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便,我亲爱的,随你便,”老犹太说道,“你和托比还要不要帮手?”
“不要,”赛克斯说,“还要一把摇柄钻和一个小孩子。头一件我们俩都有,第二件你得替我们物色到。”
“一个小孩子。”费金嚷道,“哦。那就是嵌板了?”“管它是什么。”赛克斯答复,“我需要一个孩子,个头还不能太大,天啦。”赛克斯绅士若有所思。“我如果能把扫烟囱师傅勒德的那个小家伙搞到手就好啦。他存心不让那孩子长个,好让他干这一行。那孩子本来在这一行已经开始挣钱了,可做爸爸的给关了起来,再往后,少年犯罪教化会把孩子带走了,教他读书写字,要培养他当学徒什么的,他们老是那样,”赛克斯绅士记起自己蒙受的损失,火气又上来了,“没有个完。如果他们得到足够的资金(谢天谢地,他们资金不够),只消一两年的功夫,整个这一行我们连半打孩子也凑不齐了。”
“是凑不齐啊,”老犹太随声附和道。赛克斯在一边慷慨的说,他一直在打算盘,只听清了最后一句。“比尔。”
“什么事?”赛克斯问。费金朝始终呆呆地盯着炉火发愣的南希点了点头,打了一个暗号,示意他叫南希离开这间房间。赛克斯不耐烦地耸了一下肩膀,像是认定这种小心纯属多余。即使这样,他还是同意了,要南希小姐去给他取一罐啤酒来。
“你根本儿不是要什么啤酒。”南希交叉着双手,神色镇定地坐着不动,讲道。
“我告诉你,我要。”赛克斯说道。
“胡说,”姑娘顶了一句,“说啊,费金。比尔,我知道他下边要说什么,他不用提防我。”
老犹太还在考虑。赛克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莫名其妙。
“嗨,费金,你别害怕老丫头了,好不好?”末了,他问道,“她和你相识时间也不短了,也该信得过她,要不就是其中有鬼。她不会乱嚼舌头。对吗,南希?”
“我看不会。”年轻女子说着,把椅子拉到桌边,胳膊肘支在桌子上。
“不,不,亲爱的,我知道你不会,”老犹太讲道,“只是——”老头儿说着又停了下来。
“只是什么?”赛克斯问。“我说不准她是否又疯疯癫癫的,亲爱的,你知道啊,就像那天晚上的模样。”老犹太答复。听到这番话,南希小姐放声大笑,神色凛然地摇了摇头,一仰脖子喝下去一杯白兰地,嘴里连声叫嚷着“咱接着玩”,“千万别泄气”什么的。看来这一番举动马上产生了效果,两位绅士放心了,老犹太带着满足的神情点了一下头,他俩重新坐定。
“如今好了,费金,”南希笑吟吟地讲道,“马上告诉比尔,关于奥立弗的事。”
“关他什么事?”赛克斯问道。“那孩子正合你用,亲爱的。”老犹太压低沙哑的声音作了答复,他把一个指头摁在鼻子边上,嘻嘻地狞笑着。
“他!”赛克斯叫嚷起来。“带上他,比尔。”南希讲道,“我如果处在你的位置,我就这么办。他不像其他小鬼那样老练。反正你也不需要本事大的,只要他能替你打开一扇门就行。放心就好了,他错不了,比尔。”
“我就知道他错不了,”费金搭讪道,“最近几个星期,他训练蛮好,也该开始自己养活自己了,再说了,其他孩子都嫌大了点。”
“嗯,个子倒是正合适。”赛克斯绅士沉思着说。“并且什么事都能替你做,亲爱的比尔,”费金插嘴道,“他非干不可,就是说,只要多吓唬吓唬他的话。”“吓唬他。”赛克斯操着对方的口吻说,“我有言在先,这可不是做做模样的吓唬。一不做,二不休,我们真动起手来,他如果玩什么花样,费金,你休想看到他活着回来。考虑好了你再支他去,听好喽。”这坏人说着,掂了掂刚从床架底下抽出来的一根铁锹。
“我都考虑过了,”费金劲头十足地说,“亲爱的,我——我考察过他,周密——相当周密。只消让他感觉到自己跟咱们是一伙的,心里装上这么一个想法,他就已经是一个小偷了,就成我们的人啦。一辈子都是我们的。简直再好不过了。”老头儿双手交叉搭在胸前,脑袋肩膀缩作一团,高兴得真是把他自己给抱住了。
“我们的?”赛克斯说,“你该说,是你的。”
“亲爱的,可能可能,”老犹太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讲道,“只要你高兴,算我的好了,比尔。”
