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卫·科波菲尔(新课标同步课外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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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独自谋生(1)

如今,我对世事已有足够了解,因而几乎对任何事物都不再引以为怪了。不过像我这样小小年纪就如此轻易地遭人遗弃,即使是现在,也不免使我感到有点吃惊。好端端一个极有才华、观察力强、聪明热情、敏感机灵的孩子,突然受到身心两伤,可居然没有人出来为他说一句话,我觉得这实在是咄咄怪事。没有一个人出来为我说一句话。于是在我十岁那年,我就成了谋得斯通-格林比货行里的一名小童工了。

谋得斯通-格林比货行跟各色人都有生意上的往来,不过其中重要的一项是给一些邮船供应葡萄酒和烈性酒。我现在已经记不起这些船主要开往什么地方,不过我想,其中有些是开往东印度群岛和西印度群岛的。我现在还记得,这种买卖的结果之一是有了许多空瓶子。于是有一些大人和小孩就着亮光检查这些瓶子,扔掉破裂的,把完好的洗刷干净。摆弄完空瓶子,就往装满酒的瓶子上贴标签,塞上合适的软木塞,或者是在软木塞上封上火漆,盖上印,然后还得把完工的瓶子装箱。这全是我的活儿,我就是雇来干这些活儿的孩子中的一个。

连我在内,我们一共三四个人。我干活的地方,就在货行的一个角落里。昆宁先生要是高兴,他只要站在账房间他那张凳子最低的一根横档上,就能从账桌上面的那个窗子里看到我。在我如此荣幸地开始独自谋生的第一天早上,童工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奉命前来教我怎样干活。他叫米克·沃克,身上系一条破围裙,头上戴一顶纸帽子。他告诉我说,他父亲是个船夫,在伦敦市长就职日,曾戴着黑色天鹅绒帽子参加步行仪仗队。他还告诉我说,我们的主要伙伴是另一个男孩,在给我介绍时,我觉得他的名字很古怪,叫粉白·土豆。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这个孩子受洗礼时的名字,而是货行里的人给他取的诨名,因为他面色灰白,像煮熟的土豆般粉白。粉白的父亲是个运水夫,还兼做消防队员,以此受雇于一家大剧院。他家还有别的亲人——我想是他的妹妹吧——在那儿扮演哑剧中的小鬼。

账房里的钟已到了十二点半,大家都准备去吃饭了。这时,昆宁先生敲了敲账房的窗子,打手势要我去账房。我进去了,发现那儿还有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子,他身穿褐色外套,黑色马裤,黑色皮鞋,脑袋又大又亮,没有头发,光秃得像个鸡蛋,他的大脸盘完全对着我。他的衣服破旧,但装了一条颇为神气的衬衣硬领。他手里拿着一根很有气派的手杖,手杖上系有一双已褪色的大穗子,他的外套的前襟上还挂着一只有柄的单片眼镜——我后来发现,这只是用作装饰的,因为他难得用来看东西,即使他用来看了,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这个就是。”昆宁先生指着我说。

“这位,”那个陌生人说,语调中带有一种屈尊降贵的口气,还有一种说不出的装成文雅的气派,给我印象很深,“就是科波菲尔少爷了。你好吗,先生?”

我说我很好,希望他也好。其实,老天爷知道,当时我心里非常局促不安,可是当时我不便多诉苦,所以我说很好,还希望他也好。

“感谢老天爷,”陌生人回答说,“我很好。我收到谋得斯通先生的一封信,信里提到,要我把我住家后面的一间空着的屋子——拿它,简而言之,出租——简而言之,”陌生人含着微笑,突然露出亲密的样子说道,“用作卧室——现在能接待这么一位初来的年轻创业者,这是本人的荣幸。”——说着陌生人挥了挥手,把下巴架在了衬衣的硬领上。

“这位是米考伯先生。”昆宁先生对我介绍说。

我朝他鞠了一个躬。

“我的印象是,”米考伯先生说,“你在这个大都市的游历还不够广远,要想前往城市路,似乎还有困难——简而言之,”说到这儿,米考伯又突然露出亲密的样子,“你也许会迷路——为此,今天晚上我将乐于前来这里,以便让你知道一条最为便捷的路径。”

我全心全意地向他道了谢,因为他愿不怕麻烦前来领我,对我真是太好了。

“几点钟?”米考伯先生问道,“我可以——”

“八点左右吧。”昆宁先生回答。

“好吧,八点左右,”米考伯先生说,“请允许我向你告辞,昆宁先生,我不再打扰了。”

于是,他便戴上帽子,腋下夹着手杖,腰杆笔挺地走出去。离开账房后,他还哼起了一支曲子。

到了晚上约定的时间,米考伯先生又来了。我洗了手和脸,以便向他的文雅表示更多的敬意,跟着我们便朝我们的家走去,我想,我现在得这样来称呼了。一路上,米考伯先生把街名、拐角地方的房子形状等等,直往我脑子里装,要我记住,为的是第二天早上我可以轻易地找到回货行的路。

到达温泽里他的住宅后(我发现,这住宅像他一样破破烂烂,但也跟他一样一切都尽可能装出体面的样子),他把我介绍给他的太太。米考伯太太是个面目消瘦、憔悴的女人,一点也不年轻了。她正坐在小客厅里(楼上的房间里全都空空的,一件家具也没有,成天拉上窗帘,挡住邻居的耳目),怀里搂着一个婴儿在喂奶。婴儿是双胞胎里的一个。我可以在这儿提一下,在我跟米考伯家的整个交往中,我从来不曾见过,这对双胞胎同时离开过米考伯太太。其中总有一个在吃奶。

他们家另外还有两个孩子:大约四岁的米考伯少爷和大约三岁的米考伯小姐。在这一家人中,还有一个黑皮肤的年轻女人,这个有哼鼻子习惯的女人是这家的仆人。不到半个小时,她就告诉我说,她是“一个孤儿”,来自附近的圣路加济贫院。我的房间就在屋顶的后部,是个闷气的小阁楼,墙上全用模板刷了一种花形,就我那年轻人的想象力来看,那就像是一个蓝色的松饼。房间里家具很少。

“我结婚以前,”米考伯太太带着双胞胎和其他人,领我上楼看房间,坐下来喘口气说,“跟我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当时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不得不招个房客来住。不过,既然米考伯先生有困难,所有个人情感上的好恶,也就只好让步了。”

我回答说:“你说得对,太太。”

“眼下米考伯先生的困难,几乎要把我们给压垮了。”米考伯太太说,“到底是否能让他度过这些难关,我不知道。当我跟爸爸妈妈一起过日子时,我真的不懂,我现在用的‘困难’这两个字眼是什么意思。不过经验能让人懂得一切——正像爸爸时常说的那样。”

米考伯先生曾当过海军军官,这是米考伯太太告诉我的,还是出于我自己的想象,我已弄不清楚。我只知道,直到现在我依然相信,他确实一度在海军里做过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相信。现在,他给各行各业的商家跑腿招揽生意,不过恐怕赚不到多少钱,也许根本赚不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