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甘为法学献春秋:许崇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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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世乱年荒,艰苦求学(1)

1.暂住上海租界

1937年卢沟桥七七事变。接着,“八·一三”日本侵略军大举攻打上海。中国军民奋起抗日,无数英烈为国捐躯,但战争终于失利。上海失守后,日军长驱直入,于1937年12月占领当时的首都南京。日军所到之处,烧、杀、淫、掠,无恶不作,许崇德的家乡那美丽的古镇又岂能幸免?金泽历遭劫难,颐浩古寺被焚毁,主要街道成为瓦砾。许崇德母子与几家老乡一起,经常驾着木船在港湾深处转移,躲避日寇锋芒。这样的日子真不好受。

许崇德有一位小姑妈住在上海。姑夫是上海六马路一家小制革厂的技师。那个地方属于英租界,由于当时日本和英国还不是交战国,所以日本占领上海之后,士兵没有进入英租界。许崇德母子投奔此亲戚,在上海暂时安顿下来。许崇德在失学了一段时间后,进入了位于成都路的一家规模很小的大江中学读初一。虽然条件不好,但可以免受日本占领者的奴化教育。这是幸运。许崇德的学习成绩颇佳,尤其是语文,他的老师黄祖香评分时,每次都用红笔批甲等给他。

在大江中学读书时,许崇德结识了一名年岁比自己大得多的同学名叫邓开安。邓开安原籍广东,父母双亡,流落上海,靠一家亲戚收养。许崇德和邓开安还有其他两名同学交往密切,形成一个小圈子。他们老是避开其他人躲进一间存放体育器材的小屋内,议论天下大事。有一天,邓开安说,他正在等候一个朋友带他去江北参加游击队。果然,过了一个多星期之后,大家不见邓开安来校上学,估计他已经走了。从此,许崇德再也打探不到他的消息。但几十年来许崇德在心里一直怀念着这位爱国的热血青年。

2.迁苏州继续读书

上海生活费用高昂,难以久居。许崇德母子商量决定迁往苏州居住。苏州虽然不如上海那样有英租界、法租界赖以托庇,但那里有几家美国人创办的教会学校可以就读,从而避免日本人管教。何况沪嘉一带日兵占领为时已久,那种烧杀淫掠的兽行已渐收敛,因此,去苏州继续读书还是可行的。

苏州毕竟不像上海那样喧嚣,许崇德母子在护龙街乐桥北的孝义坊3号院内租了两间破旧的小平房,把盛放衣物的木箱充当书桌,四角垫放几块砖以增加高度,许崇德坐在一个锈迹斑斑的泰康牌饼干桶上日夜苦读(后来房东借给些破旧家具才得以改善)。许崇德就读的振声中学虽然不受日本人管教,但每周有两节圣经课。星期天早晨还必须去教堂做礼拜,用英语唱“赞美诗”。这使得许崇德十分烦厌,所以后来便转到乐群中学。它虽然也是教会学校,但不要求学生读经做礼拜。

1941年12月,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英国对日宣战。苏州的教会学校当然就不再是“世外桃源”了。

有一天,学校里闯来了几个汪伪政府的人,找学校负责人及几位主要的教职工谈话。之后,他们在院内贴了一张盖有红印章的“告示”,大意是:美英校产已由“政府”接管,乐群等学校停办,同苏州的其他几所教会学校合并,改名为“江苏省立联合中学”。告示宣布,“委派章志岳任联合中学校长”。章志岳看上去约30来岁,颇有仪表。传闻此人很有来头,他是汪伪政权江苏省教育厅厅长袁殊的外甥。学校的剧变对年轻的初中生来说,感情上无法接受。许崇德所在的初三班同学带头闹了个小小的风波,把门窗玻璃统统砸碎,校园一片狼藉。出人意料的是那个汉奸校长竟没有反应,也不抓人,又不处分学生,事情便不了了之。

1942年夏,许崇德联中毕业,考入省立苏州中学读高一。省中即“苏州草桥中学”,称得上是一所名校。校园宽敞,汪伪政府的教育厅就在后院办公。

苏州中学的中心位置有一座礼堂,礼堂的前边靠右角放着一架钢琴。钢琴不上锁,除了音乐老师外,平时没有什么人去动它。不过许崇德经常看见一个身材不高的男子光顾这儿。此人坐下来一动手,就响起非同凡响的琴声。他手指灵巧,技艺娴熟,弹奏出来的曲调远比昔日在教堂里唱诗时听惯了的琴声动人多了。后来,有同学告诉许崇德,那个偷空便来玩琴的人就是教育厅长袁殊。“呀,大汉奸!”许崇德从心眼里对此人十分厌恶,从此不再过来听袁殊的琴声了。而且岁月流逝,此情此景逐渐遗忘。

