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漫画一生 一生漫画:华君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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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转战延安“鲁艺”深造(1)

1.

1938年8月的一天,华君武在上海码头登船前往香港。这件事当时是秘密的,瞒着家人和亲友、同事。华君武嘱咐前来送行的好友黄嘉音过后再将自己去延安的事情告诉华母,以免其惦念。这是华君武生平第一次出远门,他感觉迷茫,因为前路漫漫,却不知自己的前景如何!

在华君武的人生道路上,黄嘉音对其的影响不可小觑。黄嘉音是上海圣约翰大学历史系的毕业生,在华君武眼里是既深沉又谦和的兄长。华君武喜欢和黄嘉音在一起,不仅因为他家浓厚的文化气氛,更由于他们不是那种吃喝玩乐的朋友,而是经常一起谈论读书、社会和理想的朋友。“人人都该为社会发一分光”,基于这样的人生信条,黄嘉音欣然支持华君武去陕北,并给了华君武一笔数目不小的盘缠。他还请唐纳写了一封信,唐纳据此又给周恩来、博古和王明写信介绍华君武,请他们设法帮助华君武去延安。华君武将信糊在皮箱的夹层里,便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到了香港,华君武见到了鲁少飞、张光宇和张正宇等人,他们正在香港办杂志,以漫画宣传抗日。在香港逗留的短暂时间里,也曾有友人劝华君武留在条件较为舒适的香港,并承诺为其找一份在《星岛日报》当美术编辑的工作,但华君武最终还是谢绝了,毅然决然地去往延安。

从香港转至广州时,正赶上中秋佳节。华君武在广州又巧遇了黄苗子和郁风,正是他乡遇故知,自有一番感慨。节后,与友人分别,华君武便又匆匆赶往长沙。到了长沙,他住在青年会的一个旅馆里,无巧不成书,在街上竟碰见了叶浅予、张乐平、陆志庠和丁聪。他们在长沙画了许多抗日题材的漫画,很多是在大幅的白布上画的。当时正处于战时,生活虽然苦些,可大家的热情特别高。这支漫画宣传队是1937年8月在上海成立起来的,当时已征战各地一年多了。华君武与他们相聚数日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武汉,因为他听说武汉有八路军的办事处,但寻找数日未果。一天,他在街上走,恰巧遇到了熟人,毕业于剑桥大学的英国人马彬和。

马彬和在武汉有两间旧房子,他收留了华君武,并说想办法帮华君武买去重庆的船票。当时武汉的天气还很热,华君武就在地上铺张席子睡觉,安心地等马彬和替自己弄船票,可谁曾想,等了两天之后,马彬和竟然没有了音讯。华君武上街转悠的时候又巧遇了自己的一位堂姐夫,这位堂姐夫从小在外闯荡,见多识广,任过县长,现在在戴季陶手下做事。听说华君武要去延安,他百般阻挠,还要为其在国民党的《扫荡报》谋个差事。华君武一看势头不对,便赶紧找了个理由脱身,连马彬和的住处也没再回去。

几经周折之后,华君武终于于当年10月到达武汉八路军办事处。他将唐纳写给周恩来等人的信交给了李克农,李克农遂写信介绍华君武到八路军西安办事处找林伯渠。随后,华君武买到了去重庆的船票,再由重庆转道去了成都。

到达成都后,华君武一时找不到去延安或者去西安的车。后来,他听说四川绵阳可能有去西安的车,便乘船前往。到达绵阳后,几经打听,最后从一个茶坊的伙计那儿打听到,如果搭国民党的军车,只要肯花钱,就能捎上脚。于是,华君武给足司机钱后,便顺利地搭上了车,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么。途经的江油、剑阁、广元、宁强等地均是土匪出没之地,没有钱是休想过去的。而国民党也在这里专门堵截前往延安的进步青年。不过,华君武坐的是国民党200师杜聿明部的六轮大卡车,倒是一路绿灯。翻过秦岭北面,山下有个叫宁羌(今改宁强)的小城,这是华君武第一次跨过长江来到了西北,“下车只有一个小饭铺,只卖面片,也没有菜,只有一小碟盐和一小碟干辣椒面。我这个从未出过江南的青年,不免大吃一惊:没想到有如此朴素的午饭。好在赴延安心切,也就硬着头皮吃下去了。”

到了西安,华君武顺利地找到了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并递上了李克农的信,办事处的同志让他等两天。这时,华君武想起当初在上海编英文《中国评论周报》的朋友宋以忠托他寻访一位从美国来陕西的吴启晨先生。宋以忠与吴启晨曾是美国上学时的同学,华君武按地址将写有“有志趣陕北求进”的信递上后,第二天吴先生果然来看华君武。见吴先生身穿国民党高级军官服,腰佩短剑,华君武甚是惊讶。吴先生请华君武吃涮羊肉,席间介绍自己在胡宗南军事第七分校任经理。吴先生告知华君武,去陕北可能困难重重,他有意留下华君武。华君武并未立即答复,只说考虑一晚。但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当晚便通知华君武第二天启程去陕西,并为其开了护照,职位是“八路军上士文书”,供其路途之便。就这样,经历了一路的艰辛,华君武终于到达了陕北!

