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炮楼里的女人:山西日军性奴隶调查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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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盂县调查实录(6)

转眼又到了秋收季节,丈夫还没有叫我回家的意思。我想一个人回去,或者让爸爸送我回去,但是觉得那样没有面子,心里又不服气。每天和爸爸妈妈到地里劳动,往家里收庄稼。有时候在场院里打粮食。劳动一天,晚上躺到炕头上睡不着觉,思前想后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的话还不能跟妈妈爸爸明说,一个人憋在心里就那么忍着。

刚刚过了秋收,我便想一个人回婆家去看看。几天前就准备好了。吃了早饭,就告别了父母亲,上了路。我选择了近路,翻过大山拐一个大弯就是婆家的村子。一共也就十几里的路程,走起来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还不到半年的时间,日本兵又要抓我了。我刚刚爬上山,便和出发扫荡的日军遭遇了,我再一次落入了日本人的魔掌。那些日本兵,一见到我就大笑起来,像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

日本兵让我返回来,我不肯,还一直朝前走。日本兵不高兴了。两个日本兵一前一后把我的胳膊用绳子拴起来,用大枪的枪托打着我向前走。

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倒霉,就在回婆家的路上再次被日本人抓住,这样不但婆家不知道我被抓,就算娘家的父母也不会知道,双方肯定都认为我在对方的家里。这该怎么办?

我必须想方设法把话传回自己娘家,让家里人知道我又被日本兵抓到了进圭据点里,让他们再想办法救我吧。

日军到了进圭村,把我关进另一个窑洞里,在前一次住过窑洞的后边。我再也没有见着那个叫木板的日本小队长,只有几个日本兵白天晚上不分时段地来欺负我。

第三天的下午,我终于见到一个面熟一点的伪军,跟着一个日本人过来。我知道机会来了,就假装笑着面对日本人说话,但其实我说的是方言,日本人当然听不懂,但那个伪军早已明白。这个伪军是我娘家邻村的人,还算好心,帮她把这个消息转告给了我的娘家人。

家里人知道我再次被日本兵抓住后,真是又着急又害怕又生气。他们想再次告诉亲家,但回头一想,还是不说的好,不管如何还是先救女儿要紧。于是父亲就再一次到了进圭据点,日本兵还是不允许我们见面,说一个月以后拿100块大洋才能把人领走。

上次家里为了救我就已经花掉100块大洋,把积蓄全部用完了。这次没有办法,只好到别人家里借。但是借来借去,二十几天过去了,还没有借到一半。本来这个村子就小,再加上平日里我们家的生活水平比其他人家的好,在经济问题上和人们很少打交道,所以别人也不愿意借钱给我们家。

我第二次被抓到进圭据点以后,遭受的罪比上一次还要大,数九寒天差一点儿就被冻死在窑洞里。我经历了上一次的折磨,思想上和身体上都有了准备,在可能的情况下和日本兵周旋,保护自己的身体。同时尽力争取送饭人的同情,吃好饭,才能有精力保养自己的身体。日本兵来的时候,我只是笑脸相迎,能躲的就躲,能哄的就哄,弄得日本兵有气不好发。正因为如此,也惹恼了不少的日本兵。

这时,快要冬天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所住的屋子里没有火,冻得手脚都伸不开。房间里没有可以取暖的柴禾,又没人给送来,我是又急又怕。有时忍着满腔的愤怒向日本人求救。如果日本人不高兴,就不让我出门,还要骂上一顿;如果日本人高兴,会同意我到大门外边的小山沟里拣些柴草,或者在院子里捡些少得可怜的短小柴草。回到窑洞烧上一把炕,躺在上面才稍觉暖和些。但是柴草太少了,热量很有限,到了夜晚屋子里更冷,接近天亮的时候,炕头一点热度都没有了,我只有把腿圈回来,手和脚靠在一起,把头也靠在一处,全身缩成一个圈来保暖,身上盖着一条棉被和一些捡来的破衣服,也不觉得暖和。上下牙齿紧紧地咬着,睁着眼睛看着窗户,等待着天亮。天亮了就盼望着太阳出山,好在窗台跟前晒太阳。送饭的老人可怜我,有时候抱一些柴草来,但是太少,解决不了大问题。这个时候,日本兵大概也因为屋子里冷得像个冰窖,来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到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来我住的屋子。送饭的也经常换人,有的时候一天也吃不上一顿饭,又是饿又是冷。那段时间,天又下了大雪,就是在白天屋子里冻得也像个冰窖,冻得我不敢走出屋子半步。下雪了,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捡不到一根柴禾。炕头没有柴禾烧,更冷更冻,白天也必须披上棉被子。有时候甚至想日本人来也行,想办法恳求他们,也许能在他们的准许下到外边去捡一些柴禾,能烧一下炕头,暖和一下身子。这时候,只想活下去,无论怎样,也不愿意被冻死。送饭的看到我十分可怜,害怕我被冻死,才每天来给我送饭。送饭来的时候,给我抱上一把柴火,那时冬天的柴火非常缺乏,人们都感到天气冷,都要捡柴禾。尽管那个送饭老人拿来的柴禾很少,但还是能解决很大的问题。后来想,如果不是老人的接济,我怕早就被冻死在那个窑洞里了。