大约过了60年之后,许崇德在2005年10月偶然读到一份转载自《天津政法报》的材料,题目为《中共情报史上的“五重间谍”》,讲的竟是关于袁殊的历史:他1911年生,1929年留学日本,回国后任“中国左翼文化总同盟”常委。他有多重身份:军统、中统、青红帮、日伪,而他的秘密身份则是货真价实的中共特科。袁殊1931年加入共产党后立即转入特科工作。1932年,他打入中统内部并结识了日本驻上海的副领事岩井英一,经党组织批准接受岩井按月付给他的“交际费”,成了日方的情报人员。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经中共批准,袁殊又以青帮的身份由杜月笙推荐给戴笠,成了军统的情报人员。上海沦陷后,袁殊以军统少将的名义成立秘密行动小组搞锄奸活动。袁殊通过各种关系,大量获取日本的秘密情报向遥远的延安送发。值得一提的是,他从日本外务省得知日军已确定南进的战略部署,于是火速向延安报告,使苏军解除了早先担心腹背受敌的顾虑,毅然调整部署,从远东调出了几十万兵力开赴西线。袁殊完成的情报工作数不胜数。他总是不失时机地向党中央提供日伪内部的人事更迭;苏南日军的兵力布置和“清乡”行动;建立前往根据地的秘密通道,等等。袁殊曾亲自救出鲁迅的夫人许广平,并曾掩护我方人士如范长江、邹韬奋、潘汉年等进入根据地;还曾及时提供准确情报,使粟裕部队迅速跳出日伪联合作战的包围圈。

堪称孤胆英雄的袁殊在惊险的隐蔽工作过程中没有发生过意外,这当然要归功于他的机智与胆略。但无疑他的神经始终是紧绷的。试想一个出入虎穴、处在四周布满陷阱的环境里,时刻面对着生死考验的人,他能心平如镜、波澜不起吗?许崇德60年前在苏州中学礼堂看到的袁殊弹琴的情景,看来绝不是平常的休闲作乐。且看那万马奔腾似的跳动着的键盘,且听那山崩海啸般的琴声,不正是袁殊内心包藏着的闷郁、警惕和愤懑情绪的发泄吗?许崇德原先不知真情,60年来一直以为袁殊乃大汉奸,因而厌恶他。现在真相大白,实在是看错了他。像袁殊那样忠诚为党工作,为了挽救民族危亡,把生命置之度外,这种品德是值得后人学习的呀!

3.越过封锁线

在省立苏州中学读书,还算是一个宁静的地方。师生之间、同学之间关系比较友好。但许崇德心里总是为自己生活在敌占区当亡国奴而苦恼,想象着能脱离沦陷区到内地去寻找自由。有一天许崇德遇到一位姓丁的老同学,告诉他内地与敌占区存在很多秘密的或者半公开的通道,若真是想去内地的话,也并不困难,但要有熟人指引。丁同学又告诉许崇德,现在正巧他的堂叔叔要从那边过来,明天就可以介绍与他接头。

事情办得非常顺利。这位内地来的丁叔叔热情地向许崇德讲述了不少情况,并建议许崇德只要进入内地上了学,就算目的已经达到,此去不必走得太远,如果一个中学生孤零零地想到重庆昆明等大后方去,那肯定不现实。他认为还是去皖南屯溪为妥。当时年轻的许崇德思想单纯,他只求脱离日占区,至于大后方还是小后方,他根本分不清楚,至于蒋管区与革命根据地有什么本质差别,则更是毫无所知。他觉得丁同学的叔叔说得很有道理,就痛快地接受了他的意见。并拿了他书写的三封介绍信转身回家去告别慈母了。

母亲黄佩忍4年以前送别了亲生女儿,而今又要告别相依为命十多年的儿子,内心的痛苦是无以言喻的。但她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同意了许崇德的志向。母亲黄佩忍陪着儿子赶路,舟楫劳顿,把儿子一直送到太湖西岸。她把身上的钱除了家用外全部给了儿子,叮嘱许崇德好好过日子。然后,黄佩忍回到苏州收拾什物,返回金泽老家去了。

根据苏州老丁叔叔的指点,许崇德先奔宜兴,再找到宜兴郊外叫做丁蜀山的地方。那边有位乡村教师陆德生,他就是这一带的交通员,来往内地与敌占区之间的过客都找他接送。陆德生看了丁叔叔为许崇德写的介绍信之后,就提供了一碗地瓜饭,安排就寝,说明日一早就要出发过封锁线。第二天早晨,陆德生带领许崇德还有另外几个过客出发了。

所谓封锁线,其实只是群山中一块杳无人烟的宽阔地带,走路需要三个多小时。封锁线两边并没看到有任何一方的士兵看管。可能由于交通员熟知路况,懂得避开哨所,封锁线很容易就通过了。再往前走一阵,就到达了当时的重镇张渚。张渚方圆很窄,但却人头嘈杂,热闹非凡。这是因为那里是沟通两地的要道,所以什么人都聚集在此。国民党在张渚有一个小小的地方政府,但管理效能特别低下。政府办了一个招待所,许崇德等一批人就在这里暂时落脚。由于需要为继续行进张罗运载工具(主要是毛驴),所以大家必须等待几天。

许崇德住的是招待所的一间大屋,有十多个床位,住客流动性很大,互相也都不熟悉。过了两天,许崇德忽然发现自己带来的钱钞放在枕头底下,却被人偷走了。这不啻晴天霹雳,打击实在太大。招待所里的同伴们都替他焦急,有的帮他到处寻觅,却毫无所获,有的找当地政府要求捉拿窃贼,亦终无结果。那时,有一位同住招待所的贵妇人模样的上海女士突然站出来对许崇德说:“不要怕,你不是要去屯溪吗?我们是去昆明的,会路过屯溪。我们把你带到屯溪就是了。你一路上吃饭住店我全包了。你到了屯溪之后,再自己想办法吧。”这位女士助人于危难之中,非常难得。她的名字叫韩淑英,真是一位好心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