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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当代好莱坞(1990-2005)(9)

美国政府总是标榜自己重视人权,并且珍惜生命,但是其他民族和国家人民的人权乃至生命也被他们所珍惜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1998年,斯蒂芬·斯皮尔伯格推出了《拯救大兵瑞恩》,影片编织了一队美国大兵前去拯救瑞恩的故事。《拯救大兵瑞恩》当年不仅横扫北美票房,而且获得了多项奥斯卡奖。在许多美国人的眼中,该片象征着正在崛起的“最伟大的一代人”,即在“二战”中为民主而战的男男女女。美国娱乐媒体也对这部影片给予了极高的评价,称《拯救大兵瑞恩》代表了最新战争片的走向。但是,《拯救大兵瑞恩》除了致力于表现自然危险和战争的破坏性影响之外,还向观众展现出:只有“不遗余力”地屠杀德国士兵才能完成拯救瑞恩的任务,瑞恩一人的性命比几百甚至几万德国士兵的生命都重要。这样的例子简直数不胜数。2001年“9·11”事件之后上映的一部战争片《深入敌后》(Behind Enemy Lines),印象最深的是片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当瑞格特上将要求派更多的士兵投入救援克里斯的行动时,一位北约的法国将领担忧这样的行动会影响到处境微妙的和谈进程,因而责备瑞格特:“你们美国人就关心美国人的命……从来不考虑可能造成的后果。”这不仅体现着一部分美国人喜欢靠武力解决争端的特性,还说明他们对国际事务天真而又充满偏见的态度。

战争片是一个特殊的片种,不过它却是好莱坞的票房法宝。继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的越战反思电影之后,好莱坞依然对战争片情有独钟。在他们的心目中,注意力是最大的经济,那些关于暴力的宣泄和血腥的泼洒更具备无穷的魅力和票房号召力,似乎这一切都是缘于经济利益的驱动。当然这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因为美国文化是意识形态隐藏得最深的文化。就算是想把娱乐坚持到底的好莱坞,其意识形态之浓厚和方法之隐蔽也令人叹为观止。他们不仅沿用了熟悉的叙事方式和表现手法,同时又在战争的躯壳上加上了一件人性的外衣。影像作为糖衣炮弹出现,银幕开始粉饰战争。

随着题材开掘广度的扩大和深度的深入,越战在进入20世纪90年代之后,已经不再成为好莱坞表现的重点。综观90年代以来的战争片,好莱坞对“二战”题材热情依旧。在美国人的眼里,“二战”的胜利是美国人的胜利。当然,其中对于战争进行反思的精神继承了越战片的传统。华裔导演吴宇森于2002年拍摄的作品《风语者》(Windtalkers)同样以“二战”为题材,影片表现了战争中责任与感情的抉择。剧情迂回在战争及战争空隙之间,试图用战争场面的血淋淋和战争空隙间的温情脉脉作对比。可惜,该片落入美国战争片套路,票房成绩不佳。

20世纪90年代,随着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冷战结束。但是,虽没有了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超级对抗,世界却依旧不曾安宁,局部战争依然存在。向来紧紧追求热点效应的好莱坞,对局部战争的表现当然不会放过,而这其中,又以海湾战争为重要核心。

1996年,二十世纪福克斯公司把触角伸向了海湾战争,其出品的《生死豪情》(Courage Under Fire)是第一部以海湾战争为题材的影片。这部由爱德华·泽维克(Edward Zwick)执导,丹泽尔·华盛顿(Denzel Washington)同梅格·瑞恩主演的影片,通过追查一个在战争中牺牲的女军官死亡的真相,探讨了什么才是战争中真正的勇气与公正。在同样充满了欺诈与背叛的军队,也许只有面对事实、承认事实才是最大的公正。有趣的是,这非但不是对军队的赞扬,而是一种赤裸裸的揭露。这其实也正是海湾战争为何在五年之后才在好莱坞的银幕上浮现出来的原因。这五年是反思的五年——所以第一部反映海湾战争的电影作品就把基调定位在反思上。毕竟,海湾战争带给人们的创伤是难以愈合的,是抚平创伤还是让它继续流血,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生死豪情》讲述了什么是真正的勇气,它的答案是:“面对事实,就是一种勇气”。然而,美国军方缺少的就是这种勇气,因为它知道其自身内部的确存在各种漏洞与问题,但却没有勇气面对。据说影片的拍摄受到的阻力重重,面临来自美国军方的各种压力,因为影片对真相的探求让他们感到紧张。影片的最终结尾像是在唱圣歌。所涉人员的私心污垢不断被自我清洗,一个个美国士兵都在星条旗之下纯洁无瑕地昂首站立。这无疑是对自我道德纯洁化的标榜,其“干净地表现海湾战争”的姿态,无疑就是新型帝国主义的一种文化策略。作为美国政府的御用军团,好莱坞所要表现的美国军队不仅是“威武之师”,更是“纯洁之师”、“道义之师”。