“为什么,”赛克斯瞪了自己这位精明的搭档一眼,“一个脸白得像粉笔的小毛孩子,你怎么这样舍得花力气?你又不是不清楚,每日晚上都有五十个小孩在大众公园附近打盹,随你怎么选。”
“由于他们对我一点用处也没有,亲爱的,”老犹太有些慌乱地答复,“留着没用。一旦出了事,光看长相就可以判他们刑,我落个鸡飞蛋打。有这个孩子,只要调教得当,我的好人,靠他们二十人办不了的事我也办得到。再者说,”费金慢慢恢复了自制力,“如果他再给我们来个脚下抹油,我们可就被坑了。他非得跟我们呆在一条船上不可。你别管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我有的是办法叫他干一回打劫,其他什么我也不需要。眼下,这可比迫不得已干掉这个穷孩子强多了——那样干很危险,再说我们也吃亏啊。”
“什么时候下手?”南希问了一句,挡住了赛克斯绅士方面的一阵大喊大叫,他正准备对费金的假仁假义表示恶心。
“啊,得说定,”老犹太说,“比尔,啥时动手?”“我跟托比商量过了,只要他没从我这儿听到什么坏消息的话,”赛克斯怪声怪气地答复,“就定在后天晚上。”
“好,”费金讲道,“那天没有月亮。”“对。”赛克斯应声说。“怎么把货弄出来也都安排妥当,对吗?”老犹太问。“还有那个——”“呃,都安排好了,”赛克斯打断了他的话,“别打听细节了,你最好明天晚上把那孩子带来。我天亮后一个钟头出发,你呢,也别出声,准备好坩锅,你要做的就是这些。”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商定南希在第二天天黑的时刻前往费金的住所,接奥立弗过来。费金阴险地加了一句,说假设奥立弗对这项任务流露出一点点厌恶的意思来,自己比旁人更愿意陪着前不久护卫过奥立弗的南希姑娘走一趟。计划中郑重其事地议定,为这一次经过深思熟虑的行动着想,可怜的奥立弗被无条件地交威廉·赛克斯绅士看管监护。其次,上述赛克斯绅士应酌情对其作出安排。对于可能降临到那孩子头上的任何横祸,或可能遭受的任何必要惩罚,均不向老犹太承担责任。为使该协议具备约束力,双方达成谅解,赛克斯绅士返回之后陈述的种种状况,在一切重要细节上须由花花公子托比·格拉基特加以证实确认。
这些预备事项安排停当,开始毫无节制痛饮白兰地,铁锹挥舞得怪吓人的,同时把一点完全合调门的歌曲片断与不堪入耳的咒骂混在一起嚎了出来。末了,赛克斯绅士他按捺不住职业上的热心,把溜门撬锁的工具箱拿来。不一会儿,他果然拎着箱子磕磕绊绊地走进来。他打开箱子,还没来得及把里边装着的各种工具倒在地板上,便趴着箱子睡着了。
“晚安,南希。”费金一边照来的时候那样把自己包了起来,一边告辞。
老头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俩人口目相遇,那姑娘没有些畏首畏尾的模样,在这件事情上她倒是诚实认真的,托比·格拉基特恐怕也不过这样。
老头儿又向她道了一声晚安,南希转过背去,他偷偷踹了倒在地上的赛克斯绅士一脚,这才摸索着走下楼去。
“老是这一套。”费金一边往回走,一边嘟哝着自言自语。“这些娘们,最大的毛病就是,老早忘得干干净净的感情也会被一件小事唤醒,最大的优点呢,就是这种事绝对长不了。哈哈!那家伙为了一袋金币对付那个孩子。”
费金绅士边走边用这些令人高兴的回忆消磨时间。他趟过污水泥泞,回到自己那阴暗的老巢。机灵鬼还没有睡,正望眼欲穿地等他归来。
“奥立弗睡了没有,我有话跟他说。”刚下扶梯时他讲的第一句话。
“早睡了,”机灵鬼推开一道门,说道。“在这儿呢。”
奥立弗躺在地板上一张粗陋的床上,睡得很沉,焦虑、哀愁以及紧闭的铁窗,使他显得那样沧桑,像是死过去了一般——这不是装上尸衣,装进棺材的死者模样,却是生命刚刚逝去时的形态:幼小柔弱的灵魂飞往天国只一瞬间的功夫,升华的圣体。
“如今不谈。”费金说着,轻轻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