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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变态的情爱(3)

多情公子

过了多时,小皇子进来了。越发长成得不像这世上人的清逸,皇上看了都觉得肃然可器。明年春上,册立东宫,不无改易之想,只怕没个泰山可靠,这样办事也未必服得人心,反倒可危,也就没有形之于色。因之世人都赞叹:那么宠爱所偏,究竟圣明有度。女御方面也放下了担心。那外祖母老太太呢,寂寞得沉思默祷,但愿追踪金阙,看来感应在于,终于仙逝了,这又是一番无限悲伤。皇子年已六岁,今番懂事,追慕哭泣。那时老太太也反复道来:长年来伴熟的,苦的撇舍不得。从此只在内宫里了。到七岁,开始读书,世间少有的聪明,皇上看得都觉太可畏了,吩咐:“如令谁都莫疏远了他。没了母亲,多怜爱些吧!”有时去到弘徽殿,都是将他带进帘内。这容貌的美秀,哪怕猛士仇家,见了也自然要温和含情的。女御也不想见外于他。所生有二位皇女,都还比美不上。各宫院皆不须避嫌,就不觉萌些爱慕艳羞,大家都要逗他游戏亲近。正经学问且不说,弹琴吹笛,都能响遏云霄,数说起来,真个叫人难信的奇才。

那时,皇上听得来聘的高丽人中,有个善能相面的,只碍着宇多帝的遗训,不好召进宫来,极隐秘里遣出皇子去鸿胪馆。由右大政务官陪去,假托是他的儿子。相士惊奇得几次偏着头想不通。说道:“面相上分明该做一国之主,宜登帝上之位,照此看来,怕有作乱之忧。做个朝廷柱石,辅宰天下呢,面相上又不对。”这政务官也很是贤才博士,谈得十分高兴。文诗交酬,他写出今明即将归去,幸得面见了如此稀世之人,不胜苦于别后之思,文词美妙,皇子也酬以诗句,十分情挚,那人欢喜无限,送来重礼。朝廷也赏赐好多珍宝。这件事原也瞒不过人,早传闻开了,东宫的外祖大臣,猜不透究竟怎么回事,其实帝心早已鉴于面相之法,深有所虑,所以至今没把这位列入亲王,如今一边赏识这相士真不错,决意不让他徒然做个没外戚靠仗的无品亲王了。自家在位也没有一定,不如以常人做个朝廷后屯,倒来得前途稳妥些,因此越发督促他学习诸般才学。虽则天秉殊佳,列诸常人实是可惜,然而做了亲王,不免又受人排挤,星相能手来占的,都说的一样话,于是决计赐姓源氏了。

年深月久了,皇上还时刻不忘想念娘娘。他曾召见多人,冀或稍解结闷,无如连个差的可比拟的,都叹不易遇到,看到世事都没意思。倒是先朝有个四公主,有名的美貌,经她母后调教出落得举世无双,这边典侍原是先朝人,和那母后熟识,看见她从小长大,现在还有时瞥见,在皇上前奏说:“相貌要像已故那娘娘的人,身历三朝了,也从没见到过,唯有那边的公主,倒是长得真像,竟然绝世的美人。”“真的吗?”皇上记在心里,使人向那边恳求。那边母后却道:“啊哟怕人哪,啊!那东宫女御德性不好,明明气死了桐壶妃子,是个榜样,可去不得。”忧虑不肯爽快应允。但不久母后晏驾了,落得公主,景况伶仃孤单,皇上又使人传话过去恳求:“只当自家女儿辈看待如何。”服侍下人,后戚诸人,以及长冗的兵部卿亲王,都以为这般孤零,还不如入内的,心境也可宽舒一些,撺掇着进了宫。称呼藤壶。果然容貌姿态,无不奇象。这个呢,出身尊贵,人品端庄,谁都没得批评的,所以皇上也觉称心,没个不足。那个桐壶究竟是人不相容,上宠也是太过的些。皇上倒并不是恋新忘旧,只是未免移情,欢愉是趋,说来也是可叹。源氏是不离皇上左右的,何况频迎上幸的宫院诸人,尤其不会娇羞回避。不论哪一宫院,谁又自谓不如人呢?一个个都是美人,却摆着些大人风度,独这一位年轻美丽,虽则一意儿躲闪,也不免于自然流露。源氏对生母娘娘是早已影儿都记不得了,但听典侍说来,是与藤壶极相像的,少年心里便种下了思慕之情,时常想去亲近,博取欢心。二人都是上所特异钟爱的,还嘱咐过:“莫要见外了。倒觉得怪相称呢。莫道他没规矩,抚爱他些吧。眉眼神情都相像,当作亲生也没什么不配啊!”因此孩儿的心情,也觉得无上的亲热,借些个春花秋叶,攀话殷勤,弘徽殿女御与这位公主也不是很相投,于是又勾起了一些宿仇旧恨,看不入眼。世人倒把这位比容貌著称的公主还要美上好多的少年,称为光君。藤壶一样也是所特宠,就称为昭阳公主。