雷德利·斯考特执导的影片《黑鹰坠落》描述了一场极尽真实的战斗。1993年,由120名战斗精英组成的美军特别行动小组深入摩加迪沙,任务是为当地群众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并捉拿索马里军事政府的两名高级将领。但是,由于情报错误和准备不足,他们陷入5000名索马里武装分子的重重包围。在激战中,美军18人阵亡,73人受伤,原本计划1小时完成的任务变成15小时的鏖战。新闻记者马克·鲍顿(Mark Bowden)采访了许多当事人,写出翔实的报道——《黑鹰坠落》。影片就是根据这部作品改编的,马克也是编剧之一。

这是一部非常精彩的影片,雷德利·斯考特重现了战斗的具体过程和真实面目,它不需要复杂的台词,甚至不需要明星来支撑剧情,虽然领衔主演仍然是大明星,如乔什·哈耐特(Josh Hartnett)、汤姆·塞斯摩尔(Tom Sizemore)、伊万·麦格雷戈和山姆·谢泼德(Sam Shepard)等,但他们看起来和其他士兵没什么不同,这恰恰是该片最突出、最成功的地方,它并不迷恋于创造英雄形象,而是要再现士兵的群像。由于充满了战斗的内容,影片整体显得有些单调和模糊。每当夜晚来临时,影片就显得异常寒冷,被围困的士兵非常孤单,他们似乎被遗弃了,随时有被吞噬的危险。在影片中,找不到一般战争电影里所充斥的乐观的氛围。它帮助观众理解战争,观众因为实际的战斗体验产生共鸣,而不是千篇一律的视觉享受,而且,影片成功地避免了无力的、口号式的说教。

2005年的《战争之王》(Lord of War)是一部对战争进行反思的作品,它将目光聚焦在战争背后的军火商身上。“战争之王”这个名字其实本身就带有浓重的讽刺意味,它揭示了国际军火走私的内幕,将那些不为人知的屠杀、战争、侵略、阴谋种种黑幕呈现于观众面前,让人们从一个处于这场军火旋涡中的军火商的角度,去了解国际版图中的政治角力和个人命运。安德鲁·尼克(Andrew Niccol)的影片一向带有深刻的内涵,同时他也擅长以娱乐的表皮去包装这种内涵,令影片变得雅俗共赏。“全世界范围内流通着5亿5000万件军火,平均每12个人中就有一个人有武器,对我而言唯一的问题是:怎样把另外11个人武装起来。”这就是军火商欧洛夫的开场白。这是当代好莱坞最佳编剧之一安德鲁·尼克自编自导的影片,也是他导演的第三部电影。《战争之王》一改往日的奇思妙想,好莱坞战争片一贯具有的冷峻气味倒是被完美地继承下来。安德鲁·尼克是好莱坞新一代的电影人,虽然他只有寥寥几部作品,但每一部都具有不同寻常之处。《楚门的世界》(The Truman Show,1998)为他赢得了第71届奥斯卡最佳原创剧本奖提名,随后由他自编自导的科幻片《变种异煞》(Gattaca,1997)同样是一部别具创意的独特之作,法国《首映》杂志将该片选入世界年度十大佳片。

安德鲁·尼克和斯派克·琼斯(Spike Jonze)、奈特·沙马兰(M.Night Shyamalan)一样被视为代表着好莱坞原创新动力的电影人。本次被予以重任,拍摄如此规模商业大片,也正是投资方看好安德鲁·尼克对剧本转换为镜头的优秀把握能力和他无与伦比的电影原创力。《战争之王》的主线紧紧跟住主人公欧洛夫,观众跟随他一起运着不计其数的武器,沿海陆空三线频频突破禁运区,到达一场场战争的根部。安德鲁·尼克玩起了纪实性极强的叙事风格,没有科幻,也没有悬念,观众不会紧张,却一直揪着心。整部电影表现的就是欧洛夫的发迹史,看他如何从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变成名副其实的“战争之王”。欧洛夫说,“第一笔军火生意就像第一次做爱,心跳个不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且两件事“结束得都太快了”。安德鲁·尼克的电影,这些精妙的台词都是预料之中的,通过欧洛夫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却是这部电影带来的意外之喜。欧洛夫的生意就是去刚结束冷战的大国购买库存武器,然后卖到战乱中的第三世界国家。因为“子弹比选票更能改变一个国家”。安德鲁·尼克的电影最大的好处,是可以同时看到个人与整个时代的命运。这部《战争之王》更是看点多多,可以看军火大鳄的发家史,也可以看他如何施巧计迎来自己10岁开始暗恋的名模;可以看西非难民如何像蚂蚁分食蜻蜓一样拆掉停在公路上的运输机,也可以看暴君如何在街头卖弄新买的枪支。“知道谁将赢得最后的战争吗?军火商。因为其他人都在忙着互相杀戮。”这无疑是全片最具讽刺意味的台词。

