皇帝寿登七旬,曾用杜甫“人生七十古来稀”之意,刻了一方“古稀天子之宝”。同时写了一篇《古稀说》,提到三代以下为天子而寿跻古稀者,只有汉武帝、梁高祖、唐明皇、宋高宗、。元世祖和明太祖六个皇帝堪与己并驾齐驱。如今皇帝七十有四,又喜得玄孙,以古稀之年而圆了五世同堂之梦,把汉武帝、明太祖又远远甩在了后面,皇帝怎能不诗兴大发呢?

皇帝想亲自给玄孙起个名字。清帝家法,凡宗室命名,只有天潢支派最远者,上一字相同,下一字偏旁相同,如乾隆叔伯辈上一字为“胤”《雍正即位后将其兄弟“胤”改为“允”),下一字以“礻”为偏旁;乾隆兄弟、叔伯兄弟辈,上一字为“弘”,下一字以“日”为偏旁。但乾隆以前,还没有对子孙命名作长远的考虑。乾隆十一年(1746年)审阅入宴宗室名单时,皇帝发现一个孙子辈的名“诸尔杭阿”遂令改为“绵庆”,并传谕规定:“永”字辈以下即用“绵”字。这样就定了第二代名字的第一字用“绵”。此后又定绵字辈下用“奕”字。乾隆四十九年,皇帝亲见五世元孙,命名为“载锡”,并降旨再得六世来孙应用“奉”字。这样,乾隆在世时,钦定了直到“奉”字辈的近支宗室之名。为什么用“永、绵、奕、载、奉”这五字呢?这里还有个典故。《清宫词》“一堂五世空前祀,此是乾隆极盛年”下有这样一段注释:

乾隆间,皇六子永瑢绘《岁朝图》进孝圣皇后(即崇庆皇太后),高宗御题有‘永绵奕载奉慈娱’之句,其后命永、绵、奕、载四字为近支宗室命名行派,然未有明谕也。甲辰(即乾隆四十九年)亲见皇长子定亲王生曾孙载锡,是为皇元孙,五世一堂,因于雍和宫后室及大内景福宫、避暑山庄皆书揭五代五福堂,诚古今帝王中所仅见。

这个说法与乾隆为近支宗室命名的谕旨对看,基本可以吻合。顺便说一句,“载”字辈下的“奉”字辈后来被道光皇帝改为“溥”字,他还亲自选下了“溥”、“毓”、“恒”、“启”四字按序命名近支宗室。咸丰皇帝随后又在“启”字之下选定了“焘”、“”、“增”、“祺”四字。道光皇帝何以不遵从“皇祖”乾隆的谕旨,将“奉”字改为“溥”字,大概也有些讲究吧。

现在回到本书的正题,接着说乾隆喜得玄孙后的一系列恩典。五世孙,照规矩应称“玄孙”,为避圣祖康熙名字“玄烨”的讳,故而称皇元孙。皇元孙载锡的诞生,其父皇曾长孙奕纯阿哥功劳不小,特加恩赏戴宝石顶、双眼花翎。清制,亲王以下,至人八分公俱用红宝石帽顶;宗室公可以冠双眼花翎,奕纯阿哥因为替乾隆生下了玄孙,所以获此殊荣。载锡的祖父绵德为此也沾了光。乾隆皇长子永璜去世,追封定安亲王,由其子绵德袭封。绵德是乾隆的皇长孙,乾隆三十七年因事降郡王,四十一年又因与礼部郎中秦雄褒私下往来,馈遗书画,被革爵,由其弟绵恩承袭郡王。载锡出生前三个月,乾隆已迫不及待,加恩晋封绵德固山贝子。谕旨说:“朕庆抱元孙,五世一堂,实为古稀盛事,自应特沛恩施,以衍奕祀云扔之庆。”乾隆以古稀之年,同堂五代,作为历史上仅有此福的帝王总该满足了吧?谁想得到,他又开始打皇玄孙载锡的主意了,期望“六世同堂”。嘉庆元年(1796年)正月十四日,乾隆皇帝第一次以“太上皇”的身分在圆明园“奉三无私”殿举行家宴。近支宗藩及皇子、皇孙、皇曾孙、皇玄孙数百人一个个上前为太上皇捧觞祝福。太上皇回赐大家祝酒时笑吟吟地说:“再过四五年即可望来孙之喜了。”此时,皇玄孙载锡虚岁刚满十三岁,已经准备物色福晋了。嘉庆三年(1798年)春天,一团孩子气的载锡奉旨洞房花烛,太上皇心里忖度,到庆祝自己九旬万寿时,载锡年已十七,或许可望得来孙之喜;如真的如此,那更是亘古未有的佳活了。这一年秋天,皇帝八十八岁,自觉身体康强,对活到百岁充满了信心。八月初九,是太宗皇太极忌辰,皇帝想到自己是太宗玄孙,自太宗以来时光已过去了一百七十余年,不禁感慨万端,提笔写道:

仰望如霄上,俯临欣目前。

一身亲七代,百岁待旬年。

乾隆幼时亲侍圣祖康熙,见过父、祖两代,如今载锡也已成人,所以说“一身亲七代”。皇帝接下去想,载锡得子当不会太久,自己或可一身亲八代吧。想到这里皇帝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尽管自知不知足,又盼它快些成为现实。皇帝照这样的思路,又补了下面两句:

顾谓元兮勉,喜瞻来者连。

自知不知足,又愿庶应然。

但天父地母对自己的骄子永无止境的贪求似乎厌烦了,第二年新正的爆竹声音犹在耳,便中止了乾隆的生命。乾隆皇帝刻意追求的寿登九秩、同堂六世的美梦破灭了——被他当成生殖机器的皇玄孙载锡还不具备繁育来孙的能力,而他已走到了人生终点。

