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庙之什
清庙
於穆清庙[1],啊,清静的宗庙真美丽呀,肃脽显相[2]。诸侯们恭恭敬敬来陪祭。济济多士[3],执事的人们整整齐齐,秉文之德[4]。保持着高尚的品德。对越在天[5],对于在天的神灵,骏奔走在庙[6]。大家匆匆奔走在庙里忙祭礼。不显不承[7],神灵在天空中,人们都很尊敬他,无射于人斯[8]!不知道厌倦的人们呀!
【注释】
[1]於(w ū):叹词。穆:壮美。[2]肃脽(yōnɡ):肃敬雍和。显:明,显赫。相:助祭的公侯。[3]济济:威仪整齐。多士:众多的参祭者,指众公侯。[4]秉:执持。文:指文王。[5]对越:报答宣扬。一说,越,於。[6]骏:迅疾。[7]不显不承:即“丕显丕承”。不,通“丕”,发语词。显,光明。承,通“烝”,美。[8]无射(yì):不厌弃。射,通“萌”,厌恶。斯:语气词。
【赏析】
历史上对这首诗的主题一直有较大的分歧。清庙究竟指的是什么?是专指文王庙,祭祀文王,还是指所有的庙,祭祀周之祖先,学者们的意见不能统一。
《诗序》以为《清庙》祀文王,《郑笺》也以为“清庙者,祭有清明之德者之宫也。天德清明,文王象焉,故祭之而歌此诗也。庙之言貌也,死者精神不可得而见,但以生时之居,立宫室、象貌为之耳”。这两种说法认为“清庙”专指文王之庙,而这诗是为了祭文王写的。朱熹从之,然释“清”为清静,与郑玄说小异;清姚际恒《诗经通论》、方玉润《诗经原始》亦主此说,然姚氏主张并祀文、武,亦与《诗序》、《诗集传》有别。今人程俊英《诗经译注》、袁梅《诗经译注》皆从此说。另一说,以“清庙”广指诸庙,“清”为清静之意,其说始自汉韦玄成,他的态度是“《清庙》之诗,言交神之礼无不清静”(《汉书·韦贤传》)。“清”以庙中交神之礼言,后之贾逵、晋杜预皆本韦为说,然亦略异之,“清”以庙貌言。贾逵《左传注》云:“肃然清静谓之清庙。”杜预《春秋经传集解》云:“清庙,肃然清静之称也。”陈子展《诗经直解》引清徐养原《顽石庐经说·清庙说》,曰:“古制天子七庙,文王庙其一也。如专以清庙为文王庙,则余复何称焉?特别有嘉名,而书传偶未之及邪?此则广指诸庙,非独文王,故以清静解之。《诗序》曰:‘庙者,人所不居,虽非文王,孰不清静?何独文王之庙显清静之名?此则广指诸庙,非独文王,故以清静解之。”今人除陈子展外,高亨亦主张此诗“是周王祭祀宗庙祖先所唱的乐歌”。
这首乐歌庄严肃穆,写法亦较高明,正面点题的只有开篇一句“於穆清庙”,其余七句均从侧面落笔,以祭祀者肃敬雍和的态度和极其崇敬的心情及庄严的举止来颂扬先祖和文王之德的至善至美,使文章虚实运用的很好。另外,这首诗的特点是无韵,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说:“案《颂》为奏乐所歌,尤当有韵。今多无韵者,旧谓一句为一章,一人歌此句,三人和之,所谓’一唱三叹‘,则成四韵。”虽未必就是一唱三和,但可以想的出来,大体情况都是这样的。
维天之命
维天之命[1],那天道的运行,於穆不已[2]。啊,美得无穷无尽。於乎不显[3],呀,多么光明美好。文王之德之纯[4]!文王道德的纯净!假以溢我,将我淹没在其中,我其收之[5]。我全都接受它。骏惠我文王[6],遵循着文王的大道,曾孙笃之[7]。子孙后代也都相信它。
【注释】
[1]维:同“惟”,思。[2]於(w ū):叹词。穆:肃敬。[3]於乎:呜呼,赞叹声。不:通“丕”,大。[4]纯:不杂。[5]收:受。[6]骏惠:骏,大。惠,顺。[7]曾孙:曾,重。《郑笺》:“自孙之子而下,事先祖皆称曾孙。”笃:厚。
【赏析】
《诗经》中的颂诗,是用来赞美宗庙祭祀的诗。所谓“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之于神明者也”(《诗序》)。
《周颂》三十一篇,产生于西周初期,大部分都是用来歌颂周王朝的功德的。周王朝的开国天子是周文王,作为祖先被所有的周人尊敬,因此有很多的歌颂周文王的诗出现在《周颂》中。这首《维天之命》即是在宗庙祭祀时赞美文王的乐章。
开头两句“维天之命,於穆不已”,孔颖达疏:“言天道转运,无极止时也。”开头就写天命,极力赞扬天命的广大,用意是要咏叹文王是受命于天的天子,这是天的意思。周文王为商末周族领袖,姓姬名昌,商纣时为西方诸侯之长,称西伯。他吸取商纣暴政残民的教训,推行仁政、裕民政策(《康诰》:“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国家渐渐强盛起来。
