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解码电视湘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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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风里飘来桂花香(1)

“您可以告诉我马栏山最初进入您的视野时的情景吗?”

“不,它首先不是进入我的视野,而是进入我的嗅觉。”

7.1一蔸桂花树

2007年一个明媚的春日下午。长沙金鹰影视文化城。

魏老板很少有步履匆匆的时候。这会儿走在金鹰大厦前面宽阔的广场上,步伐不急不慢,步幅不大不小,从容,笃定,稍稍带点踩在自家地盘上的松弛和随意,但因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所以又松弛得有限,随意得有限。他的两手撩起外套的下摆,插在裤口袋里,身板挺得笔直,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直视前方,一个人默默地走。

身后差三四步远,几个人跟随着。这个距离不远不近,不至于打扰他,但他若有呼唤的表示,又可立即趋前。他身边的人说,他走路的时候很少说话,好像脑子里总装着事,没人猜得到他在想什么。

广场很大,路很宽阔,以至于连魏老板的身影,也显得不那么高大了。

广场的西头矗立着一排高大的广告牌,明星主持人、精品节目、新推剧目、“超级女声”、“快乐男声”,精美别致,光鲜亮丽,热热闹闹,放肆张扬着娱乐精神,仿佛自信满满地拍着胸脯对世人宣称:这里就是快乐渊薮。

到了西裙楼前,默默前行的魏老板忽然停下来,回转身,开口说话:“我告诉你,就是这个地方,原来有好大一蔸桂花树!”魏老板对树所使用的量词,不是“株”,也不是“棵”,而是“蔸”。他嘴里“树”的发音,不是“竖”,而是“叙”。

很多人生成就卓越者,都固执于自己的乡音,毛泽东一口湘潭话,邓小平一口广元话。看起来,湖南广电的这位魏老板也一样,固执于一口常德话。据说有一次他到外省出差,为了表示自己的普通以便于沟通,一本正经地跟别人说普通话,不料别人这样夸奖他:您说的这个湖南话还挺好懂的。

不普通的人,对于“普通化”的东西,潜意识里大约是抗拒的,而社会又往往宽容甚至鼓励他们的“抗拒”。普通人说不好普通话,会被视做语言能力差,不普通的人说不好普通话,却可能成为一种乡土文化的骄傲。

“这个地方,原来有好大一蔸桂花树!”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一直感到很可惜,这蔸树没有留下来。”

“你看那个金鹰阁,原来是洼下去的,洼下去多深呢?6米。6米什么概念?两层楼高。办公楼这个地方洼下去更深,10米都不止,后来修了地下3层。那个山呢,又高上去几十米。洼的洼下来,高的高上去,你看当时好大的落差!”

刚才还在沉默着独自前行的魏老板,不知道为何种力量挑动了情绪,记忆的河流活泼泼地流淌起来。据说这是他的性格特征之一,思维活跃,情绪转换快,情感爆发力强。

他返身东向立定,指给大家看金鹰大厦东端和会展中心之间的一座小桥。因为是在空阔的广场上,春日黄昏的夕阳,这时无遮无挡地照射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镶上了一道金边,脸部的轮廓为逆光所勾勒,显得异常年轻。

“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整个广电没有几个人知道。从卫视前面那个大坪过去会展中心那里,不是有一个小桥吗?过了这条桥,左拐弯,就去了会展中心酒店。那条路底下有什么你们知道吗?不知道吧?那个路底下是一条渠道,可以开小船!”

