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瑞先生,直到十点,曼内特医生依旧没有消息,总是离开露西他又不放心,便作如下安排:他自己先回露西那儿去,半夜再折回银行。当中这段时间卡尔顿一个人就在炉火前等候医生。
卡尔顿等了多时,时钟敲了十二下,曼内特医生还未回来。罗瑞先生回是回来了,可他也没有他的消息。医生到底到哪儿去了?
他们正在谈及这个问题,因他久久不归几乎有了些许希望。这时却听到了医生上楼的声音。他一进门厅他们看见他的脸就明白了:完了。
他的确去找过谁,抑或始终在街上转悠,无人知道。他站在那儿傻傻地看着他们。他们并未问他,因为他那张脸已告诉了一切。
“不见了,”他说,“我绝对要找到。它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光着头,敞着领子,无可奈何地东张西望说。他脱掉了外衣,却让它掉在地上。
“我的凳子呢?我什么地方都找遍了,没有。我的活计呢?他们把它弄什么地方去了?时间不多,我必须要做完鞋。”
两人互相看看:绝对没戏。
“好了,好了!”他痛苦地小声说,“让我工作吧。把我的活儿还我。”
没有回答他便扯头发、顿脚,如任性的孩子一般。“别再折磨如此可怜的孤老头子吧,”他凄苦地乞求他们,“把活儿给我!假如今天晚上鞋做不完,我们如何是好?”
完了,彻底没戏了!想跟他讲道理,想使他清醒,都显然毫无效果。他俩仿佛心有灵犀,一人伸出一只手按在他肩上,劝他在炉火前坐下,而且对他说立刻给他找到活计。医生倒在椅子里傻看着灰烬,流起泪来。罗瑞先生眼看他又重新缩回到了起先德伐日照顾他时的状态,仿佛阁楼时期以后发生的所有一切都仅仅是刹那间的幻觉。
尽管两人都因这种心灵毁灭的惨象而恐惧,时间却不允许他们表达自己的情感。他那孤苦伶仃的女儿太令两人难过,她已彻底没有了希望和依傍。两人又一次心有灵犀,彼此望望,脸上显示出同一个意思。卡尔顿首先说话:
“本来机会就少,可现在连身后的机会都丧失了。不错,医生最好还是去他女儿那儿。但是在你离开之前你可不可以用一点时间认真听我讲一讲?我要提些条件,还要你许诺做一些事情——不要问我理由,我有理由,有十足的理由。”
“这我相信,”罗瑞先生回答,“说吧!”那坐在两人之间的人,始终在毫无变化地一起一伏地呜咽着。两人用象守护夜间病人的语调聊起来。卡尔顿曲身去拾医生的外衣——它甚至绊住了他的脚。一个小盒子掉到了地板上,那是医生的工作日记。卡尔顿拾了起来,其中夹着一张折好的纸条。我们得看一看!他说。罗瑞先生点头赞成。卡尔顿打开纸条,大呼道,“谢谢上帝!”
“怎么了?”罗瑞先生赶紧问道。“等一等!这个择机再说,”他从衣服口袋里取出另外一张,“第一,这是我的通行证。仔细看看,西德尼·卡尔顿,英国人,没有错吧?”
罗瑞先生捧着打开的纸条,盯着他那严肃的脸。“把这东西替我保留到明天。你应该没有忘记,我明天要去探望达尔内,这通行证还是不带进监狱去的好。”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总认为不带的好。你放好曼内特医生身上的这张证明。这是一份同等效力的证件,有了它他跟他的女儿和外孙便能够随时通过路障和边界,没错吧?你看清楚了吧?”
