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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生命如花(4)

感悟

马是有灵性的动物。在危急之时,正是的卢奋力一跃,刘备才得以跨过檀溪捡回性命。项羽、关羽死后,他们的坐骑乌骓、赤兔义不独生,绝食而死。达拉对老牧人如果不是心存深深的眷恋,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悲剧。

秋日的灯盏

朱以撒

秋天来了,山野闪动着风吹过的暗影。叶片开始有秩序地脱离枝条,原先紧挨在一起的两片树叶,一片先下来了,另一片落下来的时候,再也见不到旧日的邻居。交接的日子来临,一些矮小的灌木丛里,浆果外表抹上了一层紫黑,一只翠绿的螳螂举起带锯的刀,轻轻划了一下,浆水霎时奔涌而出,紫透了枝下的土皮。

稻子已经进仓,秋风下瑟瑟摇曳的是从农夫指缝里漏下的一枝金黄。农夫已经走远,不会回头,注定这一穗金黄要坚持到秋的最后,被人遗漏、忘却,不能和亿万兄弟一道进入温暖的谷仓。此时它的美超过一切。在我看来,源于遗忘而独立存在,虚构出岑寂田野的动人一幕。浆果、稻穗这样兀立寒风中的灯盏,秋日的过去就是它们生命的结束,许多美艳走到这里,像戏台上的名角卸下戏装,洗去铅华,走在街市上,纯粹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一个人不能在戏台上待得太久,生活被理想化了,虚饰的成分让人忘了本质的部分,想不起戏台是临时搭建的,谢幕之后就要瓦解。

暗夜里,车驶过同样岑寂的山村,简陋的土墙上开的小窗口透出昏黄的光。一家人聚在严实的屋内,守着炉火,内心踏实起来。谷仓是照耀一家人美好心情的不灭灯盏,隔着芬芳的木板,里边躺着一家人的生存希望——从春日开始萌发,经夏日暴晒,现在终于落实下来。当时是那么漫长,好像一盏秦时的灯,要擎到汉时才被真实地点亮,中间这么多的交替、衔接、奔跑——的确,我看到那些最终不能点亮灯盏的农耕人家,秋日远去,寒冬到来,他们是那么黯然神伤地蹲着,敲打着春日吃进泥层中的犁耙,要问个究竟。丰稔的人家踏实地享受着秋日的馈赠,闲聊时记起春夏那些有趣的细枝末节,唇齿开合中透着一种惬意。看来,只有希望不落空,眉宇间才有笑意。一本书在春风、夏雨中展开,终于在深秋的最后几日画上了句号。这个文人松了一口气,好几次他像一个持灯者,火舌飘忽不定,他的心时浮时沉,清明阴晦在瘦削的脸庞上隐现。夜半推开窗门,所有家庭的灯盏都熄灭了,自己却还在夜色里跋涉——这大半年的灯火费得太多了,白日瞳孔里也跃动着两团火焰。在乡村写作,笔下透着蔬笋气,节奏也比上一个章节慢了。似乎都有这样的感觉,在乡村里完成的这一部分,像是夕阳余晖下归栏的牲口,脚步细碎,神态安然,被深浓起来的薄纱笼罩。也应该有一个相近的阅读环境——村头老樟树下,寂静萧然的风雨亭里,简约朴素的廊桥上。

秋风残照下的文字要比温润阳春时的可靠,它的冷峻是此前未有的情节,浓缩着艳丽的汁水。到了这个节气的文人笔下,我们说的韵味,其中一部分就是由朴实无华来承担的。

渐渐成为一个晚秋爱好者。从枝头泛黄到飘零,抵达地面时已呈现着冬日的节奏。尚在砚边的余墨被风吹干,兑点水,草草做一幅小品,荒率、清寒,透着笔底漫不经心的挥洒状态。万木萧疏,百草枯黄,一个在秋风中穿行的漫游者,心是清朗的。一些被春日的繁枝茂叶遮蔽的疤痕,一些少年时代持抱不放的爱恋,不是展现了,就是放弃了。季节使人和物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啊!

我依然记得在秋日里修订春日里写下的一叠文稿,落笔如刀斧,删尽繁枝缛叶——这就是文字的命运,像许多果实那样,春夏的花枝招展,只有到了秋日,是否存在才能确认。

有一些灯盏没能亮到秋日,与生俱来的命数,使它们止步于初秋。不与夏虫语寒,不与曲人语道,因为生命中缺乏言说的条件。回放曾经在春日里生机无限的花朵,不禁追问起空间的历程中,究竟隐伏着多少玄机:在时光携带者无数沉浮不定的生物匆匆行进时,伤逝之美也在同时上演——使一个走到秋日下的人,那些郁积着浓艳和空洞的春愁,此时一笔勾销。

感悟

朱教授对秋日的感受是多么沉甸、丰厚,哲思隽语不时在眼前闪现:生命的追求过程是一个由繁华、虚浮而归于本真的过程,是一个漫长而又充满艰辛的过程;生命在追求过程中,达成了自己的目标,固然令人欣喜;即使达不成目标,只要经历过,奋斗过,也可以无愧无悔……读罢让我们浮想联翩,收益多多。

还记得这些土吗?

