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打断他的话，笑道：“地公，你不为我高兴吗？我相公数代单传，到了我这里终于给他们柳家增人气了。”
不知道为何，方才土地公的脸色变化让我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预感。桌子底下袖子里暗暗掐算，却什么也算不出来。
“别算了，”土地公抬头瞪我道：“法力超过你的，神算术就会失灵了。小子，灵芝这般为你付出，你日后可千万莫要负了她。”
怎么会呢？我疼她都来不及，怎么会对不起她？
正要打听些什么，灵芝已经笑道：“地公，越说越远了。这次请你来，除了要谢谢你数次帮我，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土地公摇头摆手道：“免提。这傻小子已是半仙人物，用不着我保护。”
灵芝急道：“可是以他现在的法力，本本分分还好，一旦日后想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远远不足以自保了。所以我早晚都会封了他法力。那时候万一有什么危险，就要请您老帮忙照顾了。地公，求你了。”
听得我一头雾水，想要询问，见他二人面色严肃，又暗暗忍住，打算过后再问灵芝。
土地皱眉道：“那个小娘子也要回来？”
灵芝点头道：“是。没有我，自然要把她叫回来，这样家里才能有人照看。月水这些年一直都被宠着，可以说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没人照顾、管束，家业交到他手上，我总是有些不放心。”
土地公沉吟不语。
我隐约明白了。想来是灵芝觉得自己有身孕了，怕以后家里有事时自己不能出力，所以提前求土地照应。虽然是一片好心，却也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好歹我也是一大老爷们，怎能被她当成废人看待？
正要说话，门口突然报有人求见。引进来，却是喜儿。
“少爷”，喜儿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有些尴尬地望了眼灵芝和土地公，起身询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喜儿卸下身后的包袱，打开来，里面是几身大人的衣服，有男装有女装，还有几件小孩的鞋帽衣服。
“小姐听说大奶奶有身孕了，在家里高兴地直哭，说柳家总算有后了。这些小孩子衣服是小姐连夜赶出来的，因为不知道男女，就都做了一些，连同前些日子给少爷和大奶奶做好的衣服一块叫奴婢送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大奶奶”三个字，灵芝喜滋滋地站起来，接过衣服欣赏了一下，回头冲我笑着道：“月水，你看好看么？”
还不错。月娥的手艺一向很好，这些年，我身上穿的衣服便大都出自她的手。
见我和“大奶奶”都喜欢，喜儿似乎松了口气，又磕个头，道：“喜儿听说大奶奶有喜，心里也是欢喜。这里给您磕个头，祝大奶奶福寿康安。”
灵芝喜道：“你嘴巴倒是甜，起来说话吧！”
不待喜儿起来，我便不由得迫不及待道：“月娥……你家小姐还好吗？”
喜儿点头道：“来前小姐说，若是爷问起，便说还好。”
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我问起便说“还好？”
喜儿眼圈泛红道：“小姐这段时间寝食难安，人消瘦了许多。前些时还大病了一场，这才刚刚好。”
不由得心里有些发酸，挥挥手，示意喜儿可以回去了。快走到门口了又唤住她，嘱咐道：“回去叫你家小姐把身子养好，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灵芝笑道：“还是回来养身子吧！告诉你家小姐，叫她收拾好东西，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把她接回来。”
喜儿欢天喜地的走了，我心中也有些激动，又怕被土地和灵芝看出不开心，勉强压抑着。灵芝坐在一旁低头翻看那些衣裳，屋里一时竟有些冷场。正要向土地道歉，土地已经站了起来，对灵芝道：“我那事很多，饭我就不吃了，先回去。你说的事，我尽力护佑他们周全就是了。倒是你，唉。”
话未说完，便已经跺脚入土离去。
我刚刚站起身，便已不见了土地的身影。灵芝脸颊流着眼泪，喃喃道：“地公，谢谢你了。”
