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电影编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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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影视剧的风格样式(3)

我们说,“要使剧情能够以步步相逼的发展威势奔赴高潮,”这是从戏剧性电影要求有紧张的冲突而言的。因此,紧张一经开始,就不应松弛,而应逐场逐段加以提高或加剧。但是,这不等于说,不允许在剧情的发展中出现“跌宕”。因为,“跌宕”就其外表来看,似乎是紧张的停止,而就其实质来说,却不是真正的停止,这只是暂时的抑制。而且,这“暂时的抑制”往往又意味着冲突正在积聚力量。因此,当行动重新恢复时,它犹如河水在经过一段沉静的状态之后,突然一下冲垮了堤坝那样,让人醒悟到那一段“暂时的抑制”的含义和所产生的力量。它将以更迅猛的威势奔赴高潮。可见,结构中出现的“跌宕”,是冲突激化过程中的必然,它符合冲突激化的发展规律。而对观众来说,在冲突已经发展到相当尖锐的程度时,突然“缓和”下来,也将刺激他们想知道后事如何的愿望,即产生所谓的“悬念”。

在影片《魂断蓝桥》发展部分的第四段里,包含着剧情上的一个跌宕,这就是从罗依突然生还,到玛拉决定跟随罗依回到苏格兰乡间老家去结婚。这个“跌宕”之所以写得好,是因为作者写出了冲突发展到此出现“跌宕”的必然,或者说,作者写出了玛拉作出这一决定的性格依据。玛拉随罗依回去结婚,并非打算向罗依隐瞒自己曾一度沦为妓女的不幸遭遇,所以,她曾对她的女友凯蒂说过:“我一定要开诚布公,我不喜欢隐瞒。”而她暂时不告诉罗依有关她的过去,又正是出于她纯洁的心灵,以及她对罗依至死不渝的爱。她害怕说出自己严酷的遭遇这一生活真相,会使罗依向往美好爱情的心灵受到伤害。玛拉的这一想法,直至她已向罗依的母亲倾诉出自己的全部隐情时,还坚持不移。她恳求罗依的母亲说:“请答应我,您永远也不告诉他……他会受不了的……”正是这种纯洁而又善良的心理,使得玛拉既把跟随罗依回家结婚看成是未来幸福生活的开始,同时又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罗依虽不知内情,但也已觉察到这一点:阳台上,夜色幽静。罗依和玛拉来到树旁花丛中的白石栏杆前停下。

罗依(长时间地吻着玛拉):“幸福吗?”

玛拉:“是的。”

罗依:“幸福极了?”

玛拉:“是的。”

罗依:“陶醉了?”

玛拉:“是的。”

罗依:“不怀疑了?”

玛拉:“不!”

罗依:“不犹豫了?”

玛拉:“不!”(可是声音越来越无力)

罗依:“不泄气了?”

玛拉:“不!”

罗依:“亲爱的,有时候,你眼睛里含着恐怖,为什么?……”可见,玛拉出于诚挚的爱,暂时不让严酷的事实去伤害罗依的这一想法是极其脆弱的,连她自己都时时感到会出现危险。作者的这一段描写是极其周到和细致的。他形象地向人们揭示了,此时的矛盾非但没有消失,而且正在积聚力量,还有一触即发之势。因此,当潜伏着的另一个更重要的矛盾——等级差距出现时,旧有的矛盾和新的矛盾结合起来,犹如决堤之水,一下把冲突引向了高潮。所以,“跌宕”的出现常常意味着作者需要积聚剧情中出现的几股冲突的力量,是作者安置在剧情发展中的几种矛盾力量的汇集之处。

戏剧式结构就是要按照冲突发展的规律,不仅要逐步地造成“紧张”,而且要把紧张中必然会出现的“跌宕”巧妙地结合起来,做好仔细的安排。这样做的目的,既是为了充分展示人物的性格,从而当高潮来临时,人物在这一顶峰时刻所表现的行动,变得容易被人理解和接受;又是为了把摆在人物面前的各条路子统统堵死,只留下一条通向高潮的必然之路。玛拉曾把回家结婚视为“生命的一个转机”,但“贵族的荣誉”刺激了她深藏在内心的隐痛,把这个唯一的“转机”也给扼杀了。此时她可作抉择的,便是找罗依的母亲痛诉隐情。这样的安排,具有无可置疑的性格内在逻辑,也是玛拉的必由之路。正因为“跌宕”能积聚力量,迫使人物走向通往高潮的必然之路,因此,“跌宕”也往往(并非全部如此)被作者运用在高潮之前。

