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布拉瑟斯绅士说,他不是端住酒杯的高脚,却是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抓住杯子底部,靠在自己的胸前。“女士们,我干这一行,见过可多的事了。”
“布拉瑟斯,在埃德蒙顿附近小巷里的那起打劫就是啊。”达福绅士努力帮忙同事回忆。
“跟这一回有点像,不对吗?”布拉瑟斯绅士应声讲道,“那一回是大烟囱契科韦德干的,是他干的。”
“你老是算到他头上,”达福答复,“那是高手佩特干的,我告诉你吧,大烟囱和我一样,跟这事没一点关系。”
“滚你的!”布拉瑟斯绅士骂道,“你懂什么。你还记得那一回大烟囱的钱给人抢走的事情吗?可真是惊人啊。比我看过的哪一本小说书都精彩。”
“怎么回事?”露丝迫不及待地问,只要这两位不受欢迎的客人露出心情高兴的任何迹象,她都会加以激励。
“那是一次抢劫,小姐,几乎没有人搞得清楚,”布拉瑟斯讲道,“有一个叫大烟囱契科韦德的——”
“大烟囱就是大鼻子的意思,小姐。”达福插嘴说。“小姐当然知道,不对吗?”布拉瑟斯质问道。一天晚上,他放在一只帆布袋子里的三百二十七畿尼被人抢了,深更半夜从他卧室里偷走了,被一个蒙着黑眼罩的高个子,那个人藏在他床底下,得手之后跳出了窗口,窗口只有一层楼高。他那一手很利落,不过大烟囱也挺利落,但那个坏人被邻居打中了,一路上都是血迹,直到很远很远的一道篱笆,到那儿就看不到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带着现钞跑掉了。结果,执证酒商契科韦德绅士的大名,跟其他破产者一起公布到公报上边了,五花八门的年金啊,救济啊,我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都替这可怜人办妥了。他这次丢了钱,情绪很消沉,在街上转悠了三四天,拼命扯自己的头发,好些人都紧张他会去寻短见。有一天,他惊慌地跑到局里来了,和治安推事关起门来谈了好一阵,之后,治安推事摇摇铃,把杰姆·斯拜士叫进去了(杰姆是一个干练的警察),嘱咐他协助契科韦德绅士抓打劫他家的那个人。‘我看见他了,斯拜士,’契科韦德说,‘他昨天上午从我家门前走过。’‘那你干吗不上去逮住他?’斯拜士说。‘我吓成了一摊泥,你用一根牙签也能把我脑袋打得稀烂,’那可怜的家伙说,‘可咱们准能抓住他。因为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他又走过去了。’忽然之间契科韦德吼起来了:‘在这儿呢!抓贼啊!杀人啦!’杰姆·斯拜士冲出去,看见契科韦德一路喊叫,顺着那条街没命地跑。斯拜士也追了上去。契科韦德一直跑,人们围上去,人人都在吆喝‘抓贼啊!’契科韦德自己一个劲地喊,像疯了似的。斯拜士刚转过一个街角,却看不见他人影了,赶忙转过去吧,看见那儿有一堆人,就一头扎了进去:‘哪一个是贼?’‘我他妈的。’契科韦德说,‘我又让他给跑了。’这事还真怪,看不见人,他们就回酒馆去了。第二天早上,斯拜士来到老地方,从窗帘后边往外看,就为了找一个蒙着黑眼罩的高个子男人,他自己连眼睛都看疼了。到后来,他只好合上眼睛,好放松一会儿。就在那一瞬间,他听见契科韦德大叫起来:‘他在这儿呢!’他又一次冲上去,契科韦德已经跑出半条街去了,那人又不见了。就这么又折腾了一两回,有一半的邻居认定,打劫契科韦德绅士的是魔鬼,魔鬼后来又一直逗他玩来着,另一半邻居说:“可怜的契科韦德绅士由于伤心已经发疯了。”
大夫问道,“杰姆·斯拜士怎么说呢?”开始讲故事,他就回房间里来了。
“杰姆·斯拜士,”警察继续讲道,“很长一段时间他什么都不谈,留心听着所有的动静,只是别人看不出来,这证明他对自己的本行很精通。但是,有一天早上,他走进酒吧,掏出他的鼻烟盒说:‘契科韦德,我查出这次抢钱的人了。’‘对吗,’契科韦德说,‘呃,我亲爱的斯拜士,那个坏蛋在哪儿?’斯拜士说着,问他来不来一撮鼻烟,‘别来这一套了。这事是你自己干的。’确实是他干的,就是凭这一手,他弄到不少钱。要不是他演戏演过头了,谁也休想查出来,那是另一件事。”布拉瑟斯说着,放下酒杯,一边不住地把手铐弄得丁当直响。
“太妙了,真的,”大夫直抒己见,“如今,假设你们二位方便的话,可以上楼去了。”
“只要你方便,绅士。”布拉瑟斯反唇相讥。两位警探寸步不离,跟随罗斯伯力绅士上楼,朝奥立弗的卧室走去,凯尔司绅士擎着一支蜡烛走在众人前边。
