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漫画人生 幽默大师——方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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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学者型漫画家(2)

《鲁智深》拉皇帝下马。配上这诗之后,效果确实不错,对于深化漫画主题、提高漫画艺术魅力颇有裨益。打这以后,方成的漫画上大多喜欢题上打油诗。单是画鲁智深的,他就题过多首,有“这个和尚不寻常,相貌堂堂武艺高强,胸怀侠义好心肠,三拳放到郑老板,两手连根起垂杨,逼上了梁山,造皇帝的反。”还有“虎落平阳被犬欺,洒家不受这个气。作个样子讲明白,和尚不是好惹的”等等。他在《铁拐李大仙》一幅画上题道:“世人各有长短,岂能责备求全,请您睁眼看看,神仙也有缺残。”在作《弥图25《图写钟馗》勒》一画时打油一首:“人间本来事就多,鸡毛蒜皮一大箩,惟有弥勒胸襟阔,笑看平地起风波。”

方成在自己最喜欢画的钟馗这个人物上先后作过十余首打油诗,如“春眠不觉晓,鼾声惊飞鸟。人间鬼太多,钟馗累坏了。”(《钟馗酣睡图》)“多饮会中毒,一日不可无。小鬼送厚礼,其中有缘故。到底收不收?心里直嘀咕。不妨尝一尝,何损大丈夫!”(《钟馗望酒图》)“图写钟馗意无它,自古黎民慕豪侠。更喜此君能吓鬼,挂入寻常百姓家。”(《图写钟馗》)等等。

中国的漫画,出现于清末民初,与世界漫画的历史相比,历史不长,仅百年左右。但中国漫画有一个世界其他各国所不具备的特点,那就是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融合,其中之一便是在漫画中配题打油诗。

中国自唐朝开始出现的打油诗,作为一种通俗的文学样式,以俚语俗话入诗,不讲究平仄对仗,随口成章,生动风趣,轻松诙谐,常暗含讥讽,在民间有着强盛的生命力。尽管它难登大雅之堂,长期以来在文学史上没有地位,但却因其贴近生活、内涵丰富、生动朴素、雅俗共赏,亦为历代文人墨客所喜爱。

漫画的最大特点是讽刺与幽默。优秀的漫画总是在讽刺中渗透着幽默,在幽默中蕴藏着讽刺,显现出智慧,包含着深邃的思想和喜剧精神,使人们看罢而发出会心的笑声,笑声之中有所感悟,受到启迪。

由于打油诗很像顺口溜,诙谐幽默,妙趣横生,中国当代漫画家对打油诗的喜爱程度丝毫不亚于历代文人墨客对打油诗的喜爱,并多擅长于此道。很多漫画家都喜欢在漫画创作中,恰到好处地配题打油诗,以点题释意,画龙点睛。他们认为,打油诗同样是一种幽默的表达方式,可与漫画相映成趣,珠联璧合,使漫画的主题更加耐人寻味。在有些漫画家笔下,打油诗甚至成了不可或缺的艺术形式。由于有了打油诗的配合,漫画的艺术魅力更加得以凸显。

如漫画大师华君武,他有一幅自画像,画的是自己正在案头创作,可是却用两只手捂着脸。画面想表现的是人物正陷入艰难的构思中,于是,在画像下方,作者题了这样一首打油诗:“画兽难画狗,画人难画手,脸比手更难,一捂遮百丑。”用调侃的方式将人物捂脸的原因揭示出来,别有一番意味。如果缺了这首打油诗自嘲式的画龙点睛,那么这幅漫画的艺术魅力将会大打折扣,甚至也许还会让读者在理解漫画本意上出现偏差。

又如另一位漫画大师廖冰兄在他的漫画《狗》中,画了一只肥头大耳的狗,蹲坐在名贵沙发上,穿着名贵服饰,跷着二郎腿,嘴里叼着套烟嘴的香烟,得意洋洋,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画面上方题了一首打油诗:“既打落水狗,又赶丧家狗,还骂臭走狗,尽教狗丢丑。应知豪门狗,食珍馐衣锦绣,老爷宠,夫人搂,多少世人生活不如狗!”作者用这首打油诗尖锐地针砭时弊,为争取社会公平呼叫呐喊。

不过,在诸多漫画家中,方成可以算运用打油诗最多、最突出的一位。他极善于用“打油诗”配幽默的漫画,形成了自己的一种独特风格。

方成的打油诗表面上读来轻松好笑,但重要的是方成借此在漫画里揭示出一个个沉重的社会问题。他尤为注重运用漫画的形式表达反腐倡廉的主题。在一幅画贪官的《面币图》上,他配了这样一首辛辣的打油诗:工资四五百,当官六七年,

