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远处传来马达声,眨眼间公路上出现汽车的烟尘。当十六军分区的部队集合好准备吹欢迎号的时候,五辆苏军大卡车在300米开外的地方停住了。
烟尘散去,面前的情景让闯关东的八路军们大吃一惊——30多个苏军士兵跳下车,迅速展开战斗队形,枪口、炮口齐刷刷地对着公路上的中国军人。
苏军那边传来一句蹩脚的中国话,似乎在问:“什么人?”
面对意想不到的危险场面,曾克林和唐凯保持镇静,他们示意大家不要惊慌,说这是个误会,队形不要乱,更不得擅自行动。他们马上派出侦察科长带着翻译——路上找的一个在海参崴做过工的、自称仅会几句俄语的老汉前去交涉。没有想到,苏军带的翻译是个蒙古人,两边的翻译比比画画半天,也沟通不出个所以然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去,已经僵持了两个小时,虎视眈眈的苏军随时可能开火。
心急如焚的曾克林和唐凯只能亲自上阵,唐凯刚会了几个俄语单词,他指着苏军的武器,摆摆手,生硬地蹦出一个词:“涅特!涅特!(不好)”,一边介绍自己是“格米萨(政治委员)”,是“契丹斯基(中国人)”,不是“日本斯基”,是什么呢,他突然又想起一个单词——“达瓦里希(同志)”。
苏联军官眉头紧蹙,猜不出唐凯要说什么。
曾克林灵机一动,碰一下唐凯,让他们看看你的胳膊!
唐凯恍然大悟,马上撸起袖子,伸出右臂,大声说:“毛泽东,斯大林,乌拉!”
苏军一个少校过来仔细端详这条不寻常的手臂,也请出一个上校来观看,两个人咕噜出一个唐凯有些耳熟的单词:康苗尼斯特。呀!这是“共产党”的意思,唐凯跟着喊道:“对对,康苗尼斯特!”
两名苏联军官舒了口气,回头对士兵说了些什么,士兵们的枪口不再瞄准中国军人了。这时候,一个士兵从高翘着天线的车里下来,交给上校一张纸,上校看了一眼,立即有了笑模样,连声说:“达瓦里希(同志)”,“赫拉少!(好)”后来知道,这是后贝加尔方面军发来的电报,这里的情况已经报告了莫斯科,莫斯科马上联系延安,终于弄清“冀热辽”是怎么回事。
剑拔弩张的局面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两位苏联校官给曾克林和唐凯一个热烈的熊式拥抱。公路那边也响起了欢迎号声,两国军队的会师仪式很是热闹,人们高喊着“乌拉——毛泽东”!“乌拉——斯大林”!
在抗战胜利后的第一时间里确立了八路军与苏联红军的同盟关系,前所会师因为其重大战略意义而载入史册。
于是,一个现实任务摆在曾克林和唐凯的面前,山海关已被孤立,打还是不打?
因为电台功率太小,他们无法向上级请示,大主意得自己拿。最后的决心是打!
在说服苏军配合我军攻打山海关之后,中苏联军先礼后兵,派出代表与日本守军谈判。日本人竟然不识时务,拒绝了中苏联军要他们投降的最后通牒。
8月30日,我军向山海关日伪军发起攻击,这场仗打得漂亮,只用了5个小时就解放了山海关。翌日,十六军分区部队举行隆重的入城式,在曾、唐两首长的率领下,我军浩浩荡荡开进历史名城、华北与东北的门户山海关。
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向关外前进!唐凯仔细研究地图,从山海关到沈阳有400多公里,徒步行军要半个月,如果加上接受城市和部队休整等因素,至少要一个月。这哪儿成!远处传来的汽笛声提醒了唐凯:坐火车去!他与曾克林迅速定下行动方案。
9月3日下午,就在日本天皇接受波茨坦公告的当天,十六军分区的部队登上火车,汽笛长鸣,在人们的欢呼声里,有40节车厢的列车徐徐驶出山海关车站。
第二天早晨在锦州停车,曾、唐带着新找到的翻译和随员去拜会苏军驻锦州最高负责人。开始不顺利,遇到一个刻板的少将,说什么都是摇头。曾、唐两人一急,声音就高了,惊动了楼上一个留胡子的老军人,此人没有佩戴军衔,却是那个少将的上级。老军人通情达理,与曾、唐友好交谈,八路军接管锦州的问题迎刃而解。
曾、唐决定把一个团留在锦州,不久,那一个团变成了两个旅。
当日下午,火车直奔沈阳。曾、唐估计,沈阳的情况可能更复杂,他们带领这支孤军在没有上级指示的情况下全力以赴抢占先机,心中那道神圣金牌就是中央的二号命令,收复失地,迅速地扩大解放区……焦虑不安的曾、唐干脆到火车头的驾驶室里,守在开火车的日本司机身边,注视着夜色中的东北原野。
一片灯火出现了,那就是沈阳!可是,日本司机突然刹车,张皇失措指着前方:“红灯!红灯!”