后来,天气越来越冷,能送来的柴禾也越来越少,已经不能再烧热炕了,只好把拿来的柴禾省到晚上最冷的时候用,白天在窗口前晒晒太阳,用太阳光来温暖身体。到了晚上,把仅有的柴禾,分作好几份,把被子和褥子搬开,再把炕席也掀到一边,然后把柴禾放在炕头上,点着了火,把手和脚靠上去,轮番烤热自己被冻僵的身体,烤完了身体,再把被子和褥子也拿在手上轮换着烤上一遍。每当这时候,满屋子的烟雾,呛得喘不过气来,但就是这样,也觉得要比挨冻好受些。烤完了身体、被子等物,柴禾也烧完了,再把烧完的柴灰挪到一边,在刚刚炙烤过的热地方铺上褥子,再钻进去,在一片烟雾弥漫中,很快睡着了。被烧过的炕头一开始非常热,热得浑身出汗,随着外边气温慢慢冷了下来,到了半夜,就又被冻醒了。

为了减轻寒冷的威胁,我再一次把腿圈起来,把双手放在嘴巴上,让每一口呼出的热气不要白白的浪费掉,以此来保存一点热量。就这样,熬一时算一时,钻在被窝里,身体快要被冻僵了,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爬起来,再一次把被褥翻开,拿掉席片,重新拿出一份柴禾,在原来的地方点着一堆火,再一次烤热全身。

一个夜晚,也不知道要折腾多少次才能熬到天明。有时候,冻得不行,就在狭小的屋子里小跑起来,在很小的一块地上,跑啊跑……为了不被冻死,一直跑下去,以此增加身体的热量。

当地有一种说法“三九四九冻破石头”。到了三九天,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的手上、脚上和身上都生了冻疮,有的地方明显地流起了黄水,我突然感到要被冻死了,就害怕起来,毕竟才十几岁,还想活下去,无论多么艰难,都不愿意这么早就死,家里还有爹妈和弟弟妹妹,这时候觉得特别想念她们。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号啕大哭起来,直到哭得没有一点力气。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可是睡不多会儿又被冻醒,不由得又哭起来,凄惨的哭声把一个为其他窑洞“犯人”送饭的老人的心哭软了。终于在一个没有月亮的半夜里,趁着人们都在熟睡,他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只身一人把我住处的门悄悄打开,两个人合力把一扇窗户用手扳断,造成我扳坏窗户逃跑的假象。老人把我从屋子里救出来,绕过日本兵的好几道岗哨,很快就到了通往外村的大路上。老人说:从这里一直到家里都不能大意,要小心。回到家里,也要注意保密,小心不能再一次让日本兵抓来。

老人又从怀抱里取出一个被他体温捂热的不大的谷子面窝窝头,塞到我的手里说:我不能送你了,你自己赶快走吧。你一个人敢不敢走夜路?要在平时,我怎么也不敢走这漆黑的路。但在今天,我没有一点的犹豫,对老人说:您放心,我敢走。老人又说:快走吧!天亮以前一定要赶回家里。日军要是出发扫荡,在天亮以前也要出发的,路上要小心。

告别了老人,我向着自己的家走去,与其说是走,还不如说是跑,心里又急又怕,加上对家里的思念,抬起腿一遛小跑起来。老人送的干粮,就那么一个小窝窝头,不敢一下子吃完,感觉到饿了,腿上没有力气了,就放慢脚步,掏出那个小窝窝头,吃上几口,再小跑起来。寒冷的半夜,四周都是黑洞洞的,心里着急,没有感觉到一点害怕,只想见到家里的亲人。