同年也有部由山姆·门德斯(Sam Mendes)执导的以伊拉克战争为题材的反思战争的影片《锅盖头》(Jarhead,2006)。1990年夏,第一次海湾战争烽火欲燃。作为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员,经历了两年的艰苦训练,年仅20岁的狙击手安东尼·斯沃福德〔杰克·吉伦哈尔(Jake Gyllenhaal)饰〕肩上扛着100磅重的装备辎重,手上拿着狙击步枪,满怀对战争的憧憬和成为英雄的渴望,随部队一同开往了沙特,在荒漠中静候着进攻伊拉克的命令下达。斯沃福德的祖父参加过“二战”,父亲经历了越战,叔叔曾在军中服役,前辈的戎马生涯深深地影响着他,暴力、性与男子汉气概对于许多青春懵懂的男孩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因此斯沃福德早在14岁时就梦想着成为海军陆战队员,他坚信“成为了男人就要去打仗,男人和战争总是密不可分的”。然而,战争并非理想中那样充满着英雄主义的浪漫色彩,在沙漠中等待任务分配的漫长6个月几乎把斯沃福德与战友们的所有意志消磨殆尽,而斯沃福德在为国家“服务”的同时,他的女朋友却抛弃他投入了一个旅馆服务生的怀抱。战争的序幕渐渐拉开,斯沃福德经受着烦恼和恐惧的折磨,他的战争经历虽然短促,却也好几次面临生死关头。他曾经想到过自杀,也曾崩溃得拔枪对着战友,他被伊拉克人射伤过,也被另一支兄弟部队误射过。在战争的尾声,跋涉了十多公里的斯沃福德亲眼目睹了战败的伊拉克军队被屠杀后的恐怖情景:有的士兵尸体被烧成了灰烬,有的还保持着生命中最后时刻的姿态……斯沃福德与战友们发觉,战争远比想象要来得残酷,他们开始反思,作为一个美国人、一个男人、一个士兵,战争到底意味着什么?

山姆·门德斯的导演处女作《美国丽人》(American Beauty,1998),囊括了当年包括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在内的五项奥斯卡大奖,他的才华一夜之间让人们震惊。山姆·门德斯当了十多年剧场老板,他更愿意带上制片人的思维去导演电影,商业和艺术都不落后,在悲剧的主题中又带有明亮的色彩,这也正是他“奥斯卡气质”的表现。比如,在伦理片《美国丽人》中,他会在影片中让玫瑰花瓣从天而降,让塑料袋迎风飞舞,整部影片显得相当华美。而《锅盖头》则是一部弱化战斗场面的战争电影。显然,它是打着反战旗号的,因此,《锅盖头》不仅仅是一部充满内省力量的关于海湾战争的回忆录,更是对一些经典的反战影片的一次敬礼,观众能在片中看到一些熟悉的镜头,比如科波拉的《现代启示录》、库布里克的《全金属外壳》、奥利弗·斯通的《野战排》等。

影片《锅盖头》中有一些片段值得人反思。斯沃福德的狙击小队走到了著名的“死亡公路”,一长串已被空军轰炸过的伊拉克车队死寂一片。当美军的高温燃烧弹投下时,伊拉克人连惊愕的表情都来不及做,生命便化为一个个炭黑的雕像。军队的一切磨难和心理的压力都是因为战争的残酷而带来的,每个军人在军中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就是为国尽力,而这斯沃福德却并未得到。他在战争中一枪未发,敌人只见过一个,还是在高倍望远镜下见到的。因为空中打击的存在,几年军旅生活所遭受的身心折磨,却一下子失去了价值。战争的残酷他见到了,但是却只需要做个旁观者就行了。整个战争和他与他的部队开了个玩笑。他们这些人参战的价值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