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中国哲学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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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什么是理学(2)

其次,我们要讨论晦庵对于理的看法。理,是散在万物的,晦庵说到理的时候,往往和事物并举。他说:

下学者,事也;上达者,理也。理只在事中。(《学的》)上而无极太极,下至于一草一木昆虫之微,亦各有理。一书不读则阙了一书道理;一事不穷,则阙了一事道理;一物不格,则阙了一物道理。须著逐一件与他理会过。(《学的》)

为学之道无他,只是要理会得目前许多道理,世间事无大无小,皆有道理。(《语类》)

凡事事物物,各有一个道理。(《学的》)

有是物必有是理,理无形而难知,物有迹而易见。(《学的》)理在事中,无论事之大小,都有一个道理存在。大而至于宇宙的广大,小而至于昆虫的微细,都各有一个道理。我们为学的目的,就在于理会这许多事事物物的道理。不过物是一种易见而有迹的东西,理是一种难知而无形的东西。然而理虽难知而无形,却为我们人人所共由。晦庵说:

道,犹路也。(《学的》)

道者,事物当然之理,人之共由者也。(《学的》)又说:

道即理也。以人所共由而言,则谓之道;以其各有条理而言,则谓之理。(《学的》)

但是我们怎样才可以把这个道理理会得出来呢?他认为只有就事物当中去理会,因为物之所以为物,“莫不各有当然之则”的缘故。他说:

天道流行,造化发育,凡有声色貌象而盈于天地之间者,皆物也。既有是物,则其所以为是物者,莫不各有当然之则,而自不容已;是皆得于天之所赋,而非人之所能为也。其至切而近者,则心之为物,实主于身;其体,则有仁义礼智之性;其用,则有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情。浑然在中,随感而应,各有攸生而不可乱也。次而及于身之所具,则有口鼻耳目四肢之用。又次而及于身之所接,则有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常,是皆必有当然之则,而自不容已,所谓理也。外而至于人,则人之理,不外于己也。远而至于物,则物之理,不异于人也。极其大,则天地之运,古今之变,不能外也;尽其小,则一尘之微,一息之顷,不能遗也。是乃上帝所降之衷,罴民所秉之彝,刘子所谓天地之中,孔子所谓性与天道,子思所谓天命之性,孟子所谓仁义之心,程子所谓天然自有之中,张子所谓万物之一原,邵子所谓道之形体者。(《学的》)

理,是自不容已的当然之则。人之理与己之理无异,物之理与人之理相同。大而言之,天地之运,古今之变,不能外乎此理;小而言之,一尘之微,一息之顷,不能遗弃此理。我们一方面要知道,“事事物物,各有一个道理”;另一方面更要知道,事事物物所各有的道理,实际上还只是一个道理。所以刘子、孔子、子思、孟子、程子、张子、邵子等一班人所说的话,表面上似乎各不相同,其实都是说的那种“当然之则而自不容已”的理。所以他说:

孔子说非礼勿视听言动,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言忠信,行笃敬;孟子又说求放心,存心养性;《大学》又教人格、致、诚、正;程子又发明一敬字,各自观之,似乎参错不齐,千头万绪,其实只一理。(《学的》)

万理只是一理,学者且要去万理中,千头万绪都理会,四面辏合来,见得是一理。(《学的》)又说:

这道理须是见得是如此了,验之于物,验之吾身又如此,以至见天下道理。皆端的如此了,方得。(《学的》)

万理只是一理,一理又可推之于万理,这是晦庵的彻头彻尾的“理一元论”的思想。惟其他把“理”之一字,看得这样重要,所以他敢于照先验家的口吻,大胆地肯定“未有天地之先,毕竟是先有此理”了。他说:

太极只是天地万物之理,在天地言,则天地中有太极;在万物言,则万物中各有太极。未有天地之先,毕竟是先有此理。动而生阳,亦只是理;静而生阴,亦只是理。(《语类》)理既是先天地而存在,所以动静阴阳,天地万物,都不能离开这个理字。晦庵以为:理,是人物同得于天的,物虽无情,亦有此理。譬如舟可行水,车可行陆,都由“得于天”的理。因此晦庵肯定地主张:宇宙间切事物,只有“道理”是真实的,其余的万事万物,都是颠倒迷妄、须臾变灭的。他说:

看得道理熟后,只除了这道理是真实法外,见世间万事颠倒迷妄,耽嗜恋著,无一不是戏剧,真不堪著眼也。(《语类》)又说:

世间万事,须臾变灭,皆不足置胸中,惟有穷理修身为究竟法耳。(《语类》)

晦庵视万事如戏剧,只有理为究竟法的那种极端唯理论的主张,实际上是从他的极端观念论出发的,所以主张“心即理”。我们再看他对心和理的关系的说明。

晦庵认心和理是同一的东西,不过是就两方面来观察而已。他说:

致知格物,只是一事。格物以理言,致知以心言。(《学的》)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在道则为实有之理,在人则为实然之心。(《学的》)

又说:

以理言之,则天地之理至实,而无一息之妄。故自古至今,无一物之不实,而一物之中,自始至终,皆实理之所为也。以心言之,则圣人之心亦至实,而无一息之妄。故从生至死,无一事之不实,而一事之中,自始至终,皆实心之所为也。(《学的》)晦庵认心和理,都是真实无妄的。他称理为实有之理,称心为实然之心。实有之理是就道言,实然之心是就人言。理何以实有?因为“天地之理至实”;心何以实然?因为“圣人之心亦至实”。理是指的格物,心是指.的致知;格物和致知,其实只是一事,所以晦庵认心和理是相即不离的。

他说:

心包万理,万理具于一心。不能存得心,不能穷得理;不能穷得理,不能尽得心。(《语类》)“心包万理,万理具于一心”,正是“心虽主乎一身,而其体之虚明,足以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物,而其用之微妙,实不外乎一人之心”的意思。不过我们要知道,如果要想尽得心,一定先要穷得理,但是要想穷得理,尤其是要能够先存得心。因为心不存,则理无著,理无著,当然不能做到尽心的地步。我们只要看这两段的记载,就可以明白。

问:“心是知觉性是理,心与理如何得贯通为一?”日:“不须去著贯通,本来贯通。”“如何本来贯通?”日:“理无心则无著处。”(《语类》)

问:“祭祀之理,还是有其诚则有其理,无其诚则无其神否?”

日:“鬼神之理,即是此心之理。”(《语类》)晦庵认清了“理无心则无著处”,“鬼神之理,即是此心之理”,所以他便畅然地说道:

心熟后自然有见理处,熟则心精微,不见理只缘是心粗。(《语类》)

又说:

理只在一心,此心一定,则万理毕见。(《学的》)晦庵以为对心和理的说明,不仅表示个人思想的中心所在,而且是儒释两家思想的分野。他说:

释氏虚,吾儒实;释氏二,吾儒一。释氏以事理为不紧要,不理会。(《学的》)

又说:

儒释之异,正为吾心与理为一,而彼以心与理为二耳。(《学的》)以上是晦庵对“心即理”的说明。

第二、性即理说

晦庵的性论,是从二程得来的。程伊川说:陛即理也。”程明道说:

“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晦庵在论性的时候,往往要说到气,往往拿气和理对比着来说明性。不过晦庵的性论,还是从“理一元论“出发,所以更看重即理也”一语。他说:

伊川谓性即理也一句,直自孔子。后惟伊川说尽这一句,便是千万世说性之根基。(《学的》)

晦庵认为“性即理也”一语,是千万世说性的根基,在这里可以看到他自己的立场。他说:

性即理也,当然之理,无有不善者,故孟子之言性,指性之本而言。然必有所依而立,故气质之禀,不能无浅深厚薄之别。孔子日,性相近也,兼气质而言。(《语类》)

性者,即天理也。万物禀而受之,无一理之不具。(《语类》)又说:

性即理也。在心唤做性,在事唤做理。(《语类》)理有两种,一种叫做事理,一种叫做天理,在心而言,称之为性,在事而言,称之为理。“万理具于一心”,故谓性即是理,这是就事理来说。

万物的禀受,实由于天,当万物禀而受之的时候,已经是“无一理之不具”了,所以认性即天理,这是就天理来说。于此,可知天理和事理,实际上是一样的东西。孟子论性,是就“性之本”说,孔子论性,是“兼气质”说,然而都是离不了“性即理也”的立场。但是性是怎样来的呢?晦庵认为是禀受于天。他说:

伊川云,天所赋为命,物所受为性,理一也。自天所赋予万物言之,谓之命;以人物所禀受于天言之,谓之性。(《学的》)性者,人所禀于天以生之理也。浑然至善,未尝有恶。(《学的》)又说:

性者,人之所得于天之理也;生者,人之所得于天之气也。(《学的》)

