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清高宗乾隆(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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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乾隆的家事(11)

傅恒之前,朝中权臣前有鄂尔泰、张廷玉,后有讷亲,他们都是皇考雍正皇帝留下的元辅重臣。鄂、张还是皇帝的师傅,对他们,皇帝不能不有所收敛。傅恒则不然。从蓝翎侍卫起家到当朝第一大臣,全靠皇上一手栽培,自然感戴皇上天高地厚的深恩,惟有以勤慎敬畏供职为事,但这并不意味着傅恒是庸碌之辈。这位椒房懿亲汉文修养也有限,所以他不爱谈诗论文,处理奏牍案卷却——目数行而下,十分熟练。遇到文义窒碍之处,偶加点窜,旁人无以改易。此公政治上颇精明,尹继善总督两江时,南巡之前一两年总要入京觐见,向皇帝夸说新发现的奇山异水。傅恒不以为然,曾让下属做诗嘲弄尹继善,其中一句云“名胜前番已绝伦,闻公搜访更争新”,傅恒把“公”改为“今”,一字之改,便尽削棱角,既体现了宽和涵容的气度,又让人品味出对尹公此举的嘲讽。而最令皇帝感佩的是,乾隆十九年(1754年)决策用兵准噶尔时,朝臣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人有畏战之心,惟独傅恒一人与皇帝协心赞画,断在必行。准噶尔平定,西师奏凯,皇帝把傅恒比为辅佐刘邦百战得天下的萧何,图功臣百人画像于西苑紫光阁时,令傅恒冠首。如果说傅恒对皇帝时时处处谨守臣子之分,那么,皇帝对傅恒,而且只有对傅恒,能脱略君臣关系的拘束,待以家人兄弟的亲情。每天晚膳后皇帝将奏折、题本处理完毕,往往召傅恒独自进见,当时近臣特名之为“晚面”。

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征缅之役接连损兵折将,皇帝命傅恒为经略前往云南扭转颓局,皇帝在赐给他的扇子上题诗云:“世上谁知我?天边别故人。助斯风到处,扬武并扬仁。”很可惜,傅恒此次却有负皇帝的厚望,既没有扬武,更没有扬仁,窝窝囊囊地与缅军统帅议和后,便焚舟熔炮,班师回国了。这时他已染瘴病重,但仍支撑≯着到天津行在去请罪。皇帝见到身染沉疴、形容憔悴的姻兄,不忍心深加责备。傅恒回京不久便病逝了,皇帝亲临傅家酹洒致祭,并写了一首七律,悼念这个对皇帝鞠躬尽瘁的知己重臣,其中后两联关系到福康安日后的命运,尤应注意:

千载不磨入南恨,半途乃夺济川材。

平生忠勇家声继,汝子吾儿定教培。

二十一年前,孝贤皇后去世时“以傅恒为托”,皇帝果然把傅恒视为可以推心置腹的亲兄弟;如今傅恒也物故了,皇帝则主动告慰他的亡灵:“安息吧!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一定要把他们培养成器。”

福康安属狗,生于甲戌年,即乾隆十九年(1754年)。傅恒病逝时,他才十七岁。在傅恒的四个儿子中,福康安行三。大哥福灵安已于三年前死于征缅前线,二哥福隆安当时以工部尚书入值军机处,并兼九门提督。乾隆所谓“汝子吾儿定教培”虽然也包括福康安和他的四弟福长安,但当时主要指福隆安而言。皇帝私心想让福隆安接其父傅恒的班,秉持中枢。然而,福隆安从小体质孱弱,柄政后,又不见有卓异的识见才能,所作所为不能让皇帝放心。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福隆安病故,从此,皇帝在傅恒灵前许下的诺言则寄托在福康安身上了。

福康安从幼童时起就以过人机警、文武兼擅而受到皇帝的青睐,皇帝后来也说过:“福康安垂髫豢养,经朕多年训诲,至于成人。”傅恒去世的第二年,他就被提拔为户部侍郎、镶蓝旗蒙古副都统。一个十八岁的青年位列卿贰,这不能不说是皇帝有意“教培”,不过,皇帝的英明在于他的逾格“教培”,并未流于溺爱。

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第二次金川之役大战方酣,皇帝便将福康安派往前线。福康安从领队大臣干起,在三年艰苦卓绝的征战中,冲锋陷阵,出生入死,《清史列传·福康安传》载其战绩如下:

三十九年二月,大兵攻喇穆喇穆,福康安克其西各碉,会领队海兰察既取登古高峰,遂乘胜克罗博瓦山。

三月,从罗博瓦峰下北剿,克得斯东寨。夜有贼七八百入,乘雪雾潜登山,犯副将常禄保营。福康安闻枪声,急以兵援击,贼退。

五月,贼雨中于山坡立两碉,福康安夜率兵八百,冒雨毁垣入,杀数贼,立毁碉。

六月,克色溯普山,获坚碉数十,歼敌数百。阿桂令领队额森特夜进兵,攻色溯普南山碉。福康安为应,视海兰察兵登山巅,并力助战。天明,望海兰察至碉下,疾驱众越过重濠,冒枪石与贼持,使不得他顾,我兵遂得尽破喇穆喇穆碉卡,取日则丫口。