此君改却童装,虽还未免可惜,十二岁上加冠。皇上早已起居之间,都在筹计,要格外的豪华。排场不次于那年在南殿举办仪式的东宫冠礼,郑重庄严,堂皇富丽。各处餐宴之事,都特下谕旨内藏寮、谷仓院等,不得敷衍公事,潦草供奉,因此各方都竭尽精美。东厢朝东安设御座椅子,冠者座席、加冠大臣座席俱在御前。申时正,源氏登殿。这少年打扮的面庞、风采,马上要改变了,其实可惜。大藏卿任加冠藏人,拢起了他一头美发,直剪不下去,皇上想到若使桐壶妃子得见今日,非常难过。礼成,退下休息处,换了大衣,拜谒阶下,那份儿仪容,看得无人不落泪。皇上越发忍耐不住。虽则近来也有时分心余事,此刻回到了往年,悲痛难胜。方才尚未加冠,还担着心,怕易服会有损了风采,殊不料倒还添上了一表非凡的仪容奇美。加冠的大臣,膝下原有位公主所生的唯一千金,有意求亲,皇上却踌躇未允,也就为的是实在太珍爱此君。但这是内里亦深所嘉许的,因便下问:“何如即趁今天,正没人照料,做了陪伴?”大臣就决意了,大家下来到朝房酒宴,源氏出来入席,列在亲王们的末座。大臣席上就微露其事,源氏当时矜持,什么话也没说。皇上使内侍出来传旨,宣大臣上殿,便即上去。上方命妇送过上赐礼物。照例大白褂御衣全套。饮酒中间,皇上赐句:

“童髫此日劳初总,

结得根心永固无?”

有心示意,大臣惶恐。奏句奉答:

“敢不根心深固结,

只期浓紫色无衰。”

从长廊下来,舞蹈再拜。上赐左马寮御马,藏人所之苍鹰。阶下亲王们、公卿们颔首称庆,各蒙上赐有差。是日御前各色礼品,都由右大政务官承办。摆满的糕团、唐柜,比东宫加冠时还要较多。真个无限的丰盛堂皇!

当天晚上,源氏出入大臣邸第。礼节隆重,人间少见。大臣看他稚年聪颖,十分欢喜。源氏正妻女公子葵君虽则稍居年长,妙龄妖嫩,羞涩莫能名状。大臣在朝,皇眷很厚,母堂公主,又是和皇上一母同胞,门第万分华贵,今番再添上这一位,那东宫外祖,转眼就要执政天下的右大臣权势,都被压过,也算不得什么了。右大臣各官房所生的公子多人。求婚公主,这时有位藏人少将,年轻才美,右大臣和这边不大相投的人物,都不肯等闲放过,把个珍爱的四千金匹配与他。器重少将,一如这边的器重源氏,这两家之间,真堪羡慕。源氏是常奉上召的,在家不得宽怀长住。心里又爱慕着藤壶的姿容无比,素常忖思娶室必须如此人才,然而但求个近似的都真没有啊!府里这位正妻呢,明知是修养有素、人品高雅的,可是总觉意不相投,年少心偏,甚至苦思烦恼。自从做了大人,不像以前,已不容进入女眷帘内了。而源氏却只喜欢住在大内里,每逢皇上游兴之时,从琴音笛音里,隐约听到他一句两句歌声语声,引以为慰。一住五六天,偶来府里,不过两三天。这边恕其年幼,也不见怪,只是竭意奉承他。服侍人们,都妙选不同一般的来伺候他,竭尽法儿只拣他心爱的玩意儿,逗他欢心。大内里呢,就把原来的淑景舍做他的朝房,服侍他生母娘娘的宫女们,一个不叫散出,仍旧伺候他。府里呢,特敕修理职、内匠寮改造一新。将原来树木、假山景致地方,开宽池心,精巧营缮。源氏倒只是叹息,这般精致,却没个中意的人儿相与同栖。

