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民国的农村2:农产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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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谷类(上)(2)

面吃法也很多,泼茶汤,摊煎饼,包饺子,擀面条,摊炉糕等等都可,不过不及白面力量大,口味还都不错,然如茶汤、煎饼、炉糕等物,则麦子面万不能用,因为它黏性太大,不但口味不香,而且太坚硬,稍凉微干,就算不能吃了。

黏谷

黏谷本即谷之一种,似乎不必另列,但各种谷类差不多都分黏与不黏两种,其性质吃法,与不黏者都有些不同之点,故另列之。按黏谷之米,与小米之形式,可以说是完全相同,但与小米之吃法,可以说是完全两样。用小米所制造者,用它都不能制造,制出来口味也绝对不同。它与黄米(黍子米)之形式显然不同,但吃法则没什么两样,凡黄米所能制的,用它都能制,例如:

整米可以包粽子,蒸切糕,什锦饭,都可以制,且有的比糯米的还好吃,熬粥亦不错。

糁泼茶汤,蒸年糕,熬迷糊、粥末、糊涂等等都可。

面摇元宵,驴打滚,此食品北平最喜吃,用此面加水蒸,不可太软,擀成片,另把黑豆去皮干炒熟,再擀成面,铺于面片之上卷起,再切成段,又名豆面糕,颇可口,北平虽极阔之席面,亦可用此作为点心,但多用黄米面制者,可是用黏小米更好吃。

高粱

这件事情说起来,可以算是历史及文学中一个大笑话。前边所谈之谷,这个谷字在文字中已用了四千年,且已普遍全国,可是绝对没有作小米讲的地方,然而全国都算小米叫做谷。这里所要谈的高粱,全国人民都吃它,且已吃了三四千年,尤其是华北的居民,更离不开它。全国中这样一种重要的民食,可是古来书籍中关于农业及民食的名词,哪一个字指的是它,到现在还没有定论,这岂不是一件大笑话吗?这在不尚考据的民族,还算不了什么,吾国的学者向以考据为重,竟会有此现象,此无他,乃是重文学轻实业的毛病。不要以为此事不关紧要,吾国这些年来诸事落后,其弊病全在这些地方。

程瑶田《九谷考》,以为高粱即是古之稷。王念孙的《广雅疏证》,亦曰今之高粱,古之稷也。秦汉以来,误以粱为稷,而高粱遂名木稷。朱骏声说,木稷今之高粱,三代时其种未必入中国,亦谓之蜀黍,又曰蜀秫,其实与粱秫黍稷,均无涉也云云。王念孙为经学大家,程瑶田对于《九谷》尤下过一番苦工夫,所说当然有些道理;朱骏声为《说文》大家,尤其是讲转注、假借的专家,乃是不能否认的,但是对于谷类的考据,可以说是毫无研究:以后来之名词,骤与经书中的古名词相比拟,未免不伦,他干脆说三代时未必有高粱。此语更离奇,大概他以为蜀黍乃蜀中之黍。其实汉唐以后的文字中,用此蜀字,多当大字解。蜀黍者大黍也,非四川之黍也。这就仿佛说,金陵叫做南京,并非石头城一样:它叫做南京是不错的,但是否即石头城,却与叫做南京毫无关系。据我研究,以稷为高粱,很有道理,尤其与《诗经》“彼黍离离,彼稷之苗”之诗义相合,诗义是神经不常,故误认黍为稷,此稷当然不应是糜子。因糜与黍是一种,虽老农亦难分辨,则错认者不得谓之神经不常,而与黍样子不同的谷类,如稻麦菽蓏麻等等都有专名,则稷与这几种无干,而又万不能是糜,则只好是高粱了。且《诗经》此章黍字下之注,完全是高粱的情形,或者应该在稷字下,误书于黍字下,也未可知。此不过随便谈谈,并不以为确是如此。然黍字在经书中,是极常见、极普通的字,何以有此误注呢?以上种种的情形,前边已经谈过,此不过补充着又说了一些。

元朝王桢所著的《农书》中云,蜀黍一名高粱,一名木稷,一名狄粱。按元朝人著书,多偏重北方的情形,可是这些名词,除高粱二字外,北方都不风行。蜀黍二字,尚有时单独用之,如高粱秸,通称秫秸。高粱米,通称秫米。高粱粒之蒂,乃曰高粱帽,但多数人称他为蜀秫帽。按此虽写为秫字,大致是由蜀黍两字而来,因黍字太普通,都知它不是高粱,故不愿写耳;然或者应写作秫,亦未可知。