我越跑觉得身上越热,老人给的窝窝头也吃完了,天快要亮了,站住脚,顺着风向听到很远的地方有声音,于是仔细听一听,终于听到那是军马的声音,马蹄磕碰鹅卵石所发出的声音。想起了那位老人说的话,很可能是日军出发行军的声音,我一下子着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再被他们抓住,弄回那可怕的地方,就只能一死了。这时我勉强看到前面有条羊走过的小道,顺着那条小道,往前走了几步,钻进路边的一条小沟里,蹲在一棵小树下面,把自己掩蔽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是马匹发出的声响,还能听得到步兵们跑步的声响。等日本兵和伪军都跑过去了,我才从小树底下钻出来,回到河床的路上。日本兵在前面,走一阵跑一阵,我在后面也走一阵跑一阵,和日本兵总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

天快亮的时候,我已经到了李庄,从李庄再往前走就是羊泉村,不要一顿饭的功夫就可以到家了。于是我撩开脚步往家赶。

我低着头刚刚走出几十步,忽然听见远处有什么声音,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仔细地听了又听,可以断定是动物打架的声音。在这个山沟里,经常有野狼出没,时常有羊和猪一类的小家畜被野狼叼走,还发生过几个小孩子被野狼叼走的事情。想到这里,走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一个女孩子,怕日本鬼子,也怕狼,什么也惹不起。听着听着,似乎狼打架互相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距离也越来越近。不能再等了,赶紧往李庄跑。

很快地,我走进李庄村。

从前边不远的一家院子里传来狗叫声,这一下提醒了我。有了狗,我觉得反而安全了,因为在平时,我就不怕狗,我们家养着好几条狗,听到狗叫声,就好像见到了救星。那是一个没有大门的院落,大院落旁边靠街的角落拴着一条正在狂叫的大狗,在黑夜里,也分不清这狗的长相。我径直朝狗叫的方向走了过去,也真是怪,这条狗见我走过来,反而不叫了。我感觉自己安全了,再厉害的野狼也不怕了,同时,感觉到十分累,就靠在狗暖和的身体上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不想竟然睡着了。

天大亮了,这家主人起来以后就去看狗,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怎么在狗的身边会躺着一个人呢?

这着实把那家的主人给吓坏了,他以为是他的大狗把人咬坏了。他叫了几声姑娘,我揉了揉没有睡醒的双眼,看着眼前站着的一位老人,才慢慢地想起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老人怕我冻坏,催促我到家里温暖温暖身体。

在大爷大娘家里,我一边哭,一边诉说前一晚上的经过。我的遭遇让他们也流下了眼泪。在大爷大娘家里吃了一顿饱饭,身体也暖和多了,好心的老人把我送到羊泉村,眼望着我走进村子,老人才返身回去。

我回到家里,免不了一家老小抱在一起痛哭一场。看到女儿回来了,因筹不到钱而急出一身病的父亲的身体也慢慢好了起来。但我再也看不到我的爷爷了。日本人把我家十几间房子烧了个精光,还把几眼石洞用铁锹掀翻了,这是爷爷一辈子省吃俭用建立起来的家业。爷爷看着大火,就如同烧他的心肝一样,他站在能看到家里房子的高坡上,看着房子烧完了,他也一下子跌倒在地上,一口气憋回到肚子里,再也没有喘过来,带着对日本强盗的一腔怨恨,离开了人世。后来家里请了很多位医生来给我诊治,半年多以后,身体才复原。但是多方面落下了难以治愈的病根。

身体复原后,我接受上一次的教训,让爸爸把我送回到婆家,一次再一次地向丈夫解释。

我回婆家只有几个月,丈夫在一次半夜里扰乱日本驻军的游击战中,掉下一座小桥,腰摔伤了,最后成了一个拄着双拐的残疾人,一辈子不能下地干活。我成了全家的主要劳动力。

冯壮香的丈夫后来下身瘫痪,50多岁就去世了。她自己也只活了65岁,于1990年10月含愤去世。

刘面换

(调查时间:1992年7月至1999年6月)

刘面换老人和我是同一村子的人,我们两家是邻居,我和她的大女儿又是同学。对于她的事情,从小就从大人们那里听到一些,但不详细,不能作为申诉的依据。后来在采访侯冬娥的那一段时间里,我也采访了刘面换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