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雾都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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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他向四周看了看,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一幢房子,可能他还有力气走到那儿。里边的人看他这份处境,说不定会可怜他的。就算他们不怜悯吧,他想,死的时刻旁边有人总比死在寂寞的旷野里好一点。

他一步步靠近那所房子,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油然而生,有关的细节他一点也回忆不起了,但这座建筑物的式样和外观仿佛在哪儿见过。

那一道花园围墙。昨天晚上他就是跪在墙内的草地上,恳求那两个家伙发发慈悲的。这就是他们试图抢劫的那户人家。

奥立弗认出了这个地方,站都站不稳,就算他那稚嫩瘦小的身体处于精力充沛的状况,又能逃到哪儿去?他推了推花园门,他蹒跚着走过草地,爬上台阶,怯生生地打了打门,此刻他已经浑身无力,靠在这个小门廊里的一根柱子上,晕了过去。

碰巧在这个时刻,凯尔司绅士、布里特尔斯、还有那个补锅匠,由于辛劳一夜,又担惊受怕了一夜,正在厨房里分享茶点以及各种食物,以便提神补气。凯尔司绅士的脾气,他历来不赞成用人过于亲近,比较习惯于以一种高尚的和蔼气派与下边的人相处,使他们既不见怪,又不至于忘记他在外界的地位比他们高。然而丧事、火警和劫案能把所有的人拉平,因此凯尔司绅士坐在厨房炉档前边,伸直双腿,左胳膊支在桌子上,右手比比划划,正在讲述这次劫案的详细情节,还有几位听得津津有味听众,连大气也不敢出。

“两点半钟到三点左右,”凯尔司绅士讲道,“我也不敢肯定,我当时醒了,在床上翻了个身,就像如今这样,我仿佛听到了一点响动。”

故事正讲到这个节骨眼上,厨娘的脸色变白了。“——听到了一点响动,”凯尔司绅士继续讲道,“开头我还以为是幻觉,我正想安安心心再睡一觉,又清清楚楚听到了那个声音。”

“什么响声?”厨子问。“是什么东西破了的声音。”凯尔司绅士答复。“更像是铁棍在肉豆蔻粉碎机上摩擦的声音。”布里特尔斯提说。“那是你听到的时刻了,老兄,”凯尔司绅士说道,“不过,在这个时刻,还是一种什么东西破了的声音。我掀开被子,”凯尔司推开桌布,接着讲道,“从床上坐起来,支起耳朵听着。”厨娘和女仆同时哟地一声叫了起来,把椅子拉得更近了。

“这一次我可听清了,”凯尔司绅士继续说,“‘一定有人,’我说,‘在砸门或窗户,怎么办呢?我得把那苦命的布里特尔斯叫醒,免得他给人杀死在床上。否则,’我说,‘他没准气管叫人家从右耳到左耳这么割下来还不清楚呢。’”

此刻,所有的眼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布里特尔斯,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位说书人,满脸都是绝对纯正的恐怖神色。

“被子被我掀到一边,”凯尔司摔开桌布,神色异常严峻。“轻手轻脚下了床,穿上——”

“有女士在座呢,凯尔司绅士。”补锅匠小声地说。“一双鞋,老兄,”凯尔司朝他掉过脸来,故意在“鞋”这个话上加重了语气。“拿起一把装足了药的手枪,我每日都要把这家伙和餐具篮子一道拿上楼去,我踮起脚尖走进他的房间。‘布里特尔斯,别怕’我把他叫醒过来。”

“你是这么说的。”布里特尔斯低声说了一句。“‘我们恐怕是没命了,布里特尔斯,’我说,”凯尔司继续讲道,“‘但是别紧张。’”“他是否紧张了?”厨娘问。“一点没怕,”凯尔司绅士答复,“他很坚决——啊!差不多跟我一样的坚决。”“如果换上我,我保准会当场吓死。”女仆讲道。“你是妇道人家嘛。”布里特尔斯略略振作了一点,应声讲道。

“布里特尔斯说对了,”凯尔司绅士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们男人不能指望妇道人家。提上一盏遮光灯,黑咕隆咚地摸着走下楼——就像这样。”凯尔司绅士从椅子上站起来,闭着眼睛走了两步,以便给自己的描述配上相应的动作,就在此刻,他跟其他同伴一样吓了一大跳,惊慌地奔回椅子上。厨娘和女仆大叫起来。

“有人敲门,”凯尔司绅士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讲道,“哪位去把门打开。”

谁都不动弹。“这倒真是件怪事,老大早上跑来敲门,”凯尔司绅士把附近一张张煞白的脸庞依次看过来,他自己也面如死灰。“可门总得开啊,听见没有,那谁?”