林小衣

你是太岁,我们都是土

太岁比我年长一年。来宿舍报到第一天,便见他坐在下铺,一脸的倨傲表情问我,多大了?哪儿的?以后就跟着我混了。那派头要多大有多大。他身后是几个兄弟,呲牙咧嘴的,让我直犯憷。这哪里是上大学,分明就是到了黑社会。

其实不然,当我微笑着点完头,大家突然哄笑。接着,我们就混到了一起。

太岁真名杨伟,影视表演专业学生。据说他对自己的名字十分厌恶,给自己取了许许多多好听的名字,但最终还是没有逃脱这个名字所带来的影响。公共课时,常有老师点名,每当点到他的名字,便有让他郁闷至极的私语声在教室里面传开。

在宿舍里,他称自己太岁。他有自己的理由,数我年岁最大,太为一,叫太岁也不为过。瞧瞧,多变态的理由,但是大家却也乐得这么称呼。他为人虽不专横,只是一米八三的个头确实能给人心理威慑。据他本人说,大一的时候,由于对宿舍不熟悉,他经常半夜去卫生间后摸错了宿舍,然后一头扎到别人的床上睡到天亮,可怜那个瘦弱的原床主不得不和别人挤了一夜。因为大家都不熟悉,半夜里,那么一个大汉跑过来挤到床上,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天亮后,他起床洗漱,但是却看到和自己不一样的洗漱用品,于是大呼小叫,谁动我的东西了?抬头,却看见一宿舍陌生的眼神,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房间,于是仓皇逃出。此后数天内,见了那宿舍的男生就夸,哥们儿脾气真好。

有时候,我们同他开玩笑,你是太岁,我们都是土了,有你在那里,我们这帮土也没人敢动了。

他总是很谦虚地说,哪里哪里。我的心一丝不苟地送给你大三时,太岁才恋爱,对方是编剧专业的女孩儿,一脸的清纯,骨子里都带着古典美。为了她,太岁几近花痴。他说,你不知道,我一见她,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可能她就是我的克星。

但是,他却不知好歹地把“克星”带回家去。女孩儿本也出自书香门第,脸皮薄,架不住杨母的几番问话,丢下太岁,一个人径直回了学校。太岁原以为是小事,但是回来后发现事情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女孩儿托人传话,说是不喜欢他的家庭,所以为了从长计议,长痛不如短痛。

太岁这下急了,找我们几个商量对策。一时间,大家纷纷献策,却总也拿不定主意。夜半熄灯,我们看着太岁站在窗子那里细想。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他“嘿”的一声,然后跳上自己的床睡觉了。

第二天,他开始给我们下达任务,每一个人,尽可能多地找到自己在我们这栋宿舍楼上的哥们儿,最好是人托人,每个房间都要找到,他要在明天晚上演一出好戏。

问他是什么,他笑笑,不回答。半天之后,每个人都把自己所能找到的宿舍清单给他后,他开始给我们分派任务。于是,我得到一个很古怪的小纸条,上面有12个宿舍,不同宿舍的后面写着,8点10分,关灯,或是写着,8点10分,开灯等字样。

周末,晚上8点,太岁往女孩儿的手机上发了条短信,内容是什么我们没有看到,他也没有说。等到8点10分时,我在宿舍里突然感觉到外面明明灭灭的灯光。由于事先要求对好了表,所以大家开关灯的时间基本上差不多。这个时候,太岁突然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个扩音器——据我后来考证,是他在编导实习室借的——打开来,对着话筒,深情地说,亲爱的,对不起。我的心现在就在这里,明亮地,一丝不苟地,送给你。

这时,我听到对面女生的惊呼声,此起彼伏。5分钟后,太岁的手机上接到一条短信,他看后,对我们兴奋地说,走,我请大家喝啤酒去。原来,那天晚上,他把男生宿舍窗口的灯光组合成了一个心形,大大的心形,再加上自己的表白,那个女生当场就泪流满面了。

毕业时我们已长大成人

太岁有一句经典的话,毕业时我们已长大成人。这句话,源自我们校长在毕业典礼上的讲话。原话是,同学们,毕业了,你们也要长大成人,要面临社会了……没想到他却自作主张,把这话改成了,毕业时,我们已长大成人。

现在想想,这话颇含艰辛。事实上,太岁毕业后并不如意,先是去了上海发展,但是一个普通的艺校生,在上海那个环境里面可想而知。于是,后来去了北京做京漂,用他的话说,往北影厂门前一蹲,觉得自己就像是乞丐。