7.2后任要翻前任的案

1993年,魏文彬刚刚接任厅长不久,广电部副部长何栋材到湖南考察,主管意识形态工作的省委副书记杨正午在蓉园设宴款待,魏文彬奉命作陪。当时湖南广电的事业状况不尽如人意,何部长对杨书记说,全国只有三个地方没有建广电中心了,西藏、宁夏和湖南,你湖南无论从哪方面讲,也不至于是倒数第三吧。

杨正午当即对魏文彬耳提面命:“文彬,你当厅长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这个广电中心建起来!”魏文彬简简单单应了一句:“好,我建。”仿佛省委副书记给他下的是一个轻巧不过的任务。他的轻松笃定倒让省委副书记感到了诧异,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

广播电视中心的建设计划,省委省政府早在1984年就已批准。但是从1984年到1993年,10年过去,经过两任厅长,还只是一纸蓝图。原因只有一个:家底薄,钱不够,动弹不了。

杨正午不知道魏文彬要提什么特殊要求,特意强调条件还是原来那些条件,基础还是原来那个基础,省里没有特殊待遇可给。

魏文彬提了唯一的一个要求:推翻原案,重新规划,离开黄土岭。

这是一个大胆的要求。

湖南省广播电视厅的大本营一直在黄土岭,从来没人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拟建的广电中心大楼自1984年立项以来,也理所当然是以黄土岭为中心来进行规划与设计。前任厅党组书记李青林已在省厅现址附近征购土地数十亩,画了红线,绘了蓝图,只等资金准备到位,一声令下鸣炮开工。

推翻原案、重新规划意味着否定前任的工作。前任厅党组书记(兼副厅长)李青林对于魏文彬是有知遇之恩的。魏文彬甫一上任,就要推翻李青林的原案,李青林会是怎样的反应呢?

魏文彬要推翻原案重新规划的消息一经传出,广电厅的院子里不免交头接耳,四处响起窃窃私语。其中颇有一些人怀着幸灾乐祸的心态,等着看李青林如何应对接班人的“背叛”。

李青林形容自己的反应是心头一震又一振。一震是本能的不适,自己的权威遭到挑战,这是自然而然的第一反应。随即则是精神为之一振——魏文彬若不是有了更好的方案,断然不会这样狂悖行事。李青林当初压着广电中心的工程迟迟未动,一方面是不想用一个半拉子工程留难后任,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在内心深处对后任有所期待,他有理由对这个年轻的后任寄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期望。

广电中心这个工程拖了若干年,在李青林手上有了较大进展,地征了,红线画了,蓝图出了,但是万事俱备只欠动工的时候,李青林的任期也只剩下一小截了。在动不动工的问题上,李青林费过一番思量,在自己任上开工上马,算是完成一桩大事,对省委省政府有个交代;但是工程浩繁,困难重重,一旦开工,势必给后任留下一个半拉子工程,弄不好,它就会变成一个“画胡子”工程。

最后,李青林留给魏文彬的是一红一蓝两张图,一张红线图,一张设计蓝图。

是谓留白天地宽。

李青林体恤后任的一念之仁,给魏文彬留下了改革与开拓的空间。

14年后的一个春日,魏文彬在湖南影视会展中心酒店为李青林夫妇庆贺金婚之喜,庆典过后李青林偕夫人步出酒店,徜徉在金鹰城中,享受着马栏山上的美丽黄昏,为湖南广电的沧桑巨变感慨万千:“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策之一,就是当初压住了黄土岭的工程没有上马。否则,只怕就没有今天的金鹰城了!”

7.3一座楼与一个城

魏文彬早已有一个创建影视拍摄基地的设想。在副厅长兼湖南电视台台长的任上,他已经踏勘了长沙市周边的很多地方。当一厅之长的重担同时也是一个历史性的机遇落到他的肩头时,他立即将影视基地的梦想和建设广电中心的行政使命联系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大胆的思路。

20世纪80年代兴建广电中心是大力发展广电事业的标志性动作,全国各地广电大楼纷纷拔地而起,不少地方的广电大楼建得豪华气派,成为当地的地标性建筑。与大楼建设相伴随的是设备更新和节目改革,硬件的升级换代带动了软件的建设,因此兴建广电中心的确促进了广播电视事业的发展。但是总体来说,一座座大楼的矗立并未能够带来广电事业的根本性变革与突破。