本诗篇幅简短,仅有八句,不仅与大、小雅中的《文王》、《鹿鸣》等长短迥异,就是与风诗中的《关雎》、《鹊巢》相比,也更加的简短,而且全篇并不押韵。王国维认为这都是为了配合舞步而音乐舒缓的原因。“颂之所以无韵者,其声缓”,“颂之不分章,不叠句者当以此。”
(《乐诗考略·说周颂》)诗的语言较为古朴,不作夸饰,不用比兴,只是反复叹美文王之德,可以说是在全力对祖先进行歌颂,故不避古拙,简单扼要,表现出宗庙祭歌严肃古板的一般特色,当时人虔诚的心情和严肃庄敬的场面跃然纸上。
维清
维清缉熙,清明、长久、广大,文王之典。是文王的法典。肇馑[1],从祭神开始,迄用有成。到大功告成。维周之祯[2]。周家的喜庆之事一个又一个。
【注释】
[1]肇夤:犹言“肇祀”。肇,开始;夤,《说文》:“洁祀也。”[2]维:是。祯:吉祥。三家诗祯作“祺”,亦吉祥之意。
【赏析】
《维清》也是一首歌颂文王的诗。明代何楷已以此诗与《清庙》、《维天之命》当为一篇,如乐府诗之一篇分为数解。在清朝初期李光地还曾说过:“《清庙》方祭之诗,《维天之命》祭而受福之诗,《维清》祭毕送神之诗。”此说颇有见地。《清庙》写助祭的静肃,文王的德政被朝廷众多的美士铭记于心间,他们都虔诚地思念已故的文王。《维天之命》颂扬“文王之德之纯”,至《维清》一章,“先言文王之典戡乱,后言文王之典致治”,既总述上一章的意思,又对下一步的歌颂做好铺垫。
《诗序》谓此诗“奏象舞也”。历史有不少人都对此曾作各种各样的解释,有的人认为“舞”为武,写了很多文章,并且彼此争论不休。事实上,可以象武德,也可以象文德,歌舞是不可分的,我们既不可以离开舞容来欣赏此诗,但也不必过于这些拘泥小节。
清代的戴震就曾经说过:《维清》一诗“言此天下澄清,光昭于无穷者,文王之法典实开始梗祀昊天盛礼,以迄于今而有成。是固有天下之祥如此也。辞弥少而意旨极深远”(转引自陈子展《诗经直解》)。这首诗仅一章五句,是三百篇中最短的一篇,算是以少胜多,文章所指深远。它不仅大力赞美了文王的德政,而且还热烈歌颂了文王的武功,“辞弥少而意旨极深远”,正是这首诗的最大长处。有人说它太过简短,怀疑还有我们所不知的缺文。朱熹在《诗集传》中就曾说:“此诗疑有阙文焉。”陈延杰在他的《诗序解》一书中则指出:“其辞简而意则永,亦非有阙文焉。”这个意见是正确的,言简意深,意义深远,可以说这首诗是颂诗中颇为精妙的短章。
烈文
烈文辟公[1],有功有德的诸侯,锡兹祉福[2]。祖先给了我这多多的幸福。惠我无疆[3],对我恩情无穷尽,子孙保之。子孙万代都享有它。无封靡于尔邦[4],莫贪财,莫奢侈在你的国家,维王其崇之[5]。要尊重我们的王。念兹戎功[6],想着这些大功劳,继序其皇之[7]。继承的人呀,要光大它。无竞维人[8],万事莫如得人强,四方其训之[9]。各地的人都会以他为榜样。不显维德[10],道德显明真荣光,百辟其刑之[11]。诸侯们就模仿他。於乎!前王不忘[12]。啊啊!祖宗亦忘不了这些事呀。
【注释】
[1]烈:功业。文:文德。辟(bì)公:诸侯。[2]锡:赐。兹:此。祉:福。[3]惠:惠爱。[4]无:通“毋”,不要,莫要。封靡:大罪。[5]维:语助词。王:先王。或作文王,或释为周的列祖列宗,俱通。其:语助词。崇:崇尚,推重。之:你,你们。[6]戎功:大功。
戎,大。[7]继序:继承,序通“绪”。皇:大,美。[8]无:通“毋”。竞:强,强力。无竞,不要逞强力。人:贤人。[9]四方:同下文的“百辟”都是别的诸侯的意思。“四方”指周围诸侯,“百辟”指许多诸侯。训:法则,用作动词,仿效的意思。[10]不:同“丕”,大。[11]刑:通“型”,典型,用作动词,效法的意思。[12]於乎:呜呼,叹词。前王:先王,指文王或周的列祖列宗。
【赏析】
武王崩,成王即位。成王年幼,由叔父姬旦——世称周公——摄政。成王七年,成王接任周王的王位。成王掌政,致祭于宗庙(一说文王庙),诸侯们都来祭祖。成王赋此诗,以此来戒勉助祭的诸侯群臣。
最后一句是结束语,用来呼吁人们不要忘记先王的遗德。在结构上与开头的“子孙保之”相呼应,有结束全篇的作用;在内容方面说,它是唤起众诸侯怀念先王的感情,使他们能接受戒勉;在形式上,它是服务于祭祀先王的仪式。
这首诗是成王对待诸侯的政治纲领。同时我们可以认为它是一首政治诗。可以说它反映了成王的部分政治主张,也反映了成王与诸侯的复杂关系。全诗语言精炼准确,但“质木无文”。
天作
天作高山[1],天生高山多荒凉,大王荒之[2]。庄稼在太王的治理下生长。彼作矣[3],百姓们在此盖新房,文王康之[4]。是文王让大家享受到了安康的生活。彼徂矣[5],各地老百姓都跑来定居,岐有夷之行[6]。岐山的道路坦荡荡。子孙保之!子孙万代都要保持好呀!