凯尔司绅士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盯住布里特尔斯,小伙子生性很谦虚,可能考虑到自己是一个无名小卒,因此认定这个问题和自己毫无关系,总之,他避而不答。凯尔司绅士把请求的眼光转向补锅匠,偏偏他又突如其来地睡着了。女士们更不在话下。

“假设布里特尔斯非得当着证人的面把门打开的话,”凯尔司绅士沉默了一会讲道,“我愿意作证。”

“也算我一个。”补锅匠忽然醒了,他刚刚也是这样忽然睡着了。

基于上述条件,布里特尔斯屈服了。大家发现(掀开窗板得到的发现),天已经大亮,多少放心了一点,他们让狗跑在前边,自己拾级而上。两位紧张呆在下边的女士也跟在后边上去了。凯尔司绅士提议,大家高声交谈,以此警告门外不管哪一个居心不良的家伙,他们在人数上占有优势,又依据同一位很有发明的天才绅士想出的妙计,在门厅里使劲扯那两只狗的尾巴,让它们没命地叫。

之后,凯尔司绅士紧紧抓住补锅匠的手腕,下达了开门的命令。布里特尔斯照办了。这一群人隔着别人的肩膀往外瞅,提心吊胆,没有发现什么可怕的东西,只见说不出话的小奥立弗·退斯特吃力地抬起眼睛,无声地乞求他们怜悯。

“一个孩子!”凯尔司绅士大叫一声,勇不可当地把补锅匠掀到身后。“怎么回事呢?怪了——布里特尔斯——看这儿——你还没明白吗?”

躲到门后边的布里特尔斯猛然看见奥立弗,不禁大叫,凯尔司绅士抓住这孩子的一条腿和一只胳臂(幸好不是受伤的一只),把他拉进门厅,直挺挺地撂在地板上。

“就是他。”凯尔司绅士神气活现地向楼上大喊大叫。“太太,逮住一个小偷。受了伤了,小姐。我打中他了,小姐,是布里特尔斯替我掌的灯。”

“用的是一盏提灯,小姐。”布里特尔斯嚷着说,两个女仆奔向楼去,补锅匠为抢救奥立弗忙得不亦乐乎,免得还没来得及把他挂上绞刑架,倒先完事了。一个女子甜美的嗓音响起了,刹那间,一切都平静下来。

“凯尔司!”那嗓音在楼梯口轻声叫道。

“在,小姐,”凯尔司绅士口答,“别怕,小姐,我没怎么受伤。他也没有拼命挣扎,小姐。我很快就把他制住了。”

“嘘!”少女答复,“那伙小偷把姑妈吓坏了,如今你也要吓着她了。这可怜的家伙伤很重吧?”

“伤得厉害,小姐。”凯尔司带着难以形容的得意说道。

“他看上去快不行了,小姐,”布里特尔斯高声喊道,那副神气跟刚刚一模一样。“小姐,您不想来看他一眼?万一他真是不行了可就来不及了。”

“别叫嚷好不好,这才像个男子汉。”少女答复,“安安静静地等一下,我跟姑妈说说去。”

随着一阵和声音同样轻柔的脚步声,讲话人离开了。她很快又回来了,嘱咐把那个受了伤的人抬到楼上凯尔司绅士的房间去,要细心一点。布里特尔斯去替那匹小马备鞍,立即动身赶往杰茨,以最快速度从那儿请一位警察和一位大夫来。

“不过您要不要先看看他,小姐。”凯尔司绅士很自豪地问,仿佛奥立弗是某种羽毛珍奇的鸟儿,由他身手不凡地打下来的一样。“要不要看一眼,小姐?”

“要看也不是现在,”少女说道,“可怜的家伙。噢。对他好一点,凯尔司,看在我的分上。”讲话人转身走了,老管家抬眼凝视着她,那眼色又是骄傲又是赞赏,就仿佛她是自己的孩子一般。接着他朝奥立弗躬下身体,带着女性般的细致与热心帮着把他抬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