在绵字辈的皇孙中,最具艺术天分的当推皇五子、荣亲王永琪之予绵亿。绵亿在父亲早逝后,降等袭封荣郡王,此人聪敏放达,书法尤善,笔势逆人而平出,很受皇十一叔、成亲王永理的推重。绵亿亦间涉绘事,尤善画花鸟。但这位黄带子也沾染上艺术家通常有的不拘小节的毛病,据与他有过交往的礼亲王昭裢记述:

纯王(永琪)早薨,王少失怙恃,溺于声色,身体孱弱,至中年无日不病,或对人终日不复接谈。今上(嘉庆皇帝)令王乾清宫行走,以习劳勘,然其疾终不愈也。性聪敏,善书法,诵古今经史,出口如瓶泻水。余尝以《荀子》、《淮南鸿烈解》诸书询之,王背诵娴熟,然亦未见王常读书也。

不过,礼亲王昭楗也说,绵亿脾气虽怪,但遇大节侃侃不苟。他举出的例子是,嘉庆十八年(1813年)秋天理教林清之徒攻入紫禁城时,消息传到正在塞外巡狩的嘉庆皇帝那里,荣郡王其时正随扈行在,他见到有的王公毫不在乎的样子,就正色说:“皇上是吾辈何人?即使以亲谊论,也应当代上分忧,况万乘之尊乎?”随即进谏皇帝,请速回京,以安定人心。嘉庆接纳了他的建议,即日回銮。通过这件事,嘉庆对绵亿刮目相看,常说:“朕侄辈惟绵亿有骨肉情也。”

绵字辈皇孙中后来递承皇统的是嘉庆的皇二子绵宁(绵宁即道光帝,即位后改“绵”为“曼”)。绵宁生于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八月初十日,母亲是皇十五子永琰的嫡福晋喜塔腊氏。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秋以皇孙随扈皇祖乾隆巡幸塞外。八月十二日,乾隆万寿节的前一天,皇帝亲诣山庄宫门观射,皇孙质郡王绵庆年十三,中三矢,皇祖亲赐黄马褂、三眼花翎。随后年仅八岁的皇玄孙载锡亦中三矢,赐黄马褂、双眼花翎。乾隆兴奋之余,曾赋诗以志喜。这一年绵宁十岁,见到绵庆、载锡穿上黄马褂、头戴孔雀翎那神气活现的样子,心里实在痒得难受。八月十六日,皇帝自避暑山庄启銮,进哨木兰行围,绵宁随驾前往。六天后,皇帝在威逊格尔围场聚歼猛兽,绵宁竟用特制小弓箭射中一鹿,皇祖也把黄马褂、双眼花翎赐给了这个小孙子,并赋诗一首以志其事:

尧年避暑奉慈宁,桦室安居聪敬听。

老我策骢尚武服,幼孙中鹿赐花翎。

是宜志事成七律,所喜争先早二龄。

家法永遵绵奕叶,承天恩贶慎仪刑。

乾隆幼时曾随皇祖康熙入围中鹿,皇祖赐黄马褂。其时乾隆年十二,而绵宁中鹿年仅十岁,故而诗有“所喜争先早二龄”之句。皇祖之诗亦成了绵宁日后践祚最初一笔政治资本。在绵字辈诸皇孙中风头最健的当属定安亲王永璜次子,即乾隆皇次孙绵恩了,他的受赐黄马褂要比绵庆、绵宁早得多。这孩子自幼尚武,机警伶俐。多次以军机章京随扈行在的赵翼曾以生动的笔触记录了有关绵恩的一段趣事:

一日至张三营行宫,上坐较射,皇子、皇孙以次射。皇次孙绵恩方八岁,亦以小弓箭一发中的,再发再中。上(乾隆)大喜,谕令再中一矢赏黄马褂。果又中一矢,辄收弓矢跪于前。上若为弗解其意者,问‘何欲?’仍跪而不言。上大笑,趣以黄马褂衣之。仓卒间不得小褂,则以大者裹之,抱而去。

绵恩活泼可爱如是,难怪皇祖乾隆对他格外垂青。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绵恩长兄、定郡王绵德因事削爵,遂以绵恩袭定郡王,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进封定亲王。绵恩系皇次孙,年龄与永字辈诸叔相仿佛,加以受到乾隆眷爱,因此外间多猜测他有望人承大统。东藩朝鲜对清廷政局一向十分敏感,奉使入京师的朝鲜使臣经常把听到的“小道消息”汇报给本国政府。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四月朝鲜正使黄仁点的情报称:

皇子皇孙自七岁始受文学,习弓马。而皇长子缅王(原文如此)已死,有子二人。第二子(按指绵恩)今年二十岁,最善诗文,武艺绝伦,故皇帝钟爱,不离左右,恩眷出诸皇子上云。

乾隆五十八年,即皇帝归政前两年,朝鲜使臣发回本国的情报还说:

归政既有定期,皇意必有所属,而至严至秘,无论朝士贱人,不敢开口,故无以探知。而皇子四人中,第八王(即水璇)沉湎酒色,又有脚病,素无人望;第十一王(即永理)、十五王(即永琰)、十七王(即永磷)三人中,十五王长在禁中,勤于学业云,而人望所在,亦无以得知。皇孙定郡王绵恩,即皇长子永璜之子,而最被恩眷,前下皇谕有曰:诸皇孙中,绵恩非但年纪最长,自派管旗营诸务以来,甚为妥当,著加恩赏。绵恩当益思勤勉,以期仰承恩眷。

另一名朝鲜使臣的报告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