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沈肇目生愠意,瞪向妹妹,“你既然知道长川郡是什么样子,还撺掇娘娘去,你疯了么?”又转向云菀沁:“送药,伺候,娘娘可派个下人,再不然转交给我,我帮忙带到,娘娘亲自去往王爷的任职地,若被皇上知道,你可知会怎样?没有这个道理!”
哥从来没发这么大的脾气,沈子菱就算性子再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儿也有点寒了,却还是一咬牙:“哥!秦王身子不好,这次又是突发情况,你叫沁儿怎么在京城坐得住,她要是不去,在府上急都得急死的。”
这话一出,沈肇英俊面孔的怒容,莫名消弭了一点,目色微沉,胸膛起伏,一时之间竟没说话。
云菀沁依旧看着沈肇:“大哥,我已经准备妥当,自保无碍,也不会叫人发现身份,王府那边高长史是个极老道的,也会帮我滴水不漏地瞒着。这事绝不会拖累你,更不会影响军队,你只顺便将我带去晏阳城就好了。”
沈肇只觉牙关咯咯发响,又生了心火:“我不是怕你拖累我。”
“我知道大哥是关心我,”在他面前,云菀沁永远好像是那年骤失母依的八岁小女孩的心态,怀着无保留的依赖和信任,“可秦王府是我的夫家,那人是我的夫婿,我不愿意在旁边当个双手摊着的旁观者,只会干着急,什么都不做,你就让我去吧,秦王在京城没外戚帮衬,只有我!我只知道,我去了,我会安心,他也会安心,大哥!”
沈肇健朗笔直的身体仿似遭了雷霆一击,轻微的一震,面肌抽搐了一下,却叫人看不出什么心绪。
眼前的女孩,懦弱过,低顺过,委曲求全过,抓着自己的袖子恸哭过,后来意气风发过,笑得畅快过,今日,却显出曼妙丰盈的羽翼,露出另一个他从未见识过的姿影。
沁儿……从她嫁进王府那日起,只有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了。
可不管是心底,还是嘴上,这名字,一世大概都是逃不开了。
“大哥!”沈子菱一声叫唤,拉回了沈肇的思绪。
室内一片静默,是那种石头丢进水中都激不起浪花的静。
良久之后,沈肇喟道:“子陵,将书棋的袍子给娘娘拿一件来换上。”
沈子菱大喜,知道沈肇是同意了,忙道:“大哥是想叫沁儿扮作随身小厮一块儿去晏阳?”
沈肇淡道:“叫娘娘跟军队的男人们在一起,我不放心,也不方便,被人发现了更是不得了。这一路上就跟我在一起吧,我也好随时照料。”又望了云菀沁一眼:“明日天不亮我们就要启程,娘娘若是准备好了,今日就在将军府过夜,院子中有个客房,稍后叫子菱带你过去歇息,明早破晓前,我来喊娘娘随我一起趁夜出府,府上不会有人注意,到了军营,你只记得一直跟在我身边,不要多说话,将官也只当你是我的随扈,不会问什么。”
云菀沁摇头:“不,我若是作为少将军的随从,从现在开始一切就应该遵照下人的待遇,怎么能住客房?被人看见了,一定会起疑心。稍后我换好衣裳,就跟其他随从一样,今夜在大哥屋廊下守着。明天开始,一路上,大哥也千万不要给我特殊待遇,该怎样就怎样,娘娘这个称呼,可千万再别喊了。”
沈肇脸一紧:“睡外面廊下?那怎么行,这么冷的天……下人们习惯了,身子骨都扎实得很,你怎么能禁得住夜寒。”
云菀沁嘴角却噙了笑:“大哥,晏阳城那边条件说不定更艰苦,我这么点儿小事都禁不住怎么行,就当是提前先锻炼下吧。”青河决堤,冲垮了很多民屋,这会儿又是冬季,四处肯定冷得很,又没有京城这边什么地龙瑞炭椒泥的取暖物。总得提前适应。
沈子菱想想也是,连连点头:“大哥,你就听沁儿的吧,这么大的事儿你都帮了,小事还不准吗。”
这两个人夹击攻势,胜过千军万马,是沈肇永远几乎克服不了的,只得妥协,眉一皱:“子菱,那你拿件厚实一点儿的,里面的贴身衣裳也多拿几件,要干净的,听见了没?”
沈子菱笑起来:“还用你说。”拉了云菀沁朝外面走去。
夜深沉,苍穹似墨染。
云菀沁将随身携带的行李都交给了沈肇,换上沈家小厮的衣裳,在廊下的柱子边,找了个小凳子坐下来,等待天亮。
沈子菱怕被人看到猜疑,不敢多陪她,说了几句就先回自己院子了。
夜越到深处风越寒,云菀沁的鼻头吹得粉粉红红,尽管困意袭来,却冷得根本不敢睡,拢袖站起来跺脚,面朝着东方,盼着天快点亮。
颊一偏,又不觉眺向京城西南方向之遥的晏阳城——
他在行辕,不知道安不安好?
他看到自己,会惊喜吗?也许是惊吓吧……她双手合拢掩住朱唇,呵出一口白雾,手脚已经开始冰凉,却蓦然想起临行前,他抱着自己的一夜,身子才发了些暖意。
她情不自禁双臂抱住自己两侧玉肩,仿佛他拥着自己,用火热体温为自己驱赶寒冷。
对于他来说,这次的晏阳之变,是个极大的转折。
若没处理好,此后名誉尽丧,再没前途,若是能想法子扭转局面,便一鸣天下。
寒意加深,倦意也跟着加深。
云菀沁转到小凳子上坐下来,窝成一团,撑了半天的眼皮终于还是耷拉了下去。
夜深人静。
屋内走出个高大的身影,打开帘子,目光落在廊下缩成宛如猫儿似的女子身上。
清冷月光中,女子浓密睫毛扑下来,遮住莹亮杏仁眸子,娇嫩的唇珠微微拱起,行成一个漂亮而诱人的弧度,双手拢在袖子里,抱得紧紧,睡得正酣,可小巧的鼻头却红彤彤,身子微微发颤。
沈肇走过去,长身弯了下来,双臂一开,将她轻手轻脚抱起来,放进了屋子内的碧纱橱的简榻上,盖上一床厚被。
沈肇带领沈家军出了京城后,朝西南方向而下,已经走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