高潮是结构的顶点,是冲突从量变到达质变的时刻。影片《魂断蓝桥》的第48场是全剧的高潮。我们在上面已经分析过,如果说在发展部分里,由于战争、由于失业,玛拉沦为妓女还只是矛盾经历着量变的过程,而且这一矛盾还曾一度缓和,隐伏下来;那么,当一直被作为伏线处理的等级差距这一新的矛盾开始突现出来时,正是这一因素,促使缓和下来的旧矛盾产生了质变,形成了全剧的高潮。玛拉在舞会上听到人们窃窃私语,面对这壁垒森严、充满老传统的英国贵族社会,过去从未表现出来的、现在开始深刻感到的,她和罗依之间存在着的门第差距突然尖锐起来。而尤里公爵的话,进一步刺伤了她的隐痛。请看剧本中的这一段描写(第46场):玛拉(诚恳地):我非常希望得到大家的好感,为了罗依,我愿意这样。

尤里公爵: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吗?他们都是好心人,善良的人。不过,他们都是老派,改不了他们的老眼光。凡是阿弗烈大帝认为好的,他们都认为好。哈哈(指着他臂上的臂章),看见这臂章吗?

〔特写〕公爵袖上两枝断枪交叉的臂章。

尤里公爵(指臂章):断枪,我们团的臂章,也就是罗依的,它代表传统。他们以为,保持这个传统的唯一办法,就是过枯燥的生活,和我们之间的一个人结婚,他们认为舞蹈演员太离格了。我说得不客气一点,玛拉……可惜,你不能符合他们的标准,是吗?真有意思!

玛拉(显然受到新的刺激,低声):有意思……

尤里公爵(爽朗地):罗依对你这个人的识别,也是我对你的识别。你忠诚、善良,你是决不会辜负这个臂章的。对这一点我要是不能肯定,我就不会这样欢迎你了。尤里公爵在影片中被描写成一个开明的、通情达理的好人。然而,他对玛拉的“肯定”,说她不会辜负贵族的传统,恰恰无意地触到了玛拉的隐痛,于是,使得玛拉原来想和罗依“开诚布公”谈一谈的念头也打消了,引起她激烈的思想斗争,并促使她作出了最后的抉择。她奔向罗依母亲的房间,向她剖白说:“我得走,我根本不该来这儿。我早知道不可能有重新开始的事情……是我自己骗自己。我一定得走,我再也不能见他了。”在高潮这一时刻里,人物往往将其精神本质最鲜明地表露出来。此时此刻,玛拉的精神本质被清晰地披露出来了,和我们初见时的印象一样,却又更加鲜明夺目:这是一个讲究实际的姑娘,一个受正统观念深深束缚的性格,一个肉体虽遭污辱而心灵至纯至美的女性!在高潮这一时刻里,体现在整个冲突中的两种力量,谁胜谁负已被确定:在纯洁爱情与传统观念的较量中,玛拉终于失败了。

高潮之后,是结局。剧本中的第50场至58场是结局部分。这部分的剧情是玛拉出走自杀。结局承担的是矛盾冲突的解决。而这一解决,必须是由高潮所确定的胜负形势所决定的,它也必须符合主要人物性格发展的必然逻辑,即只能如此,别无他途。《魂断蓝桥》中的玛拉,从回到罗依的苏格兰老家,准备和罗依结婚这一幸福生活的顶点,突然走向悲剧性的结局,便是如此。结局要求收得有力,因此结局最多一本,或一段,或者更少一些。因为高潮已经过去,问题已经解决,就应该收,不宜再拖!