出国八九次,旅游几十天。

百万藏床底,银行二三千,

一听呼声起,防腐又倡廉,

面币心中苦,周身软绵绵。在另一幅《钟馗想喝酒》的画上,方成配题一诗:“钟馗想喝酒,无须巧安排,后门开条缝,自有鬼送来。”一针见血地讽刺某些领导干部谋私受贿的劣行,表达了一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方成的这些诗配画,联系现实,紧贴生活,针砭时弊,在讽刺中渗透着幽默,在幽默中蕴藏着讽刺,获得了众多好评。方成认为,“打油诗看来滑稽、通俗,用作幽默、讽刺很得力”,所以自己喜欢“画人物用漫画笔法,就用打油诗点题”。

此外,方成在一些表现日常生活、朋友情谊的题材上也善于配题打油诗,有时几乎就是“信手拈来”,不仅透露出他的睿智和机敏,还往往收到奇妙的效果,令人拍案叫绝。

比如他在广东画的一幅《功夫茶》,画面上两位茶友席地对坐,举杯对品,人物笑容可掬,脸上露出品茗之后的会心微笑。方成为此画配题打油诗曰:“此间喝茶讲功夫,大把茶叶塞满壶,初尝味道有点苦,苦尽甘来好舒服。”

又如他画的给黄苗子夫人郁风祝寿的那幅漫画,黄苗子登在人字梯上吃面条,长得出奇的面条从下边餐桌上的碗里高高挑起,餐桌旁一位女性抬头仰望,面碗上写着“长寿”二字。郁风八十寿诞这天,黄苗子坚持由自己做东宴请几位好友,不许朋友们出钱。方成和著名画家黄苗子都是同住北京的中山籍人士,过从甚密。席间,方成灵感一来,挥笔即兴画了这幅漫画为寿星祝寿,并在画的上方题了一首打油诗:漫画同行,老家同县。

同在北京,住又近便。

您将远游,聚友欢聚。

我们请客,您老掏钱。

此为尽礼,请您吃碗面。《祝寿》黄苗子和在场所有友人看了这画这诗,都不禁捧腹大笑。黄苗子当即找来块纸巾,也题一打油诗作答:比起郁风我更高,

面长梯子更坚牢。

众家兄弟祝婆寿,

不是偷闲学体操。这两位情真艺高的漫画家诙谐地互为打油,不仅令众位友人哄堂大笑,还引得其他邻桌食客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

方成这种用“打油诗”配幽默漫画的独特风格之所以能形成,与他生活了六十多年的北京的文化环境有关,也与他从少年时代起便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滋养,打下了很好的文字根基有关。

提到得益于北京的文化环境这个因素,方成说:“我在北京住了六十多年,现在想来,使我得到很多好处。首先是能操纯正的普通话,全国通行。汉语拼音是以普通话为标准的,因此我就能熟练地运用。北京老居民有幽默感,对学幽默有所启发。相声就是盛行在北京的。我上中学时,爱看北京出版的小报。上面不仅有滑稽的连环漫画,还有滑稽的快板、顺口溜之类的小品,以及有趣的文章。”

关于受益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滋养方面,方成有这样的自述:“上中学的时候,我喜欢背诵古诗词,唐诗宋词我背诵不少,至今还记得许多——有的只记得一部分。古诗十九首和《孔雀东南飞》我还能背上几句呢。有一首诗我是忘不了的,就是张打油的《雪诗》:‘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笼,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这诗用的是大白话,很滑稽有趣,幽默动人。因为作者名叫张打油,这种诗就通称打油诗了。有人写一种十七字的诗,最后一句不用五个字,只用两个,看来和打油诗相似,也可称是打油诗之一种。上高中时,我写过打油诗,是十七字的。我曾看过传说中的打油十七字诗:一位犯人将发配去黑龙江,他舅父去送别。为此他写了首即兴的打油诗:发配黑龙江,

见舅如见娘。

两人同流泪,

三行。原来他舅舅一只眼睛坏了,俗称独眼。……这种滑稽有趣的诗我能记住。有的虽然格调低,却有趣。”