曾克林大怒:“什么红灯黑灯,给我开!”
风驰电掣,汽笛嘶鸣,列车在夜半三更硬闯进沈阳站,这可捅了大娄子。
沈阳站台上警报器尖叫,苏军如临大敌。当列车停稳,拉开车门,八路军官兵们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在惨白的灯光下,苏军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每一节车厢。
唐凯忙带着翻译与苏军官交涉,但任你磨破嘴,对方就是一句话:奉上级的命令,你们不准下车!
曾、唐马上召集会议研究对策。他们无法知晓,小小的沈阳车站正反映着当时云诡波谲的世界政局。根据《雅尔塔协议》,苏联政府刚与蒋介石的国民政府签订条约,东北的政权要移交给蒋介石政府。
天已大亮,曾克林带队前往苏军驻沈阳司令部交涉。唐凯获准到各个车厢里做短暂有力的动员。
几个时辰过去了,曾克林一行面色阴沉地回来了。
原来,曾克林碰到个硬钉子。一见面,苏军沈阳卫戍司令卡夫通少将就劈头盖脸责问道:“你们是什么军队?从哪里来的?是谁让你们来的?”
曾克林耐着性子,心平气和地说明一切,但卡夫通不听,他搬出《雅尔塔协议》和《中苏友好条约》,大发脾气,让不速之客们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
唐凯建议曾克林再跑一趟,态度可以再强硬一些。
两个小时过去了,曾克林带着更大的火气回到火车上。
部队被憋在火车上,没吃没喝的,大小便也无法处理,烈日暴晒,车厢里空气污浊,战士们对老大哥的情绪普遍不满。唐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决定和老曾三进苏军司令部。
卡夫通盛气凌人,居然对唐凯的身份表示疑问。唐凯走上前去,挽起衣袖,露出党徽烙印,拍拍胸脯说:“格米萨!康苗尼斯特!”他指指自己和卡夫通说:“达瓦里希!达瓦里希!”
唐凯的举动引起旁边一个军官的注意,他走过来,拉着唐凯的手臂仔细看看,目光惊奇而友善:“格米萨?”这个军官叫克拉夫钦克,是一位政工干部。
唐凯认为他们的翻译不行,就低声和曾克林商量,请他们去找个好翻译来。大概受了克拉夫钦克的影响,卡夫通点头应允,派人去找翻译。一会儿,新翻译进屋,他叫日赫洛夫,果然不错,汉语挺流利。
曾、唐二人一看可以对话了,立刻向卡夫通发出一串质问。唐凯很气愤:“老子几千人的部队在火车上让你们冲锋枪封锁了快一天了,吃喝拉撒都不得解决,你们到底是不是共产党的队伍?到底是何用心?”说得兴起,唐凯拍桌子骂起娘来,“翻给他听!”他不客气地对日赫洛夫说。
日赫洛夫迟疑一下,还是翻译过去了,卡夫通猝不及防,脸一红,无言以对。
唐凯接着讲这次挺进东北的宗旨,讲打山海关的两军合作,“昨天还在锦州见了你们39集团军的指挥官,很是友好,哪里像你这个样子!”
日赫洛夫悄悄告诉曾、唐,你们和克拉夫钦克多谈谈。
克拉夫钦克认真听完唐凯的话,拉着卡夫通走进另外的房间。待他们出来的时候,形势变化了。他们的身后跟出一位将军,是马林诺夫斯基元帅的宣传部长,显然是对政治敏感的人物,他与唐凯的简短交谈里嘴里就不断“赫拉少”!他把僵硬的卡夫通叫到自己的办公室。
很快,卡夫通出来了,态度明显缓和。他告诉曾、唐二人,部队可以下车,但不能驻扎在沈阳市里,只能到郊区苏家屯去找地方。
一颗石头落了地,曾、唐二人起身告辞,匆匆返回军列,向部队下达命令。
下午5时许,这支关里来的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军容严整,高唱军歌,第一次出现在沈阳街头。沈阳一下子轰动了,数万老百姓涌上街头,夹道欢迎自己的军队。
消息越传越神,最后把十六军分区传成“八路军的16个军进沈阳了”!