奥立弗一直在打盹儿,但看上去病情还在恶化,比刚露面的时候的热度还要高。大夫注视着两个陌生人,一点也不明白又要发生什么事——说真是的,他仿佛连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都想不起来了。
“这个孩子,”罗斯伯力绅士温和而又饱含热情地讲道,“这个孩子由于顽皮,闯进这后边的庭院,就是那个叫什么来着的绅士家的庭院,偶然之中被弹簧枪打伤了,今天早晨来到这户人家求助,反倒马上被扣留下来,并遭到那位手举蜡烛的绅士虐待,他还真会异想天开。身为医生,我可以证明,那位绅士已经把孩子的生命置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听了对凯尔司绅士的这一番介绍,布拉瑟斯绅士和达福绅士目不转睛地盯着凯尔司。莫名其妙的领班呆呆地盯着两位警探,于是把眼光转向奥立弗,又从奥立弗身上移向罗斯伯力绅士,那种表情真是可笑极了。
“你恐怕并不打算否认这一点吧?”轻轻地把奥立弗重新安顿好。
“我全是出于——出于一片好心啊,绅士,”凯尔司答复,“我真的以为就是这个孩子,否则我绝不会跟他过不去。我并不是生性不近人情,绅士。”
“你以为是个什么孩子?”老资格的警探问。“坏人带来的孩子,绅士。”凯尔司说道,“他们——他们肯定带着个孩子。”“哦。你如今还这样认定吗?”布拉瑟斯问道。“认定什么,如今?”凯尔司傻乎乎地盯着审问者,答复说。
“你这个蠢货,认定是同一个孩子,是不是?”布拉瑟斯不耐烦了。
“我不清楚,我真的不清楚,”凯尔司哭丧着脸说,“我不能担保是他。”
“那你认定是怎样的呢?”布拉瑟斯问。
“我不清楚该怎样认定,”可怜的凯尔司说道,“我认定这不是那个孩子,真的,我几乎可以肯定根本就不是。您知道,这不可能。”
“这人喝了酒啊,绅士?”布拉瑟斯转向大夫,问道。“你呀,十足的糊涂虫。”达福极度轻蔑地冲着凯尔司绅士说。
在这一番简短谈话过程中,罗斯伯力绅士一直在替病人把脉,此刻他从床边椅子里站起身来,说假设两位警察对这个问题还有什么疑惑的话,把布里特尔斯叫来问一问。
他们采纳了这一提议,走进隔壁房间,布里特尔斯绅士被叫了进来,他本人和他所尊敬的上司从而坠入了这样一个奇异的迷宫,不断生出种种矛盾的说法和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除了证明他自己头脑极度发昏,什么事情都无法证明。一点不假,他声称即使当下就把那个真正的小偷叫到面前,他也认不出来。他只不过是把奥立弗当成是他了,一则由于凯尔司绅士说就是他,二则此前五分钟,凯尔司绅士在厨房里承认,他开始感到很害怕,自己恐怕是太莽撞了点。
有人提出这样一个疑问,凯尔司绅士是否真的打中了什么人,经过查验与他昨天晚上打了一枪的那把配对的另一支手枪的结果,发现除去火药和牛皮纸填弹塞以外,并未装上杀伤力更强的东西,因为是他刚把弹丸拔下来的。话虽这样说,给凯尔司绅士留下的印象却是谁也比不上的。由于害怕自己给一位同胞造成了致命伤的缘故,苦恼了几个小时后,他急不可待地抓住这一个新的想法,简直如获至宝。最后,两位警察没有在奥立弗身上动过多的脑筋,他们留下那位杰茨警察,自己到镇上住一晚,约定第二天上午再来。
翌日早上,传来一个消息,说昨天晚上有两个男的和一个小孩因形迹可疑而被捕,关进了金斯顿的监狱。布拉瑟斯和达福两位绅士为此去了一趟金斯顿。据查,归结起来,所谓形迹可疑不过是这样一桩事实,有人发现他们在一个干草堆底下睡觉——这虽然是一大罪状,却只该受到监禁的处罚,依据英国法律慈悲为怀的观点及其对王国全体臣民的博爱精神,在缺乏其他的一应证据之时,这一事实尚不足以证明这名睡觉的人或多名睡觉的人,犯有凭借暴力夜间打劫的罪行,应当处以死刑。布拉瑟斯和达福这两位绅士只有空手而归。
经过若干进一步的调查,费了很多口舌,治安推事同意梅莱太太和罗斯伯力绅士联名保释奥立弗,但必须随传随到。布拉瑟斯和达福拿到两畿尼的酬金,回伦敦去了。后一位绅士纵观全局,考虑再三,倾向于相信这一次未遂夜间行窃系高手佩特所为。而前一位在同等程度上倾向于把这一功绩整个算在出色的大烟囱契科韦德绅士头上。
此刻,在梅莱太太、露丝和心地仁慈的罗斯伯力绅士齐心照料下,奥立弗的身体日趋康复。假设说发自内心,洋溢着感恩之情的热切祷告能够上达天听——否则还成其为什么祷告——那么,这个孤儿为他们祈求的祝福已化作宁静与欢乐,渗入了他们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