魏文彬不再想要一座孤零零的广电大楼。其他省区的大楼都已经旧了,湖南的广电大楼还迟迟未建,落后的局面已然形成,这时再跟在其他省区之后建起一座类似的大楼,就算建得比人家光鲜一点,气派一点,意义也已经不大。魏文彬试图在落后的耻辱之中发现暗藏的机遇——既然落后,就要设法后发制人,一举扭转局面,由落后十几年变成领先几十年。

那唯有走综合开发的产业化发展之路。他想要一个影视文化城。他需要一片宽阔的土地,建设一片现代化的影视文化产业园区,因此拒绝在黄土岭的螺蛳壳里做道场。黄土岭可供使用的土地不足百亩,周边没有任何发展余地,而他需要的是几百亩,甚至几千亩。他的梦想是“大广播、大电视、大宣传、大产业”。

事实上,在看似简单轻巧地接过省委副书记的话茬儿之前,他早已做过复杂精细的功课,其中包括对传媒业天下大势的分析与判断,也包括像个生意人那样一丝不苟地精打细算,甚至也包括对自己勇气与信心的估量以及对自己前途与命运的掂量。

湖南省广播电视厅原址所在地段名叫黄土岭,这个名字透露了它曾经的偏僻与荒凉。但到了90年代,黄土岭已经发展成为比较繁华的区域。广电中心原案以44万元每亩的价格在黄土岭征地近百亩,总价高达4500万。

魏文彬的思路是,放弃城市中心,走向城市边缘,用城市中心的高价位到城市边缘去置换大面积。他向省里提出,征地总预算不变,仍旧控制在4500万元以内,到城郊征地,能征多少算多少,保守的估计,可以征得六七百亩。

李青林被魏文彬的“超级大胃口”吓了一大跳:“以前人们都说我是李大胆,我看他比我更大胆!征那么多地,拿什么钱来开发?玩空手道,太悬了吧?”他说的一点都不错,在未来的日子里,魏文彬会有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

7.4选址的悬与玄

选址是一个痛苦的过程。魏文彬回忆说:“正午书记讲了那个话之后大概3个月时间,我就像掉了魂一样,天天想的就是到底选哪个地方。那就是一念之间的事啊,一念之间,定了就定了,后面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要受你这一个念头合不合理、高不高明的影响。这个事情,悬得很,也玄得很,前面那个悬是悬崖的悬,后面这个玄是玄机的玄。”

魏文彬绕着长沙城边走了一圈又一圈,看了一遍又一遍。他首先动心的地方,是河西岳麓区湘江边的一处村庄。湘江是湖南省境内最大的河流,由南向北纵贯长沙,将城区划为东西两个部分。一直以来河东繁华,人口稠密,省市机关和交通枢纽均在河东。河西紧靠岳麓山脉,发展相对滞后。进入90年代,为了缓解河东的发展压力,合理安排城市区域经济布局,长沙市委市政府准备西迁以带动西片的发展。魏文彬首次看中的地方,就在河西待开发的板块内。事实证明他的眼光不错,后来,长沙市委市政府的新址就定在那个附近。

他当时在那里反复盘桓,不忍离去。“这个地方我去了七八次,村里面的人我都见过,我还在村里面吃过饭,有一次到那里看地去的时候差点被狗咬一口……啊,你还问我记不记得,清清楚楚,全都记得清清楚楚。最后没有下决心是这个地方的人口密度太大,就靠河边,一户紧挨一户,一户紧挨一户。”“嗯,人口密度大,拆迁成本高。”本书作者附和了一句。魏文彬立即正色反驳道:“哎,你还光讲这个钱的问题!其实我想的更深一点。这个拆迁啊,其实不只是一个经济问题,它还是一个文化问题。我去选地方的时候,常常去看人家那个屋场,看人家那个环境,有时坐到别人家里去,抽一条板凳出来和别人聊聊天。从他那个神态看他对这个地方的满足啊,你就知道,搬迁是一种破坏,破坏人们的精神家园。前面一条河,旁边一蔸树,一座老屋子,一堵墙,哪怕一堵烂墙,都是他魂里梦里的风景。他几代人在这个地方,他家族的记忆都在这里,你要把他搬走,这是个很残忍的事情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