将灵芝揽在怀里，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歉疚道：“对不起，娘子，是不是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灵芝摇头，深深凝视着我，道：“我和你在一块很开心。月水，好好看着我，把我记清楚了。若是有一日将我忘记了，再也想不起来，可就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了。”
我心里越发的不安，握着她双手安慰道：“别胡说了。我便是忘了自己，也不可能忘记你。可能是因为有身孕，所以你最近情绪很不稳定。多休养一下，我叫人给你熬些安神的汤药来，慢慢就好了。”
现在是傍晚时分，信步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村口枣树林旁。
“八月十五枣红圈”。今天是八月十三，树上枣子也已经红了半边。一些调皮的孩子，正爬了树上使劲摇晃树枝，想要过过嘴瘾。看到我过来，一个个惊慌失措，停在那里大气不敢喘。有那懂事的，大着胆子用衣服兜了几个跑到我面前，弯个腰表示行礼，将枣子往我面前一送，带着一丝腼腆道：“大老爷，给您吃枣。”
我随意靠在枣树林边的石礅上，笑着拍拍眼前娃子的脑袋，摸过来几个枣子，咬了一口，已经有甜味了。“爷吃这两个，剩下的你们拿着去吃。”这片枣林是我家的产物，见他们有些拘束，便笑道：“去吧，想吃多少就摘多少。不甜的别丢，拿回家去给你们娘，留着晒干了过年时候蒸花糕。”见我许可，娃子们欢喜跳跃着进入林子深处了。
呵呵，这也就是我在，这些孩子们才敢放肆。要是被我娘子月娥看见了，恐怕一个个就老实多了。
我叫柳月水，是柳家庄的大老爷，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有一妻唤作金月娥，为人极为贤淑。膝下有三男一女。长子唤作柳天乐，今年24岁；次子柳天为，三子柳天思是双胞胎，今年皆都21岁。三兄弟在去年一同上榜中了举人，可说是千古罕见，算是光耀了门楣。幼女年方十三，叫做柳叶眉。还有一名义子，唤作赵梦麟，乃是我一已过世义妹赵子月的儿子，今年25岁，自九年前参军一直未回。
我今年已经四十八岁，可是不解的是，面貌却未从有过一丝变化，依旧保持在二十岁出头的样子。现在我与三个儿子一同出去，不认识的人绝看不出我们是父子，倒像兄弟多些。天乐长得稍显老像，看上去竟似比我还要大一些。
月娥却已经渐显老态了。她今年已经五十三岁，虽然保养得不错，但是跟我站在一起，依旧像足了两代人。也因为此，最近这几年她很少再跟我一起出去，常常躲在后院小屋里，吃斋礼佛。女儿受她影响，这一年多来常常随着母亲一起进那间小屋里参佛。
半个月前，义子梦麟托人捎来一封家书，说道将争取在八月十五那天赶回家里来与家人团聚。他一走便是九年，此时突然归来，我心中自然颇为欢喜，月娥尤以为最。我义妹去世之时梦麟年方半岁，自小便跟随月娥一起长大，可以说与亲生无二。因此月娥这两日也不再礼佛，不断指使着下人收拾院子，准备张灯结彩来迎接义子归来。
拣根枯枝在路边挖了个坑，想要将我吃剩下的枣核埋进去，说不定明年便能发芽了。手上突地一抖，那根树枝“嘎巴”一声断了，一阵莫名地恐慌，不知何故心中竟感觉不安，似乎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一般。正在心神不定，府上一个下人远远奔跑过来，带着哭腔大声喊道：“老爷，老爷，大事不好，赶紧回去吧！夫人摔倒晕过去了！”
握在手心的三俩枣核失手滑落，迎上前去抓住他胳膊，疾声问道：“你说什么？”
来报信的下人唤作三奎，是我府上一个长工的儿子，打小在我柳家长大，平时行事颇为稳重。此时却是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惊慌道：“夫人想看看院子总体布置，就爬到假山上去看，谁知道脚下踩滑，从山上摔了下来，现在还昏迷不醒呢。”
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做事如此不小心？我心急如焚，撒腿往家里跑去，刚进大门，便听见家里传来一阵哭声。
头“嗡”的一下懵了，我不由得眼前一黑，只觉阵阵眩晕，心中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有人曾经对我说道：“她这一世毕竟与你还有25年的夫妻缘分。”
许多年以前，大约距今25年左右，我曾经生过一场大病，连续昏迷了十天。醒来之时，我娘子月娥正守在我床前，整个人憔悴不堪。那场病虽然遍寻大夫也没看出根源，却好在不久之后我便完全痊愈，倒也算是福气。只是那次醒来后不久，我就发现我遗失了一部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