部队还没有走到苏家屯,苏军的一位上校驱车追赶上来,他对曾唐两首长说:“你们这支军队不是一般的队伍,我奉司令部的命令来通报你们,请你们留在沈阳。”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曾、唐喜出望外,9月5日这一天,真是难忘的大日子啊。
部队在大东区小河沿一所师范学校里安营扎寨。第二天,苏军卫戍司令部又派人来见曾、唐二人,请八路军首长到市里办公,已经把原伪满沈阳市政府大楼腾出来了。
9月7日,曾克林司令员和唐凯政委应邀与苏军驻沈阳高级将领见面,苏方近卫坦克第六集团军司令格拉夫琴科上将与曾克林、唐凯深入磋商双方的合作事宜。
9月8日,他们作为中国共产党的先行官,在错综复杂的政治背景与社会形势下,勇敢地开始行使人民政府的职能和权力。
9月14日上午,格拉夫琴科上将派出飞机,在两位苏军代表陪同下,曾克林直飞延安,向中共中央请示汇报。
在非常时期,唐凯宵衣旰食,夜以继日,在东北独撑局面。
七、在夺取全国胜利的日子里
曾克林的汇报,极大地振奋了中央领导,促使中共中央迅速做出“向北发展,向南防御”的战略调整,以彭真为书记,陈云、程子华等为委员的东北局应运而生。9月16日,彭真、陈云等人搭乘曾克林那架飞机返回东北,在山海关机场降落时出了事故,飞机滑出跑道,撞上一个土包,除陈云外,彭真等人程度不同地受了伤。唐凯闻讯,心急如焚。两天后,彭真、陈云一行乘火车抵达沈阳站,唐凯激动地跑上去与首长们握手,他的感觉是“天上掉下神仙了”!
当晚,在大帅府举行的欢迎大会上,头部受伤的彭真高度评价曾唐领导的十六军分区指战员,他说:“你们为党和人民做了大好事,进展得快,占住了地方,争取了时间,历史将会证明你们的功劳!”
陈云最先听取唐凯的详细汇报,十分满意。当唐凯谈到苏军纪律太坏,女性人人自危的时候,陈云特地走到窗前,看看后院晾衣场那些剃着光头的日本女护士们,叹道:“果然如此!”
陈云给唐凯的三条指示是:第一,搞武器,准备打仗;第二,制作30万件棉衣,准备过冬;第三,筹款。
这些任务立刻使唐凯感到形势的严重。有东北局首长的领导,唐凯开足马力,他成为东北我军的“大内总管”、东北局联系各个方面的“开关”人物,几乎什么棘手的事情都要找他。
当务之急是扩军整编。一个多月的时间,出关时4000人的曾、唐所部扩充到8万多人。毛泽东接到彭真、陈云的电报,回电说“收阅甚慰”。
其次是接应源源不断开赴东北的十万大军。粮食和棉衣等给养保障耗费了唐凯巨大心血。
再次是大规模剿匪。“八一五”光复后,东北地区盗匪蜂起,国民党的“地下军”还冒充八路军杀人抢劫,无恶不作。到1945年底前的三个月,曾、唐指挥部队东征西讨,在辽宁省内展开数次剿匪作战,其中最大的一次是千山战斗。
两个日本大佐带领3000多名日本兵,纠集1万多伪满警察、特务等乌合之众,拒不向八路军投降,控制了鞍山以东三个市县。在东北局的领导下,曾、唐所部会合从山东过海来的部队兵分五路,激战三天,敌人土崩瓦解。至此,辽宁的社会秩序渐趋稳定。
唐凯传奇性贡献真不少,例如他果断接管了各个城市共十所日本关东军医院,经过他耐心的政治思想工作,一大批日本医护人员参加我军,为后来的东北解放战争做出巨大贡献。最可圈可点的是,他平地为我军挖出一支空军来。
9月底,曾克林和唐凯接到21旅政委刘光涛的报告,该部在凤凰城西5公里的山中围住了300多名正在流窜的日本空军人员,为首的是飞行大队长林弥一郎。原来,这伙人属于日本第二航空军团第四训练飞行大队,装备有重型轰炸机、高级教练机等40多架。日本投降后,他们在林弥一郎带领下从辽阳奉集堡机场逃跑,准备南渡鸭绿江,从朝鲜寻机回国。
唐凯闻讯连连叫好,他对曾克林说:“我们可捡到宝了!”
曾克林会心一笑:“不错,送上门了!”
他们立即派出精干的谈判小组,上山劝降,争取和平收编。唐凯专门叮嘱谈判人员,对日本空军人员一定要讲政策,让他们感到我军宽大为怀,力争他们为我军服务。
谈判结果很圆满,受降仪式做了精心安排。照顾到失败者的自尊心,我军代表对林弥一郎说,军官的指挥刀不愿意交的可以不交。八路军的这种气度让日本军官很感动,缴械在平静的气氛中顺利完成。
唐凯进一步指示,要优待他们,一是不准老百姓打他们,二是为他们买些大米。
10月上旬,曾、唐在本溪宴请林弥一郎等十多名代表,看到满桌美味佳肴,日本空军军官满腹狐疑,以为这是送行酒,吃完饭就会被枪毙。没有想到曾、唐以诚相待,宴请后,曾、唐与他们亲切交谈。第二天,又给日本人一个意外:送给林弥一郎的部下5头牛、50只羊带回去吃。
在曾、唐的感召下,林弥一郎率部返回辽阳机场,开始为我军工作。10月中旬,彭真在沈阳接见林弥一郎等主要人员,鼓励他们为创建中共的空军效力。不久,我军历史上第一所航校就在辽阳奉集堡机场建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