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法界巨擘:倪徵奥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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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倪家老九“非池中物”(1)

1.家庭与出身

清朝末年,江苏省吴江县拥有“十八市乡”的美誉,所谓“市”,其实是“镇”。吴江县里有几个大镇,最突出的是两“泽”两“里”。两“泽”,指的是震泽镇和盛泽镇,盛产丝绸。盛泽镇还有“小上海”之名。两“里”,指的是同里镇和黎里镇,“盛产”人才和官员。同里镇出了南社巨子陈去病,前清高官、“退思园”的主人任畹香;黎里镇则出了清乾隆年间的工部尚书周元理(皇帝赐周府以御书“福”字,所以镇上的人都称周家为“周赐福”),著名诗人柳亚子(柳亚子的祖居并不在此,他是赁居周赐福的部分房屋)。

一条蜿蜒的东西向的小河将黎里镇分为“上岸”和“下岸”。周家、柳家都在上岸。和柳亚子比邻而居的,有一户姓倪的人家。本书的主人公倪徵,就出生在这里。

倪徵的性格平和宁静,他的独生女儿倪乃先在解释乃父性格形成的原因时,这样说:“这固然与他出身书香门第有关,也与他的出身地有关。”

黎里镇不是个工商业发达的地方,却是个典型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小镇,它偏僻,少受外界纷繁尘世的侵扰,因而山水宁静,民风纯朴。苏州本就是个吴侬软语的柔绵之地,静卧在宁静之中的黎里镇也更加没有争斗喧闹之气。那里的人大多说话轻柔,步伐缓慢。从这个角度说,倪徵的性格是浸染着地域之风的。

第一章倪家老九“非池中物”倪徵的父亲叫倪寿康,号迪民。晚清时参加科举考试,中过秀才。后眼见清廷政治腐败,国家内患外侮交加,便与弟弟寿龄放弃科举之道,闭门研读新学。倪徵回忆说:“父亲喜欢读书,不事生产。”受孙中山思想影响,寿康欲东渡日本留学,但未去成,就在家里和他的姐姐王倪寿芝一起办了学堂(即黎里女校前身)。寿康注重对孩子的教育,无论家境如何拮据,他都省吃俭用供孩子读书。在他晚年因积劳而病不久于人世时,他还不忘嘱咐家人:“今后子孙无论如何困难,对小辈攻读不可废去,目下列强虎视眈眈,世乱年荒,汝等当好自为之。”他的所有孩子中,除了二女儿早殇外,个个都受过良好教育。

倪徵的母亲张兰芬出身于书香门第,耳濡目染,粗通文墨。她本是离黎里镇不远的马鞍坝人,嫁入倪家后,辛勤操持家务,数十年如一日,又心地善良,连对佣人都从不大声呵斥,深得邻里夸赞。她虽说只是家庭主妇,但因自身受过一些教育,又受丈夫影响,正直而深明大义。抗战初期,她随儿子倪徵住在上海愚园路愚园坊。当时,倪徵的四哥倪徵时在日本洋行工作,一次前往探视母亲,张兰芬就指着他说:“目下日寇猖狂,举国共愤,你还在为鬼子效劳。只要来去光明,就是做贩夫走卒也要好得多啊。”徵时闻之,不觉汗颜,随后辞职。

倪家合家欢

母亲身上带有的刚烈性格对子女多有影响,她的女儿、倪徵的四姐徵玙,肄业于圣玛利亚女校。在学校时,她不屑于富家千金小姐鄙视的眼光,学习刻苦,成绩相当好。后返乡执教,但因怀才不遇,心情颇为郁闷。抗战爆发后,她随哥嫂避于安吉山村。一天外出散步时,遭遇几个出言不逊的国民党士兵,她激愤之下怒加斥责:“你们听到敌人即望风而逃,欺侮老百姓是拿手好戏。”士兵们恼羞成怒,竟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开枪。徵玙就这样死于非命。

倪徵一生努力向学而耻于为官,又崇正义、重大节,与受其父母影响有关。抗战中,他不为汪伪所诱,毅然抛家别子,历经重重险境,远走大后方,就是一个例子。

倪家是个大家庭,倪氏夫妇育有9个孩子,倪徵于1906年出生,是老幺,上有四个哥哥,四个姐姐。全家人的生活主要依靠祖上传下的不到200亩田地以及在黎里镇和平望镇两地的几处店面租金维持。倪徵3岁时,因战事连连,加上一场意外的大火焚毁了所有房屋,家道从此衰落,便随父母兄姐迁往距黎里镇12里的平望镇去了。

平望镇的南面是浙江,北面是苏州,它不同于黎里镇,是个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各地往来客商,川流不息。太平天国时期,它还是军事重镇。倪家迁来平望之初,在镇南姚家赁屋而居,后住到镇河西街、倪徵祖母娘家的空房子里。这里的房屋多,场地宽阔,院子里又种有果树、榆树,墙上有爬山虎、蔷薇花。倪徵就在这里,度过了他自由自在的童年时光。

幼时的倪徵(左)和四哥倪徵时倪徵的大哥徵旸,毕业于清华学校,学的是气象专业。其二哥徵昕,性格也很内向,平时话很少,但特别好学,通四国文字。他在上海民立中学肄业后,本欲继续深造,后在父亲去世后,主动帮母亲分担家庭,到上海邮政局工作。三哥徵晖毕业于南洋大学(即现在的交通大学)。倪徵与四哥徵时同在澄衷学堂就读。