由于有深厚的文学素养和文字功底,方成在漫画中除了这种用打油诗或为图像点题,或表现画的主题思想的表现外,还较好地运用或借古代名诗句作为画的标题,或用对联配合画的表现技法。对于诗文与图像相配的这些表现方法,方成还专门作过研究探讨,自有一番心得。他曾说过:“政治家的幽默,有助于排忧解难。教育家的幽默,有利于诱导。而文艺家的幽默,有助于彩笔生花。”方成曾在“讲漫画第四十四讲”《漫画配诗》中结合自己的创作剖析如何“彩笔生花”:中国漫画有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用诗文与图像相配,有特殊幽默情意。配合方法有多种,一是借古代名诗句作为画的标题。例如那幅《贾岛诗意》,画的是领导干部为文山会海所困,就借贾岛《寻隐者不遇》诗中的句子“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原诗前句是“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画的是找领导的人在松下问童子。又如《白居易诗意》中,画的是一位古代文人在亭子上看亭柱上的字,这些字都是“到此一游”之类,还有乱画的东西,标题是白居易的诗句“每到驿亭先下马,循墙绕柱寻君诗”。他的《蓝桥驿见元九诗》的前句是“蓝桥春雪君归日,秦岭秋风我去时”。他去找老友元九的诗,但看到的却是胡写乱画的东西。

二是用对联配合画的表现技法。例如讽刺不工作的官员的《活菩萨》,在这位菩萨左右配上对联“不求有功麻烦少,但求无过好处多”。在另一幅《武大郎开店》中,店里门联写的是:“人不在高,有权则灵:店不在大,惟我独尊。”横批“王伦遗风”。对联也属诗句,讲平仄和诗韵的。

三是为图像点题,配上打油诗。如在《下海》上画知识分子用笔当擀面杖做烧饼,配的打油诗“暮暮朝朝,薄利多销,一才多用,能者多劳”。在《白蛋图》中,在画中画上题诗句突出画的主题:“百鸟百兽百禽雏,绕壁千尺长画幅。巨作煌煌气宏伟,效颦画张白蛋图。”

四是以传统绘画形式作漫画,画上题打油诗表现画的主题思想,在形式上和传统国画一样,都题有诗句。比如画梁山好汉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画他举着拔出的树,画上题的是:“这个和尚不寻常,相貌堂堂,武艺高强,胸怀侠义好心肠。逼上了梁山,造皇帝的反。”

打油诗用的是俚语,就是大白话,又有幽默感,和漫画性质相近,两者配合效果相得益彰。对联也是常有幽默的。这都是中国文化形式,外国罕见的。配上漫画,民族特色鲜明,是广大群众熟悉也乐见的。这些剖析总结,的确的方成多年创作的经验之谈,是颇有见地的,显示出方成深厚的知识积累和文学修养,对从事漫画创作的后辈和喜爱漫画的读者而言,都不失为一种可贵的启迪。

方成还有这样一个观点——要想成为一位优秀漫画家,一定要高度重视文学修养在漫画中的重要性,努力提高自身的文学修养。他在《方成漫笔》中的一篇文章里如此阐述道:“漫画是绘画和语言的结合体,其艺术表现方法有图文并用、且图文并重的特色,和其他绘画不同。许多作品的标题、画外的一段对话或注解是和画面形象相依的,缺一不可。有人不理解,常在发表时将文字漏掉,使一幅漫画令人费解,变成废品。既然使用文字,文学修养在创作中就起重要作用,而幽默的运用又和文化程度密切相关。我们常见一些漫画以‘无题’为题,有的合适,而更多的是限于文学修养,想不出富于幽默感的标题,只好以‘无题’来应付。许多漫画是以幽默对话点题,或利用有趣的标题和画面图像之间的矛盾产生幽默效果的,这种方法的运用常是凭画家手上文字功夫和文学修养而来。不善于运用幽默语言,自然也限制了创作思路,限制表现技法运用。有的漫画家在创作中使用幽默的对联和诗词,使艺术表现力更加灵便精彩。”

后来,方成还把自己即兴写的打油诗搜罗汇编,共得85首,准备结集出版。其中有一首写他杂文功夫的,自谦中带着幽默,一派典型的方氏风格:“漫画我倒常画,后来也写杂文,无奈老写不如人,到底资质还嫩,惯用讽刺笔法,想学鲁迅精神,写得庄重又挺哏,可我没那学问。”

3.探讨漫画的基本理论

1980年是方成创作的丰收年,在全国第四次文代会精神、特别是邓小平“解放思想,繁荣创作”讲话精神的鼓舞下,方成多年压抑在胸的创作激情一下子迸发出来,画出了一幅幅为广大读者喜闻乐见的精彩绝妙的漫画,形成了他漫画创作历程的一个高潮。

但他不满足于艺术界和社会上对他漫画的好评如潮,为了推动中国整个的漫画事业能长期地健康发展,他在继续努力创作更多更好的漫画的同时,开始了对漫画理论和幽默理论的探讨研究。(关于幽默理论的研究,我们将在下一章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