命,是就天所赋予的方面说,性,是就物所禀受的方面说,命和性虽是就两种不同的方面而言,然而其理则一。晦庵谓“命犹令也,性即理也”。性既然是指“人物所禀受于天”的,那么,性就是“人之所得于天之理”。关于天、命、性、理四者的关系,在《语类》上曾经有过一段明白透彻的解说。

问:“天与命、性与理四者之别。天则就其自然者言之,命则就其流行而赋予物者言之,性则就其全体而万物所得以为生者言之,理则就其事事物物各有其则者言之……合而言之,则天即理也,命即理也,性即理也,是如此否?”日:“然。”

天、命、性、理四者,分开来说,各有各的含义,合并来说,所谓天、命、性,都不外乎一个理。因此他便认定“天即理”、“命即理”、“性即理”了。

晦庵在论性的时候,常常提到一个气字,拿气和理作对比的说明。当然在这一点上,他受明道的影响不小。他说:

孟子说性善,他只见得大本处,未说得气质之性细碎处。程子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孟子只论性不论气,便不全备。论性不论气,这性说不尽,论气不论性,性之本领处,又不透澈。荀、杨诸人,虽是论性,其实只说得气。荀子只见得不好人底性,便说做恶。杨子见半善半恶底人,便说善恶混。韩子见天下有许多般人,所以立为三品之说。就三子中,韩子说又较近,他以仁义礼智为性,以喜怒哀乐为情,只是中间过接处,少个气字。(《语类》)

又说:

退之说性,只将仁义礼智来说,便是识见高处,如论三品亦是。

但以某观之,性岂独三品,须有百千万品,退之所论,却少了一气字。程子日:“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此皆前所未发。(《语类》)

晦庵认孟子论性,“只见得大本处”,“只论性不论气”。苟、杨诸人,“虽是论性,其实只说得气”。韩退之论性,分性为三品,以仁义礼智为性,识见虽高,却少了一气字。只有程明道论性,最为明备,(晦庵说:“自古论性,至程子方始明备。”)因为他所说的“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一语,实发前人之所未发。但性和气何以有这么一重关系呢?晦庵说:

天地之间,一气而已。分而为二,则为阴阳。而五行造化,万物始终,莫不管于是焉。(《学的》)

阴阳只是一气,阴气流行即为阳,阳气凝聚即为阴,非直有二物相对也。(《学的》)

自天地言之,只是一个气,自一身言之,我之气即祖先之气,亦只是一个气,所以才感必应。(《语类》)

又说:

人物性本同,只气禀异。如水无有不清,倾放白碗中,是一般色,及放黑碗中,又是一般色,放青碗中,又是一般色。(《语类》)天地之间,只是一个气,我的气就是祖先的气,因为同属此天地问之气。所有阴阳五行万物等等,无一不是这个气的作用。人物所以有分别,就由于禀受此气不同的缘故。譬如水,放在白碗里面便成白色,放在黑碗里面便成黑色,放在青碗里面便成青色,其实何尝不是一样的水。所以晦庵说:

一草一木,皆天地和平之气。(《语类》)

又说:

动物有血气,故能知。植物虽不可言知,然一般生意,亦可默见,若戕贼之,便枯悴不复悦怿,亦似有知者。尝观一般花树,朝日照耀之时,欣欣向荣,有这生意,皮包不住,自进出来。若枯枝老叶,便觉憔悴,盖气行已过也。(《语类》)

动物的能知,因为是有血气。植物的欣欣向荣,充满生意,也是气的作用。假使气行过了,那便要呈现憔悴枯老的样子。譬如梨树,是一种极易枯死的植物,当它将死的时候,一定要猛结一年实,然后死去,这就是气将脱的表现。可见,一草一木,都是充满了天地问和平之气的。有人问,浩然之气和血气怎样不同?晦庵说:

只是一气,义理附于其中,则为浩然之气;不由义理而发。则只为血气。(《学的》)

晦庵在谈到气的时候,往往与理并提。他说:

天地之间,有理有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是以人物之生,必禀此理,然后有性;必禀此气,然后有形。(《学的》)

理是生物之本, “未有天地之先,毕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所以称之为形而上之道。气是生物之具,“有理便有气流行,发育万物”,所以称之为形而下之器。理既是生物之本,所以必禀受此理,然后有性;气既是生物之具,所以必禀受此气,然后有形。理和气是构成天地万物的两大条件,在《语类》上有一段讨论理和气的话,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