解放后,华君武曾向在胡宗南处做过地下工作的陈忠经同志问起吴启晨,陈说吴当时并不是教官、特务,只不过是军事七分校的经理,管管总务之类的事。可当时的华君武并不知情,倒是虚惊一场。

延安是华君武真正成名的开始,也正是从延安开始,华君武的漫画与中国社会的风云变幻紧紧地交织在了一起。

2.

1938年11月,华君武来到甘陕边界的栒邑县看花宫,成为陕北公学四十八队的学员。随后,陕北公学校长成仿吾挑选一批曾学过艺术的人到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学习和工作,华君武顺利入选。

鲁迅艺术学院,简称“鲁艺”,是中国共产党于1938年春创办的一所综合性艺术学院,其发起人是毛泽东、周恩来、林伯渠、徐特立、成仿吾、艾思奇以及周扬等七人,由周扬任校长。

关于为何成立“鲁艺”,1938年2月,毛泽东等人在延安发布了一个“创立缘起”,内容如下:

创立缘起为了民族的生存和解放,为了抵制日本帝国主义强盗的侵略,把它从中国赶出去;为了巩固世界和平,全中国人民自芦沟桥事变以来一致奋起,各党各派团结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之下进行神圣的抗日民族革命战争,直至取得最后胜利。

在这抗战时期中,我们不仅要为了抗日动员与利用一切现有的力量,并且应该去寻求和准备新的力量,这也就是说:我们应注意抗战急需的干部培养问题。“干部决定一切”!这不仅在平时,而且在战时也是非常迫切的问题。在前线和日寇作浴血战斗的干部中,在后方动员工作中,都需要军事、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的成千成万的有力干部,这是毫无疑问的。

艺术——戏剧、音乐、美术、文学是宣传鼓动与组织群众最有力的武器。艺术工作者——这是对于目前抗战不可缺少的力量。因之培养抗战的艺术干部,在目前也是不容稍缓的工作。

我们边区对于抗战教育的实施,积极进行,已建立了许多培养适合于抗战需要的一般政治、军事干部的学校(如中国抗日军政大学,陕北公学等)。

而专门关于艺术方面的学校尚付缺如;因此我们决定创立这艺术学院,并且以已故的中国最大的文豪鲁迅先生为名,这不仅是为了纪念我们这位伟大的导师,并且表示我们要向着他所开辟的道路大踏步前进。

我们深知,这鲁迅艺术学院的建立是件艰巨的工作,决非我们少数人有限的力量所能完全达到;因之,我们迫切地希望全国各界人士予以同情与援助,使其迅速成长。这也就是帮助了我国英勇的抗战更胜利的进展,以至获得最后的胜利,把日寇赶出中国!

发起人:毛泽东周恩来林伯渠徐特立

成仿吾艾思奇周扬

1938年年底,华君武来到鲁艺美术系。鲁艺有四个专业系,即文学、戏剧、音乐和美术系。当时美术系的主任是沃渣,王曼硕、丁里等是教员,因为华君武当时不算学生,所以并未在系里,而是在高级研究班里。但研究班没多久就停办了,而是成立了一个漫画研究班,只有华君武和当时从陕北公学同来的米谷(朱吾石)两人。在延安鲁艺做研究生,用华君武的话说,就是比学生高点,比教员低点。华君武那时是个20岁出头的青年,生活在延安自由民主的气氛中感到很快乐。与他同时期的也都是从全国各城市过来投奔革命的进步青年,他们都要求上进,都有为革命献身的精神。

1939年三四月间,鲁艺搬家,从城里的北门外搬到了桥儿沟。来到新地方之后,华君武从美术系调到了艺术指导科,不算教员,主要从事研究和创作,负责具体联系包括文学、戏剧、音乐、美术这四个方面的人才。艺术指导科的科长是田方,他是搞戏剧的,后来改行做电影,是华君武一生的挚友。华君武的一生,除了张光宇这位伯乐让他走上漫画这条创作道路外,还有两个人对他有着重要的,一个是上文提及的黄嘉音,另一个便是田方。如果说黄嘉音是华君武走上革命道路的启蒙者与知音,那么田方就是华君武参加革命队伍后的兄长与挚友。在鲁艺,比华君武年长两岁的田方是华君武的党支部书记。