有的结局(并非所有)与开端相呼应,于是在开端中出现过的人物和场面,在结局中重新出现。如在《魂断蓝桥》的结局部分里,玛拉重新出现在滑铁卢桥上,她迎着车队走去,倒在车轮下,从散乱的小手提包里滚出一只象牙雕刻的“吉祥符”。这一切,无疑会使观众联想起在影片开端部分里见过的情景:也是在这座滑铁卢桥上,玛拉也曾失手跌落了手提包,“吉祥符”掉在地上。然而,因为已经经过了一场矛盾和冲突,这重又出现的人物和场面已有了新的局面和新的含意,“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将促使观众去思索造成这首尾变化的内在含意是什么。可见,结局往往是在留有余味中,起着点题的作用。

有的结局给人以明确和清楚的解决和结束,有的作者却喜欢用“暗示”性的结局。这种暗示性的结局,是作者把问题交给观众自己去思索,因而常常能产生更大的艺术效果。当然,暗示性的结局,应当将“内在的结论”包含在其中。因此,矛盾冲突是如何解决的,应仍然是清楚和明确的,只不过是作者化被动为主动而已。

总之,按照戏剧冲突律结构剧本,必然是包含有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在内的这样一个完整的结构形式。亚里士多德在他所著的《诗学》一书中说:“所谓‘完整’,指事之有头,有身,有尾。所谓‘头’,指事之不必然上承他事,但自然引起他事发生者;所谓‘尾’,恰与此相反,指事之按照必然律或常规自然地上承某事者,但无他事继其后;所谓‘身’,指事之承前启后者。”对亚里士多德的这段名言,我们只需作这样的补充,以求有一个正确的理解:即从唯物主义辩证法看来,剧中所取的那段完整故事,虽是有始有终的,然而就整个人类生活而言,却又是无穷无尽的,所以它只是生活长河中的一段。因此,“结局”虽是这段生活的结束,却又是另一段生活的开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结局是仍有“他事继其后”的。在有些影片里安排的“尾声”,便是为了展示新生活的开始,包含有这样的意义。

以上是戏剧和戏剧性电影在结构上的第一个共同特征。

第二个共同特征,表现在分场和分段上。

我们在上面说过,戏剧要求把冲突尽可能地描写得紧张,它是一种激变的艺术。但是,所谓激变,也并非没有发展,没有层层加深的过程。席勒在《论悲剧艺术》中说:“一个新手就会把惊心动魄的雷电,一撒手,全部朝人们心里扔去,结果毫无收获,而艺术家则不断放出小型的霹雳,一步一步向目的走去,正好这样完全穿透别人的灵魂,只有逐渐推进、层层加深,才能感动别人的灵魂。”在戏剧艺术中,这种逐渐推进、层层加深的过程,首先是由每场戏又都有自己富有情节性的小的开端、发展、高潮和结局,即形成席勒所说的一个“小的霹雳”来形成的。然后再由这些小的霹雳(小高潮),来推动冲突的展开和激化、情节的发展,形成全剧的大高潮(“惊心动魄的雷电”)。因此,这种结构形式,不仅从全剧来看,整体有起伏,有引人入胜之处;而且每场戏也各有起伏,也有引人入胜之处。电影中的戏剧式结构,在分段和分场上和戏剧结构也十分相似。

我们就拿影片《魂断蓝桥》中发展部分的第1段戏(即第12场至21场)为例:

罗依的出发日期推后,他决定马上和玛拉结婚,他去芭蕾舞团找玛拉。这是这段戏的富有情节性的小开端(见第12场至14场)。这个小开端引起观众对他们能否结成婚的关心。

可是,罗依是贵族,又是断枪团的上尉军官,他要和一个出身低微的芭蕾舞女演员结婚,有很多手续和仪式。他必须得到他的上级、断枪团团长的批准。可是,上校团长认为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他个人不能做主,必须征得该团名誉团长尤里公爵的同意才行。这是这段戏的情节发展部分中的第1小段(第15场至17场)。上校团长把批准的事推到公爵那里,不仅在“等级差距”这一题旨上加重了一笔,而且造成了这一小段戏中的一个“突转”,把开端中提出的悬念——能否结成婚,又向前推进一步,把戏剧冲突的弦收得更紧了。

于是,罗依和玛拉不得不又去找尤里公爵。尤里公爵竟然同意了。原来,一是由于这位公爵是罗依的伯父,而尤里公爵同意他们结婚的另一个原因,则完全出于一个偶然的因素,因为公爵年轻的时候也曾喜欢过一个舞蹈演员,可是没有能够结合,公爵至今还遗憾万分。他对罗依说,否则“她就是你的婶婶”了。这是这段戏情节发展部分中的第2小段(第18场至19场),是发展部分的继续,是一个喜剧性的转折。因为,对罗依和玛拉来说,最重要的一关通过了,他们可以去教堂举行仪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