案例点评

光源氏风流倜傥,一生猎艳无数,与他发生缠绵性爱、情感纠葛的重要女性人物就有十多个。而对他情感生活产生重要影响的女性有三位,一是他的继母藤壶,还是儿童的光源就暗恋着他的继母,长大成人后想方设法暗中与继母幽会,使继母生下他们的一子,以后继承了皇位。第二位是朝廷右大臣的女儿胧月夜,是光源的哥哥皇太子未过门的媳妇,光源与她私通的结果是触怒了朝廷权贵,致使他失去权势,被放逐下野。第三位是他在下野途中遇到的民间女子明石姬,这个女子使他看破了世态炎凉和人事的无常。

光源一生正式娶妻三位。一是朝廷左大臣之女葵姬,光源并不爱她,而是皇室为了增强源氏的权力后援许配给他,源氏对她很冷淡,使她哀怨一生而死去。第二位是他的继母或者说是他情人的侄女紫姬。源氏一开始对她如自己的女儿一般,后来到她十四岁那年才正式娶为妻子。而他与紫姬的情爱恩怨如同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中宝黛爱情悲剧故事一样,是贯穿整部作品的主线。第三位妻子其实是源氏的同父异母所生的妹妹三公主,退位的皇上朱雀帝为了在宫廷争权夺利的斗争中占得先机而将其嫁与源氏。但三公主另有钟情之人,与他人私通生下一子,被光源看破后,遁入空门出家为尼了。

此外,源氏猎艳相当广泛。有一次他借故到臣下纪伊宋家留宿,强行占有纪伊宋家年轻貌美的继母空蝉,但遭拒绝后,又玷污了她的继女轩端获。源氏的婶母六条妃子寡居,品貌出众,但生性忌妒,与源氏私通后为了保持这种性爱关系,使用妖法将源氏喜爱的宫女夕颜和他的妻子葵姬一一害死。源氏甚至对丑女也是情有独钟的,如已故亲王的女儿末摘花相貌丑陋,性情古怪,而源氏百般加以引诱。夕颜与源氏的妻子葵姬的哥哥所生之女叫玉鬟,源氏将其收为养女,但随着时日增长,源氏迷恋上玉鬟,竟不顾养父身份向她求爱,弄得她抑郁致病。

发生在源氏身上种种的风流韵事,不能简单地用“乱伦”两个字来加以说明。本篇节选了《源氏物语》第一章片断,描述源氏从小失去生母桐壶,儿童时代人才出众,倾慕继母藤壶的故事,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来说,这是人物变态情爱心理发展的根源。

源氏幼年起丧失母爱,对他的心理打击是重大的,他留恋于同母亲的关系,甚至在长大成人后,这种关系仍然滞留不走,在后来选择的性爱对象上,都要打着有母亲特征的烙印的女性才能合其心意。例如继母藤壶、六条妃子和紫姬等,这些女性在源氏的内心中都很容易被识别为是母亲桐壶的替身,而源氏追求一连串母亲替身的艳遇也就变得容易理解了。也就说,源氏渴求得到的爱情满足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一个替身身上找到,于是他就成了一个特别“花心”与风流的贵族公子。

源氏对母亲的爱慕之情固结于整个童年生活,并通过不断吸收性爱因素,而偏离了性爱目标。到青春期伴随这种状况而来的是强有力的“肉欲”情感,这使源氏在其无意识中继续这种依恋于乱伦性质的艳遇对象,并自由地寻求机会发泄到现实之中。从传统古老的观念来看,“女人需要爱,男人需要性”,但实际上男人也需要爱,源氏尽管在风流韵事中尽可能尝试寻找各种性生活的女性,但他实际上是一种“自我爱”或者“自我认同”的寻找,而不是传统意义上对爱情的浪漫追求,即在一个人生命的最初岁月里,母亲对于孩子的影响是最重要的。孩子早年的自我认同和形成情感关系的潜力,都必须通过一位极为重要的女性角色之认同才能获得,而男性的“自我认同”就和能否得到这样一位女性角色的深切不安感联系在一起,这就是源氏变态情爱的精神根源所在。

最后,无论是古代的宫廷还是现代的社会生活,权力与性的关系始终是一个重要的主题。从古至今的权力体制运作都离不开性的生态环境,而性又是所有的权力都不能忽略的资源,甚至性是权力得以实施的手段或指标。在《源氏物语》中,对权势如何统治着性有着极为详尽的描写。正如法国著名的现代思想家和心理学家福柯所说:权力可以控制和管理性,而权力也可以把人变成性爱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