在鲁艺的生活十分艰苦,因为整个延安的情况都比较艰苦,按华君武自己的话说,“所谓比较,是说前方的生活比延安还要苦”。在延安,三餐起码都有小米饭、萝卜、土豆吃,逢年过节还要改善生活,会餐一顿,比起其他地方,这里可谓天堂。华君武记得自己初到延安时,身上的钱花完了,晚上参加晚会回来,肚子饿了,又没有吃的,便想起白天糊窑洞窗户纸的糨糊还剩半碗,便拿来吃了。时过境迁,几十年后的华老回想当年那半碗糨糊的味道,还是觉得极其美味——毕竟在当时能拿糨糊当宵夜也是奢侈的哟。

1939年,华君武在鲁艺墙报上画了一幅漫画《抢面条》。那时,他经常想起当初在宁羌小店吃的那碗宁羌面片了,因为到了延安吃的都是小米饭,菜是洒一点油花的盐水煮萝卜,一个星期才能吃到一顿馒头或面条,所以一见伙房在擀面条就兴奋。当大木盆盛的热腾腾的面条抬出来时,大家就开始“冲锋陷阵”,情景煞是有趣。鲁艺有许多青年知识分子,喜欢打打闹闹,此亦属革命乐观主义,被人们称为“乐天派”。华君武的这幅“名画”,多年后他在西安一次会议上遇到了延安老友、版画家刘梦天,还被对方提及,华君武就写了一篇《追忆漫画〈抢面条〉》。可以想见,当时的生活是何等的艰辛。

当时,蒋介石派他的嫡系胡宗南率30万人围困陕甘宁边区,外界的给养基本断绝了,毛主席提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口号,整个边区展开大生产运动。鲁艺师生也都参加到这一场活动中来,华君武被派往山上开荒。天不亮,华君武等一批人就上山了,大家排成一排,一起抡起头向前刨。黄土高原的这些荒地又瘦又硬,得用很重的头,但这帮人大多是城市里的读书人,没干过什么重活,一天下来,手就磨出了血泡,但大家情绪很高,谁也没有叫一声苦。大家一齐上,也叫两勤夹一懒,想懒不得懒,在集体里干活,谁也不甘落后,一会儿就开出一大片荒地来。大家相互帮助,相互关心、相互体贴、相互谅解,在鲁艺这个大家庭里,华君武感觉到了温暖。在这里,他知道了什么叫同志——首长管他叫同志,同事也叫他同志,他真正开始体会到“同志”二字的分量。在这里,大家相处融洽,没有上下级之分,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在这段日子里,华君武开始接触党,懂得了革命道理,1940年4月1日,在米谷和梅行同志的介绍下,华君武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3.

在鲁艺的生活虽然艰苦,但对华君武来说却有着非常美好的回忆。

在桥儿沟西山的美术工场,华君武和古元住在一块,他们在半山合种了一块小菜地,种着葱、蒜、辣椒、西红柿、萝卜、圆白菜。那时,华君武和古元也会偶尔有一点稿费,这在当时已经是非常特殊了,可以买点羊腰子和羊油,其中,羊腰子炒蔬菜是当时他们打牙祭的小锅菜。有时,买上一根羊脊椎骨,加上萝卜、西红柿和圆白菜,炖上一大锅,吃饭时,把美术系的人都找来,大家围着吃菜喝汤,可谓无上的享受。有时嘴馋了,也没什么可吃的,就把点灯的清油倒出来炒小米饭吃。后来,不知怎的这事情让总务科发现了,清油里被兑了些煤油,从此炒小米饭也就吃不成了。那时,只有在逢年过节,或者发了津贴(其实也就够买四两白酒、一只猪蹄和两包旱烟的),才能喝点酒。本来大家会餐划拳是输了才喝,但酒少,就变成了赢了才能喝。延安当时卖酒的小商贩就做些手脚,酒里掺水、加鸽子粪(据说易头晕,就以为酒浓)、加石灰(使人感觉酒烈),反正喝了也发酒疯,华君武喝多了就拉住冼星海,不让他去城里指挥音乐晚会。

对那段岁月,华君武还有很多有趣的回忆,比如:

王朝闻的“开天窗”和花茶

王朝闻同志原来是学雕塑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捏泥菩萨的。但是在延安“鲁艺”,当时要有一间做雕塑、还要有天窗的房子谈何容易。美术系要盖一间可以画素描的画室,还是由王曼硕同志带了学生上山砍了树木,运回来自己动手兴建的。既要开天窗,就必然要玻璃,哪里来的玻璃?当时许多负责同志住的窑洞的窗户还是用纸糊的。王朝闻无可奈何,只好空喊天窗,发发牢骚。没有天窗,克服困难,也做雕塑。现在大家看到的《毛泽东选集》上的毛泽东浮雕像,就是他在延安创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