七月,克嘉德古碉,攻逊克尔宗西北寨,有贼数十潜袭我兵后,福康安击退之。

十一月,攻格鲁克古,率兵裹粮夜逾沟,攀崖上,从山罅入,取当噶海寨、陡鸟当噶大碉,压桑噶斯玛特,取其木城、石卡。

四十年五月,克荣噶尔博山,进到第七峰,赏嘉勇巴图鲁号。

六月,于第七峰下冒枪石成木栅九,接第八峰麓。

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正月金川平,皇帝论功行赏,封福康安为三等嘉勇男爵,紫光阁所绘功臣像,福康安名列第十三,御制赞词云:“代兄以往,继父而奋。矜许廑励,王臣之荩。登碉夺砦,那须蒙甲?嘉勇锡名,世传勋业。”这一年福康安年仅二十二岁。

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冬台湾爆发了林爽文领导的天地会起义,官军屡战屡败,龟缩于府城及诸罗县等几个据点里,台湾全岛几乎失去控制。皇帝几次阵前易帅,都未能挽回败局,遂于五十二年任命福康安为统帅,渡台作战。福康安率军抵台后,振作士气,调度有方,只用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即将起义镇压下去,并将林爽文俘献京师。皇帝将福康安进封一等嘉勇公,也像当年对傅恒一样,赏红宝石帽顶、四团龙补服;除此之外,又加赏黄腰带、紫韁和金黄辫珊瑚朝珠。福康安身非宗室,既受封一等公,实际上已无爵可封,除非待以异数——封宗室爵。

清代宗室封爵与非宗室封爵有别。非宗室封爵,即所谓民爵,分为九级,即恩骑尉、云骑尉、骑都尉、轻车都尉、男、子、伯、侯、公。每一级又分若干品,总计民爵共九级二十七品,至一等公则酬庸赏功到了极点。民爵的颁赏由吏、兵两部掌管,宗室封爵则由宗人府掌管。宗室封爵受封者,必须具有宗室的身分。宗室,即太祖努尔哈赤之父、显祖塔克世的后裔,因其以腰束金黄带子为标志,故俗称“黄带子”。宗室爵分十二等,即奉恩将军、奉国将军、辅国将军、镇国将军、不入八分辅国公、不入八分镇国公、辅国公、镇国公、固山贝子、多罗贝勒、多罗郡王、和硕亲王。凡亲王、郡王,初封时还要由皇帝赐以佳号。此外,对宗室王公的服饰、护卫也有一系列规定。福康安以一等嘉勇公的民爵,而赏紫韁、黄腰带、金黄辫珊瑚朝珠之类只有宗室王公得用的服物,表明他距宗室王爵不过一步之遥了,但这一步之遥极难逾越。

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大将军福康安指挥的翻越世界屋脊喜马拉雅山往征廓尔喀(略相当于今尼泊尔)之役的辉煌胜利,几乎把他推上了晋封宗室王爵这一旷世殊荣。这一仗用兵徼外,后勤补给线逾数万里,诚如乾隆皇帝所说“用兵之难为从来所未有”。

先看福康安率大军自青海冲寒冒雪驰抵前藏的情形: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农历十二月初一大军由西宁启程,一行所经路径崎岖,高山层叠,且时值隆冬,冰雪甚厚,马草牛粪,俱被雪压,炊爨困难。官兵晓行夜宿,高原反应每致头晕气喘。岁末行至鄂林察林诺尔星宿海、白尔齐尔喇嘛陀罗海等处黄河源头,百里之内溪涧交错,处处凝冰,远近高下,竟无路径。且该处多系沟坳沙滩,乱石纵横,与冰块相间层积,马足倾滑,行走更加艰难。及过巴颜哈拉,地势更高,人行寸步即气喘眩晕,肌肤浮肿。翌年正月初二日,驰抵青藏交界多伦巴图尔,将军鄂辉遣人自前藏带领乌拉马匹至交界地方,迎接大军。正月二十日,大将军福康安一行驰抵拉萨。自西宁至前藏,共计四千六百里,实际行走仅只三十九日。

按皇帝的本意,福康安既“系孝贤皇后之侄,大学士傅恒之子”,此次又跋涉青藏高原,亲临绝域,冒险步战,手足胼胝,七战七捷,加封宗室王爵,本不为过。但转念一想,富察氏一门朱紫,贵幸太甚,如果福康安再逾格封王,难免外人有所议论,所以才在最后一刻打消了这个念头。乾隆五十七年十一月,皇帝专为此事降旨向天下宣谕:

福康安进剿廓尔喀,如能直抵阳布,将拉特纳巴都尔、巴都尔萨野悉数生擒,解京献俘,其土宇分给附近各部落,其功甚大。前代功臣,原有身非宗室,晋封王爵之例。朕本拟俟红旗递到,加封王爵,以昭异数。今因廓尔喀畏罪投诚,福康安遂传旨受降,班师蒇事,是以只将福康安赏给世职,不克副朕初愿。然由今思之,似此受降蒇功,未始非上天嘉佐我君臣之意。盖福康安系孝贤皇后之侄,大学士傅恒之子,如果得成钜功,或可晋封王爵,在朕只以勋劳甚大,用示酬庸;而天下无识之徒,或谬议朕厚于后族,破格施恩,传之后世,亦且以为口实,几与汉、唐之宠任外戚者无异,朕将何以自解?而福康安父子兄弟多登显秩,福康安又荷王封,富察氏一门太盛,于伊家亦属无益。但福康安既成大功。朕又不得不加以殊恩,转觉两难……

如何两全其美?皇帝决定:“福康安仅予世职。尚不足以酬劳勋,著照王公名下亲军校之例,赏给六品顶戴蓝翎三缺,令福康安于伊得力家人内酌量给戴,用昭格外加恩、优眷劳臣至意。”

福康安生前未能得到的王爵殊恩,在身后终于得到了,乾隆皇帝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妥善的方式而从“两难”的处境中摆脱出来。那是嘉庆元年(1796年)五月,太上皇获悉福康安病殁于镇压苗民起义的战场上,遂命晋封郡王爵衔,谥“文襄”,并推恩其父,亦追赠傅恒为郡王。太上皇听说福康安去世前,有大星向营盘西北陨落,光芒有声,特赋诗表示悼惜之情:

到处称名将,功成勇有谋。

近期黄阁返,惊报大星流。

自叹贤臣失,难禁悲泪收。

深恩纵加赠,忠笃哪能酬?

从诗中丝毫找不到对亲子之死那种缠绵悱恻的哀伤,却充满了对一个无与伦比的将才英年早逝的痛惜。

福康安如果不是孝贤皇后之侄、傅恒之子,就绝不会得到皇帝那般视如己出般的悉心栽培,也就没有机会发挥他的军事天才,在短暂的一生中成就盖世的武功,也就绝不可能以非黄带子而封多罗郡王。然而,福康安无疑是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才,傅恒有子四人,独他得膺王封,这是乾隆皇帝有私当中的无私。

福康安不是乾隆皇帝的私生子。当他的生母,即傅恒夫人于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四月在京师病故时,时任两广总督的福康安正奉旨前往广西,以观安南政局之变。乾隆皇帝特降旨福康安不必来京奔丧,谕旨说:“福康安三月甫抵边坝,至成都尚需五十日,到京已在六月下旬,百日将满,已属无及。福康安为国家出力之人,屡著劳绩。现因奉差在外,以致伊母大事不获躬亲,料理丧用,为之恻然!然福康安若到京,朕心转不忍与之相见。应在途中成服,办理广西事竣,即赴广东,在任守制。过一二年,朕酌量降旨,再行赴阙。”福康安接旨时,已病在途中,他奏请皇帝允许他再见母亲一面,口气已近于哀求:

臣母抚臣成立,以仰邀恩佑。兹既不获侍汤药,亲身含殓,惟思于未卜墓穴之前,居庐数日,臣悲慕之心已伸,郁结之怀亦释,犬马之疾转得速痊。此臣迫切私情,不敢于圣主之前,稍有讳饰。

皇帝到此才算被感动了,允许他回京。八月,福康安刚回京在生母亡灵之前哭祭,又公布了命他为四川总督的谕旨,福康安只好泣告皇帝:“臣不敢辞劳,但皇上年尊,天津行事又在明春,臣于此时理难远离。”皇帝在他一再恳奏之下,尽管勉强答应了,第二年春天又遣他出差吉林。试问,如果傅恒夫人是乾隆皇帝年轻时的恋人,如果乾隆皇帝对她有无限的咎歉,如果傅恒去世后,皇帝想通过超擢福康安的办法“安慰守寡的傅恒夫人”,那么,到了傅恒夫人真的去世的时候,乾隆皇帝能如此绝情地把亲生骨肉拒之天外、而失去母子间最后一次聚首的机会吗?他即便不看福康安的面,总也要看自己多年情人、傅恒夫人的面吧?

在乾隆时代,“宫廷及贵族之间”根本无所谓皇帝眷爱傅恒夫人的“公开的秘密”,在当时,也没有什么福康安是乾隆私生子的传闻。福康安以非宗室而追赠宗室爵郡王,虽非寻常,却并非难以解释清楚的事。现在实在没有必要为媚俗而编织乾隆偷命妇的风流韵事。贯穿乾隆一生与富察氏一家的特殊缘分,比戏剧还富戏剧性,足以就此铺陈出一部令人感心动耳、荡气回肠的历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