“嗯!”“他可能是昨天弄到这张证明的,是以防不幸的最后手段。是什么时候签发的?不过那不要紧,别看了,把它跟我和你的证明一起认真保存好。听好!在一两个钟头以前我始终认为他已经有了或是可能有了这证明。这证明在吊销之前一直有效,但是它也许会马上被吊销,而且我也相信它最后一定会被吊销的。”“莫非连他们也有了危险?”“极其危险。他们可能被德伐日太太控告。这是我听她亲口讲的。今天晚上我不小心听到了那女人的话,口气相当严厉,才知道她俩同样有了危险。我没有耽搁,马上就去找了密探,他也证实了我的看法。他清楚德伐日夫妇掌握着一个住在监狱大墙边的锯木工。德伐日太太已经和他预演过了,要他说,见到过她——他压根就不提露西的名字——和囚犯打手势,发暗号。捏造的罪名很容易估计,非常平常的:搞监狱阴谋。那会带给她生命危险,甚至连她的孩子,也许连她的父亲都无一幸免,因为也有人看见他们俩在大墙边。用不着担心,你能救他们的。”
“愿上天保佑我可以做到,卡尔顿!可是我如何救他们呢?”
“我来告诉你吧。这要靠你,你是最可靠的人。这次揭发绝对要等到明天以后才进行,甚至要在两三天之后,甚至一周以后。你很清楚对断头台的牺牲品表示哀悼或是同情是要被杀头的。她和她父亲一定会被指控犯了这种罪,而这个女人(她那一意孤行的脾气实在无法描述)是会择机把这一条罪名加上去,使自己完胜。你懂我的意思么?”
“我听得很用心,也非常相信你的话,甚至连他的痛苦都忘掉了,”他说着摸了一下医生的椅背。“你有钱,只要离得开就可以雇到交通工具。要以极速去海边。你已经预备要回英格兰一段时间。明天一大早把马车备好,下午两点钟行动。”
“绝对做好准备。”卡尔顿热心热肠,令人心潮澎湃,罗瑞先生被他的火焰点燃了,爽利的仿佛一个年轻人。“你心地善良,我不也说过你是最可靠的人么?今晚就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她自己的危险、她的孩子以及父亲的危险。突出孩子和父亲的危险,因为她是乐意把自己美丽的头和她丈夫的头放在一起的。”他停顿了片刻,然后像刚才一样接着说下去,让她明白,为了孩子以及父亲的安全她绝对要在那个时刻带着他俩和你一起逃出巴黎。告诉她,这是她丈夫的决定。告诉她,此举也许有她无法相信、也不敢希望的结果。你认为她的父亲就算在目前这种悲惨的状况下有可能会服从她么?
“我想会的。”“我想也是。不声不响、扎扎实实、认真准备吧!等在下面院子里,先上车去坐好。我一到就出发。”“你是说要我无论如何都要等你么?”“你手上有我和其他人的通行证,你明白,而且要为我留好座位。别的你别担心,只等我的座位坐上人就飞奔英格兰。”“如此,”罗瑞先生说,抓住他那热烈的手,“这事靠的就不仅仅是一个老头了,还有一个热情青年呢!”“上天保佑,一点不错!请向我庄严发誓,我俩此刻彼此承诺完成的计划不因任何影响而改变。”“我发誓,卡尔顿。”
“明天绝不能忘了这句话:不管由于什么原因,只要触动了计划,或是拖延了时间,那就导致救不了命的。好几条命就会枉送。”
“我记住了。我盼着圆满完成任务。”“我也一样。再见!”虽然他煞有介事地笑了笑,差不多都把老人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却没有马上离开。他帮助他唤醒了在炉火前一起一伏的病人,帮他穿上大衣,戴上帽子,说服他去寻找隐藏板凳以及活计的地点,因为他还呜咽着要找,他走在病人的一边,挽着他来到了另一座院子里。那里有一颗心正经受着长夜的煎熬——在一个需要纪念的日子里,他向那颗心坦露过自己的孤独寂寞,那曾是他的幸福光阴。他走进院子,抬头盯着她屋里的灯,一个人伫立很长时间,才在向灯光发出祝福后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