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一艘不大的轮船从汉堡去伦敦。我们一共是两个乘客:我和一只小猴子,一只小母猴,这是一位汉堡商人给他英国股东送去的礼物。
它被一条细链拴在甲板上的一把小椅子上,不停地乱动着,像只鸟儿样吱吱地哀诉。
每当我走过,它便向我伸出它一只黑黑的冰冷的小手——还用它一双忧愁的、几乎像人样的小眼睛望着我。我抓起它的手——它就不再尖叫和乱动了。
周围一片寂静。大海像一张铅灰色的台布,一动不动地向四面铺开。它好像并不浩瀚;海上罩一层浓雾,遮没了桅杆顶,软软的昏暗令人目光迷茫而疲倦。太阳像是这昏暗中的一片浑浊的红斑;而将近黄昏时它又燃成一团,发出神秘而奇异的红光。
一些又长又直的皱褶,像厚重的绸缎上的皱褶,从船头向外一个接一个地掠去,不停地扩开,卷起波纹,再扩开,最后展平,摇荡几下,再消失。水轮发出单调的突突声,轮下翻腾着被它激起的浪花;浪花像牛奶样发白,又轻微地咝咝地作响,碎成蛇一般的水流,——而在那边,又汇成一体,消失了,被昏暗吞没了。
船尾一只小钟叮叮地碰击,连续不绝,如怨如诉,并不比猴子的吱吱声更好听些。
时而浮起一只海豹,——猛一翻身,又隐入激起微波的海平面下。
而船长,一个寡言的、面色黧黑而阴沉的人,叼着一只短烟斗,气呼呼地向那呆滞的海面吐一口唾沫。
不管我问什么,他都只断断续续咕哝两声来回答;我不由地要去找我的唯一的旅伴——猴子了。
我坐在它身边;它不再吱吱叫了——还再次把手伸给我。
凝滞的雾催人入眠,湿气沐浴着我俩;我们沉浸在同样的无知无觉的默想中,互相陪伴着,像亲人一样。
我此刻是在微笑……然而那时我心中是另一种情感。
我们全都是一个母亲的孩子——那时令我感到快慰的是,这只可怜的小动物竟那么信任我地安静了下来,它偎依着我,仿佛偎依着一个亲人。
187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