《尔雅·释草》,众秫,疏曰:“众一名秫,谓黏粟也……北人用之酿酒,其茎秆似禾而粗大者是也。”《本草》也说秫,北人呼为黄糯,亦曰黄米。两书都以为可以酿酒,《本草》则直以为是黍。按黍固然是黏的,且可以酿酒,但高粱中也有黏的一种,也可以酿酒,则也不能说秫一定就是黄米。且《释草》注,茎秆似禾而粗大一语,固然不能一定说是高粱,但万不是黍,因为黍绝对不会粗大于禾也;此语惟高粱足以当之。又有人说,凡谷类之黏者,皆名曰秫,然则又何必说它比禾粗而大呢?这当然是有所指,足见古人的解释也未能一致。

高粱乃谷类中最高最粗者,高者丈余,粗可径寸余。苗出后最喜耪,耪的回数越多,则粒实越坚硬而好吃。且耪的回数越多,则包粒之蒂,包得越紧,粒不能自己坠落。耪的回数越少,则蒂越松。农人云,一年不耪,次年之粒实,便有自落者;三年不耪,则粒实完全自落,无一存者。自落之粒,次年自生者,名曰稆生。自古时到现在,都是如此说法。还有一层,耪固然重要,但雨后一伸水根,便不能再耪。因为高粱扎根太远,大致土上一尺余高之节,还可由节处出根,深入地下;此根周围半径,可以到六七寸,乃至一尺余,此时再耪,便要伤根,吃大亏了。

高粱最怕重茬,此田今年种了高粱,明年还种高粱,便名曰重茬。又曰犯重茬,亦曰忌重茬。也应该谈一谈所谓忌重茬者,当然是田中所有该植物应用的材料今年都被吸收去了,明年再种这种,田中的材料当然不够用,则该植物营养不足一定长不好,这也是毫无疑义的。不过有的加用肥料,便可再长,有的虽加肥料,亦不会长好,大致可分三种,略举如下:

一是绝对忌重茬的,如西瓜今年种了之后,十年之内,便不许再种。若第二年便种,连瓜蔓都长不好;六七年后再种,亦可长瓜,但不熟就自落了。

二是不怕重茬的,如棉花、白薯等,农人说越连种越好,就是稍稍用点肥料,也所费不多,不加亦可。再如麦子,倘一年种一次,其中不种别的,则连肥料都不必用。又如稻子,每年可种两三次;固然需用肥料,但其它的谷类虽有肥料亦不能如此种法。

三是中性者,误种犯了重茬,虽不至全无收获,但也一定歉收,如高粱、谷子等,都是这种。高粱则多生黑丹,北平曰乌丹,即是穗不结实而变成内黑外白小槌状之菌,收获当然减少矣。这种菌颇可食,嫩时生吃颇甜,儿时最喜食之,稍老便可炒食。不过北方有一种不成文的习惯法,就是此菌乃是公共之物,无论谁家田中有此,则大家都可采摘。采此名曰打黑丹,都在含苞时摘之,该苞是菌是穗,农人都分很清,不过也有误摘之时。田地已经受伤,若再误摘实穗,则更不幸中之不幸矣,然不能禁止,习惯然也。有因重茬生菌,也有因雨水空气关系而生菌,所以有时一洼地之高粱都有菌。种高粱还有一种其它庄稼没有的情形,就是高粱既秀,谷粒已红之时,有擘叶子的规矩,此亦如同黑丹,须任人来擘,不分尔我。据老农云,叶太多不通空气,倒是应该擘去几叶,以便通风,不过应该擘中腰之叶,上边近穗之四五叶则不许擘,因为擘去则粒实便灌不好。可是擘叶之人,多不甚注意,随便擘去,本株便要吃亏。每年在乡间,这是一种极大的事情,地主乐意晚擘,以免受伤;所有农人之无高粱者,则乐意早擘,因为叶太老,牲畜不吃,便成无用之物。每年各村庄都有禁擘及开禁的日期,这个名词就叫禁叶子,开叶子,倘有不遵擅擘者,则可由会中抓来惩罚,可也往往因此闹出斗殴或人命来。以上这些情形,只吾乡方圆几百里地有之,大致是柴草缺乏之处始有此,若山海关左右以及东北,所有高粱叶都是在田中烧去,因其无用也,则万不会有这样的情形了。此事也是研究农业者应该知道的,高粱叶若嫩时擘下晾干,乃是牲畜极好的饲料,牛羊等反嚼之兽,尤为欢迎。牛最爱吃的当然是豆饼,吾乡一带叫做麻趁,乡间有一句极流行的歇后语曰:

隔着麻趁偷叶子吃——混牛

意思是牛固然爱吃叶子,但麻趁更好吃,然此足可形容牛之爱吃叶子了。请想,不必远说,就吾乡几百里地之内,若擘叶子,则可以出产多少饲料;倘若不擘,则所有叶子,可以算是一点用也没有,因为叶干又薄,一着火立刻就燃完,是想做燃料亦无用也,所以说研究农业者应该知道。