2.少小求学

倪徵是在平望上的小学。因为平望没有高等小学,他和比他大两岁的四哥一起回到黎里,在那里的吴江县第四高等小学学习了三年。除了学习正常的学校课程外,他的父亲对他的课余学习也抓得很紧,为他讲授《史记》和《汉书》,还让他读了很多课外书籍。

在所有的课外书里,他最喜欢读的是诸如《包公案》《彭公案》《施公案》等昭雪申冤的故事。这可能与曾参与审判“杨乃武与小白菜”冤案而被撤职抄家的浙江省臬台(相当于现代的省司法厅长)蒯稚薌是黎里镇人有关。倪徵这样回忆自己爱读公案小说:“总是觉得看过后松了一口气,难道这就是一般所谓‘正义感’吧?”他的这个兴趣,也许是他日后选择法律作为职业的一个原因。

倪徵认字了,也会写诗做文章了。有一天,家人在桌上看到这样两句诗句:“今日藐乎一学童,他年中国主人翁。”一打听,原来正是8岁的倪徵写的。父亲非常高兴,毫不掩饰地当面赞道:“此子恐非池中物。”知子莫如父,倪老先生果真没有看错他的小儿子。

2000年的一天,上海澄衷中学迎来了一位94岁高龄的老人,他步履稳健,精神矍铄。校园里的建筑格局,他似乎很熟悉,指点着对旁人说:“我念书的时候,是从西边那条石子路上走进来的,那边还有一座钟楼,东边还有祠堂。我念书的地方就在当中的蒙学堂。”当他走到世美堂时,很迷惑地说:“这楼,我记得原来是没有的啊。”学校的人告诉他,这幢楼是1931年才建起的。他恍然大悟。这位老人就是倪徵。

倪徵是在1919年五四运动之后进入澄衷学堂的,在那儿念了两年。当他和四哥自吴江第四高小毕业后,家人考虑到上海是离家乡最近的大城市,况且二哥、三哥又都在上海工作,去上海升学是最方便的。当时,上海有四所私立中学最有名:民立中学、南洋中学、浦东中学、澄衷中学。倪徵和哥哥们比较了这四所学校:民立中学的英语教学质量高,毕业后考海关、邮政是有保证的,二哥曾在这里读过书;南洋中学以数学、理科著名,毕业后进入高等院校比较合适。

倪徵最终选择澄衷,一是为澄衷的创办人叶澄衷的人格魅力和传奇经历所吸引,二是因为澄衷的学费比较低廉。叶澄衷原是船工,在一次送客人上岸后,发现了客人遗忘的一大包钱。他守在风雨之中,耐心等着焦急的失主返回。失主真诚地赠送给他一大笔酬谢金,他没有用这笔钱买房置地,而是兴办了学校。所以,学校的校训就是“诚朴”二字。也正因为如此,澄衷学堂多招收平民子弟,收费不高。还有一个原因,倪徵没有说。原来在他之前,从澄衷走出去的有蔡元培、胡适、竺可桢等著名人士。他希望能步他们之后尘。

在澄衷的两年,倪徵自觉收获颇丰。他在重返澄衷参观时,满怀深情地说:“澄衷的教师都是很优秀的,我在这个学校念书得益匪浅。”然后他扳着手指,列举道:“教国文的是当代江南文豪余天遂先生,教地理的是有名的地理学家项达村先生,教英语的陈亚渔先生的教授法更是令人折服……”

可当时,倪徵并没有在澄衷读完中学。如果说他当初从家乡走出来的时候,思想还比较单纯质朴的话,在他在上海待了两年、见多识广、眼界大开之后,心也活了许多。在澄衷读了两年书后,他15岁了,已经不满足上了中学上大学,上了大学就工作挣钱的既定生活模式,他有了更高的追求。所以,当他的堂姐倪徵琮鼓动他转学到沪江大学附中时,他动心了。

倪徵琮就是在沪江附中毕业的,后来考取了清华,然后就出国了,在美国司密斯女子大学和康奈尔大学主修医科,获得博士学位,并领取了美国行医证书和金钥匙奖。抗战时,在云南,她是当地有名的小儿科医生。

倪老先生很不情愿倪徵转学到沪江,因为沪江是美国浸礼会教会办的学校,他不喜欢那里洋里洋气的做派,他还是倾向于质朴的澄衷。另外,他也担心教会学校偏向洋文,他不希望儿子丢了中国文化传统。但是,倪徵下了决心,他想好了,将来也要出国读书,像堂姐一样。在教会学校读书,当然更有针对性。实际上,原先的沪江附中的确不很重视中文教学。后来,沪江大学副校长觉得应同时注重中文和外文教学,因此特地从上海请来有名的文学家王西神先生,从宁波请来前清的林朝翰老先生教授大、中学的中文课程。倪老先生听说后,这才同意了儿子的选择。

在沪江附中又读了两年,倪徵这才完成了中学阶段的学习。因为学习成绩优异,他被准予免学费直升沪江大学一年级。

3.进入大学

沪江大学在上海杨树浦尽头的军工路,靠近黄浦江。初入学校时,倪徵很喜欢站在学校的最高处,眺望黄浦江上来往的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