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吴言生说禅贰:经典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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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照用

“四照用”的“照”,指“寂照”之照,“寂”是真如之体,“用”是妙用。“四照用”系根据参禅者对主客体之不同认识,所采取之不同教授方法,旨在破除视主体、客体为实有的世俗观点,与“四料简”基本类似:

我有时先照后用,有时先用后照。有时照用同时,有时照用不同时。先照后用有人在,先用后照有法在。照用同时,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敲骨取髓,痛下针锥。照用不同时,有问有答,立宾立主,合水和泥,应机接物。若是过量人,向未举已前,撩起便行,犹较些子。

先照后用,是针对法执重者,先破除对客体的执着;先用后照,是针对我执重者,先破除对主体的执着;照用同时,是针对我、法二执均重者,同时破除之;照用不同时,是对于我、法二执均已破除者,即可应机接物,不拘一格,运用自如。《人天眼目》卷一《慈明颂》:

照时把断乾坤路,验彼贤愚丧胆魂。

饶君解佩苏秦印,也须归款候皇恩。

“照时”指先照后用,即以般若利剑破除对法的执着。此时,思维被截断,拟议不得,天地(喻相对的思维方式)被截断,又回到了天地未分之前的状态,不论贤愚都丧胆亡魂(喻没有任何二元意识留存)。纵使你辩才如苏秦,身佩六国相印(喻参禅者口若悬河,天花乱坠),也须输诚,缴印还乡,以候皇恩(喻返回心灵家园,继续修行)。此诗重在对相对意识之境的破除,即是对法的破除。

用便生擒到命殂,却令苏醒尽残躯。

归款已彰天下报,放汝残年解也无?

“用”指先用后照,即以般若利剑破除对主体的执着。师家用杀人剑,将参禅者生擒过来,将相对的意识予以斩除。但临济宗非常讲究死中得活的机趣:使相对的意识大死之后,再使悟的生命苏醒过来。所谓大死,即是去除覆在自性之上的客障,将世俗之“我”消解,疏瀹五脏,澡雪精神,促使现实的凡庸自我的退避来迎接妙净之我的出现。妄想分别是“生死轮回”的根本,禅门中许多机锋、话头,都是为了消除学人的妄想分别,所谓“打念头”。“打念头”的机用,就是“杀人刀”,让人“大死一番”。然而,打去念头后,如木石一般不思不动,却是禅宗最担心的弊病。佛教之“空”,空去妄想而已,却需显示出“真性”的无穷妙用,所谓“打得念头死,救得法身活”,这就是“活人剑”:以智慧的利刃斩除一切妄想,复活“真性”的妙用。一刀一剑,能杀能活,显示出息妄显真的禅机。苏醒之后,除却往日心,已非昔时人,过去的妄想纤毫不存,再也不会干扰禅心。此时,尘心死去道心活,天下丛林,喧喧盛传说又有一人道行圆满成就。这个成就之人,从此会安度晚年,获得与以前截然不同的心境。

照用同时棒下玄,不容拟议验愚贤。

抡剑直冲龙虎阵,马丧人亡血满田。

“照用同时”,是将人我双双夺去之时。此时当头一棒,绝不容情。人头殒落(喻夺人),血流满田(喻夺境)。愚人贪世情,贤者恋佛法,师家对之一概铲除。高明的禅师,“驱耕夫之牛,夺饥人之食,敲骨取髓,痛下针锥”,这是“杀人如麻”的“临济将军”的一贯作风。

照用不同时,时人会者稀。

秋空黄叶堕,春尽落花飞。

“照用不同时”,是比“照用同时”更为纯熟的境界。此时,根本分辨不出其中什么是照,什么是用。春花落,秋叶堕,一切纯真自然,不落朕兆,大化流衍,自为自在,杳无端倪。

一喝分宾主,照用一时行。

会得个中意,日午打三更。

总颂谓虽然“四照用”有种种方法,在“一喝”之中,同时俱现。慈明将极其精微、复杂的四照用程序,浓缩在一喝之中,顿悟色彩极为浓郁。这种当下顿悟的功行,纵是参禅多年的人,也难知其深浅。如果领会了这一喝中的意旨,日轮当午之时,即是半夜三更。作者将两幅截然对立的意象组合到一起,是神妙的般若直观之境。如果拟议寻思,就不能解悟“个中意”,失以千里了。

临济宗四喝、四料简、四照用等纲宗诗,反映了其禅法机锋迅疾、不容拟议的特性。临济宗禅法,显示出掀倒禅床、踢翻地轴、倒覆乾坤的气势,正如论者所云:“棒喝机用及一切言句,他都安排在剑刃刀口子上,完全为了顿悟服务,从不闲话商量。这正是马祖、百丈、黄檗、睦州一系禅道的最高发展,也是禅宗在修持方面的最大革新。”“这个绝对无情的逼拶路子,能摆脱心意识的一切妄缘,也可以于一念鉴觉下如脱桶底似的打彻。”(乃光,《临济禅初探》,《禅学论文集》第二册,第158页)这些纲宗诗,之所以能通过鲜明的艺术形象,表达极其深邃的禅学思想,这是因为在最高的层次上,诗与禅圆融相通。最微妙的宗教体验,不能通过定式语言来表述。因为按照禅宗的观念,本体不可说,一有言说,即有主客,即与本体乖离。从这个意义上说,语言是本体的栅栏。而参禅悟道,就是要突破这种乖离,明心见性,直契本体。通过诗学的喻义,通过现量的原真呈显,摒落思量计较,悟妙旨于言外,即可使学人当下证入禅悟之境。从这个意义上说,诗歌又是本体的家园。临济宗禅诗,吟咏宗纲而不黏着于宗纲,用活句而不用死语,通过意象组合的矛盾性、跳宕性、空灵性,展示一幅幅诗禅感悟境象,这就使得临济宗纲宗诗具有了供人想象品味的空间,使其意象具有多义性、朦胧性、不可解性,使得临济宗纲宗诗在中国禅学史上呈现出独特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