【注释】
[1]作:生,天生。高山:指岐山。[2]大王:太王,古公刐父的尊称,周文王的祖父。荒:治荒,开荒。
[3]彼:百姓。作:这里指建筑房室。[4]康:安康。[5]徂:往,这里指百姓归附于周。[6]夷之行:平坦的道路,一语双关,既指岐山被开发,道路通畅,也指文王政治之道清明。
【赏析】
这是一首祭祀太王古公刐父的乐歌,歌颂太王和文王的创业功绩。
周的祖先公刘开始迁居於豳地(在今陕西省旬邑县一带),直至古公刐父为止,农业在这里得到了世世代代的发展。到了古公刐父的时代,因受戎狄的侵扰,失去了抵抗的力量,他便率领全族的人和奴隶,迁居到岐山之下的周原(在今陕西省岐山县),筑城廓宫室,定居下来,周国就是在这里初具规模的。周朝的王业,实际是从太王开始的,《鲁颂·阔宫》:“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按:《毛传》云:翦,齐也,陈子展《雅颂选译》从其说,解此句为:这就开始了看齐於商。)明了这段历史,回过头来,我们再看《天作》诗,也就知道作者所以要抓住太王迁岐立国的功业,写出“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等诗句来的道理。周文王姬昌继承了太王的事业,实行较为宽容的统治,实施裕民政策(《尚书·康诰》:“惟文王之敬忌,乃裕民”),招纳殷商和其他小国归附来周的庶民,百姓过上了安康的生活,周的势力得以不断扩大,这一切奠定了灭商的基业,这就是《鲁颂·阔宫》所谓的“至于文武,缵大王之绪”。所以,《天作》的作者抓住周文王的主要功业,写出“文王康之。彼徂矣,岐有夷之行”等诗句,大力歌颂他的作为。
《天作》一诗,文字很简短,而它的历史包容量却极为恢宏,这就要求歌词的作者具有巨大的艺术概括力,将周王朝两位重要历史人物——王业创始人古公刐父和受命称王的姬昌的重要功绩,进行高度的提炼、集中,浓缩地反映在七个诗句里。言简意赅,文字清峻,正是《天作》诗的艺术特征。
昊天有成命
昊天有成命,老天定下了成命,二后受之。文王和武王来继承发扬它。成王不敢康,成王不敢贪恋安逸的生活,夙夜基命宥密[1]。每天早晚都受命多勉励自己。於缉熙[2],要继承并发扬它,单厥心[3],用尽心力呀,肆其靖之[4]!因而天下太平啦!
【注释】
[1]夙夜基命宥密:即夙夜其命有勉。“基”、“其”古通,“宥”、“又”、“有”古通。“密”读为“勉”,努力。
[2]於(w ū):叹美辞。[3]单:通“殚”,尽。[4]肆:于是。
【赏析】
这是一首祭祀成王时所唱的颂诗,约写作于康王之时。显然,诗是以赞颂成王为中心的,但是为什么涉及文、武二王呢?汉初政论家贾谊的一则分析,有助于我们理解诗人的构思:“二后,文王、武王也。成王者,武王之子、文王之孙也。文王有大德而功未既,武王有大功而治未成,及成王承嗣,仁以莅民,故称《昊天》焉。”(《新书》)我们看到,在短小的诗篇中,诗人用简洁的语言,十分紧凑地叙写了周初三王,并且表明了他们对创建、巩固新兴王朝所作出的不同贡献;同时又重点宣扬了成王为完成父辈事业所进行的黾勉努力。诗歌的这一叙写特点,当之无愧地赢得了前人“通首密练”的好评。
这首诗纯用赋体,没有用韵,风格质朴严实。句子长短不一,有很明显散文化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