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过一个同学——一个敌手:不是在功课上,不是在职务上或是爱情上;然而,我们的观点怎么也合不来,所以每一次,当我们相遇时,我们之间便发生没完没了的争辩。
我们为一切争辩:为艺术、为宗教、为科学、为现世的和来世的——特别是为来世的——生活争辩。
他是一个信神的和感情热烈的人。有一回,他对我说:“你嘲笑一切;要是我死在你前面,我就从那个世界来见你……我要看看,你那时候还会嘲笑吗?”
而他,一点不差,死在我前面,当时他还很年轻;好些年过去了——我忘记了他的约言——忘记了他的威吓。
一天夜间,我躺在床上——不能,也不想入眠。
房间里既不暗,也不亮;我向着灰白的昏暗处凝望。
忽然,我仿佛看见,在两扇窗户之间站着我的敌手——正静静地和悲哀地从上到下点着头。
我没有被吓住——甚至也没有大惊小怪……我微微抬起身子,撑在一只臂肘上,更加凝神地望着那个突然显现的身影。
那身影继续在点头。
“怎么?”我终于说话了,“你是在得意呢,还是在惋惜?你这是在干什么?警告呢,还是责备?……或者你想让我了解,你过去错了?让我了解我们两人都错了?你现在感觉到什么?地狱的痛苦?天堂的幸福?你哪怕说一个字呀!”
然而我的敌手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只是依旧悲哀地和温顺地点着头——从上到下。
我发出笑声……他消逝了。
1878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