高粱秸秆,用项极多,可以算是工艺品,其穗不轧而摔,把粒实摔掉,原穗无伤,用以捆为笤帚、炊帚等物,乡间极为普通。北平炊帚则用马兰根捆之。秆之尖上一节,名曰莛秆,或曰箭秆,用以做各种盒匣,又结实又美观,北平花儿市卖花所用之匣子,尽是此物所制。秸秆细者则用以扎顶隔。北方屋室多用纸糊,顶上承尘,则用秫秸扎成糊以纸,亦可用几十年。粗者用项更多,最普通是打箔,这种箔在农场中是离不开的,遮阳,避雨,架在板凳上晾物尤佳,因下边可通风也。悬于檐下窗前,亦可遮阳避雨。最简单者为夹篱笆,虽然简单,而几乎家家用之。劈刮成笢,用项更大,华北蒸馒头盖锅之排子,都是用此扎干草而成。用以织席者也很多,虽不及苇席好,但另有它的用途。总之高粱秸秆(又名秫秸)做工艺品的地方极多,最末才当做燃料,然也是民间离不开的。

全中国种高粱最多的地方,大概以山海关内外及东北各省为第一。因为这些地方,都宜于高粱,农家有一句谚语曰,“经旱经涝不怕冻”或“担旱担涝不怕冷”。因为高粱扎到地下很深,偶旱一个时期,于它没什么大损失,自然太久了是不成的,所以说经旱。高粱秆之皮有竹性,玻璃料很多,秸秆长成之后,或秀穗结实之后,有一尺明水,浸十天半月,还不至受大伤,若几寸水泡几天,那是毫无关系的,其它谷类均无此能力。华北的气候,往往骤冷,尤其是近山一带,还不到冷时,忽然来一次西北风,这个名词叫做山风,便将谷类冻伤,惟高粱则不十分怕。而且这种风过去之后,还要回暖,有的谷类不能接续生长及灌足粒实,惟玉米太弱,不能再长,而高粱则虽把叶冻伤,而粒实仍可灌足,所以说不怕冻。有这三种长处,所以东北一带最爱种,年产也非常之多。在前清时代,每遇河北、河南、山东等省荒年,则全靠东北高粱为生活。最初稍带着种些黄豆,因黄豆可销国外,后便逐渐发达。到日本占据东北后,因黄豆可换外汇,遂极力提倡,于是高粱便减少了许多。此以往之情形也。

因为全国人吃高粱,已有四千年之历史,种的区域也极广,由于土脉气候的关系,变化极大,所以种类极多,于是粒实的吃法,秸秆的用法,也就有了分别,兹大略谈谈如下。

长莛穗这种尖上长穗之一节极长,最长者可到三尺,为工艺品之最贵重者;粒实亦好吃,秸秆亦长。

白高粱这种米最好吃,秸秆每节长约一尺四五寸,亦占工艺品中最要地位。因节长节处不易折,故各种工艺皆乐用之,如砌排子则非此不可。

棒槌穗这种粒实较细,穗如棒槌形,所有穗之码,互抱得相当紧,用做笤帚、炊帚,非此不可。因有这种需要,所以多乐种之。

披头驴儿这种穗之各码,都往外披散下垂故名。农夫云,这种秸秆虽无特别用处,但粒实好吃。

锦州白这种是由锦州传到各处。米好吃,秸秆亦条直,用项极大,六七十年以来,各处多乐种之。如果粒实灌得足,则碾出米来,几乎等于台湾之在来米,形式、颜色、口味,都差不了多少。

锦州红情形与锦州白差不了许多,粒实稍坚硬,口味不及锦州白,据云产量较多,所以人多乐种。

疙疸穗身量较短,肥料较少之地乐种之。且种可少密,亦不少见粮食。

竹叶青粒实发白,身量亦短小,然有一种较大。亦名曰竹竿青。

叶儿七此乃晚高粱之一种,收了麦子然后才种,生七个叶便秀穗,熟得最快。麦收后倘落雨稍晚,则多种此,因它种需时较长,恐怕天寒较早则粒实灌不足,不但歉收且亦不好吃。此则需时较短,不易受凉。然如雨水调和,则都不种此,因为身短穗小,得粮食较少。

黑老婆翻白眼这种粒实是白色,而蒂帽是黑色故名。据说米很坚硬可口。

矮脚高粱不知其真正名词,听到农人这样叫法。这种从前在乡间未见过,民国后始见到,不知是中国研究改良之种,或系由国外传来。口味如何,尚未知清。

高粱,小米,在玉米未兴开之时,乃是华北的两种基本食品,几乎是一日不能缺。玉米畅行以后,小米吃得少多了,可是高粱则少不了。大众的理想,说玉米性宽肠,吃了不经时候,不久就饿,高粱则否。再者大众以为它颜色红,以为它能养血,妇人女子尤其爱吃。例如有玉米面窝窝头、高粱面饼两种,则男子一定吃窝窝头,女子一定吃高粱面饼。华北多是如此,吃法也分四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