再后来,他也在戏里演一些小角色,但都是小得不能再小,比如露一个脸的士兵,或者是家奴,最大的也就是一个杂货店的老板,粘了些胡子,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起初,他一直跟我保持联系,但是,时间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两个人的关系,如果仅仅凭着一根电话线的话,那么很快就会不自觉地消失。虽然当年的种种情谊还在心底,虽然有那么多不可磨灭的欢笑,但一切,都过去了。

是的,一切都过去了。前几天,我在网上看到一个人这样怀念他的大学生活:那时总觉得时间太长了,可是,当短短的四年一晃而过,我才知道,我辜负了多少可以纵情欢笑的机会。看得我泪如雨下。

我想,只要我们有这种感觉,我们总是会再见面的。或者某一天,他功成名就,我希望他能演一部真实的反映大学生活的戏,找最写实的编剧,以最质朴的情感表演,来展现我们曾经的青春岁月。不知道,他那个时候,会不会轻轻忆起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呢?

或者,有一天我们终会把酒聚谈,我也许问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岁,你还记得我们这些土吗?

感悟

“太岁”这名新鲜,他做的事情也够我们欣赏半天的,有个性,有创意。这日子过得也够有意思的。可是“太岁”的内心是不是感觉自己的日子真的就是那么有意思呢?青春岁月除了欢笑还应该有什么才更深刻呢?写人写得这么生动活泼,值得借鉴。

村庄的姿势

指尖

村庄是不走的。它以一个固定的姿态矗立在原野之上,群山之间,小河之畔。

我可以想象它的孤单,因为一些生命的悸动、呐喊,还有冷漠,使它更加沉默地孤单。

有幸在沉默而温暖的村庄里生活过许多年,这令我稍稍有些欣慰。

上世纪的某一天,祖母被埋在村庄以外的黄土垅中。她是笑着走的,像早已预备好的旅程,提前购买了车票,准备好行囊,然后在某一个湿气深重的夜晚,从容上路。那一年,我和父母最后一次走在村庄的心腹中,脚下的黄土依旧纵横驰骋,路旁的蒿草擎着晶莹的露,我的脚上,便沾满了泥泞。这些露与土结合起来的产物,最后一次以亲密的方式跟我接近着,我不知道从此后还能不能有这样相似的经历和感觉。

跟路过的每一扇低矮的院门前蹲着吃早饭的人告别,他们黝黑的手臂,在秋天早晨有些凉的阳光中举起来,像召唤归巢的鸟一般跟我们作别。

我的父亲,沉默地牵住我的手,一步一步像度量村庄的长度和深度那样走出村庄。

村庄的年岁到底有多少?这个问题我曾苦苦追问过我的老祖母。当她78岁的时候,她唇间已经没有牙齿的花,那光滑的牙床之间,让我看到苍老的无情。在初秋的第一场雨里,她把从梨树上掉下来的梨们捣碎,然后像吃饭那样端着一个碗将它们放进嘴里。她含糊不清地告诉我,村庄已经很老了,老成她的太爷爷,老得就像那张陈黄的家谱,需要小心轻放,稍不留神,便会碎成一把粉末。

而这时候,墙头的“坐锅锅”花将闭合的花瓣张开来,圈里的家畜哼哼唧唧地唱着歌,淡蓝的炊烟刚刚在青色的屋顶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些柴火的味道,整个村庄,都被罩在一片薄雾中。

许多年后,我喜欢流连在一些关于村庄的画或者摄影前,我试图在这些画或照片中,找到村庄真正的影子。每一次,我都不会怀着失望离开,因为我爱着那些画中的风景,一朵花,或者一棵草,一块顽石,甚至,一间草房子,哪怕是一缕炊烟,都让我感觉无比的亲近。世界上所有的村庄都是相连的,它们整体存在于自然界中,一起生存,一起沉默。温河的水一直不息地向前,时而急湍,时而缓慢,它以一种行走的姿势诠释着生命的活力。

村庄的生命,我想就在那些它所孕育包容的其他生命中,比如一朵小花,一头黄牛,甚至一把春天新鲜的带着湿润的地气的土。它的生命有浓重的体味,有些许的腥,有淡淡的甜,还有隐隐的香。这些味道常常融进那些窑洞里,炕火旺盛地燃着,小孩在土炕上歪着头睡着了,他的脸上残留着泥土,而他流出长涎的嘴角,在梦里笑出了一些声音。

村庄,就停泊在那里,看不出它的心酸或者不悦。它沉默着,纵容所有居住在它中间的人肆意妄为。

哭,笑,或者打闹,偷,盗,甚至杀人放火。它以一个局外人的冷漠注视着它身边发生的所有,然后给你粮食,给你水,给你温暖的窑洞,给你家。